跨越千年的深情——长安对杜甫的思念

长安文化交流 2022-12-29 10:55:39

天宝五载,公元746年,34岁的杜甫来到他梦中的长安,对于杜甫而言,这意味着他游历生活的结束,社会生活的开始。长安是当时的世界政治经济中心,这里最为繁华,这里也最为阴暗,繁华气象我们可以从杜甫那首著名的《饮中八仙歌》略窥一斑。“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是何等的才情与豪情才能写出的盛唐风貌。

初入长安的杜甫充满热情,他张开双臂拥抱世界,期待着入朝为官济世救民。但现实一向是残酷的,从唐朝到现在都一个样,理想的工作并不好找。初到长安,杜甫半工半读,为第二年的会试积极备考。作为一名大龄复读生,杜甫对科考还是比较有经验的。但在政策面前,经验并没有任何用,那届科考创造了一项无人能破的记录——“零录取”。

原来,大奸相李林甫——就是成语“口蜜腹剑”的主人公为了强化自己的权力和拍皇帝李隆基的马屁,不惜用广大读书人的前程导演了一出“野无遗贤”的好戏,野无遗贤,即人尽其才,有能耐的人物都在庙堂,江湖里没有一只漏网之鱼。

这次落榜,击碎了一个中年老男孩所剩无几的梦想。他曾自认才华俯瞰众生,也曾无数次幻想过插花游街、马蹄轻疾的风流,然而,当年华老去,他空有一身疲惫,依旧无缘功名。

想及此,杜甫的内心不禁悲伤逆流成河。

中年人的崩溃,都是悄无声息的。

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杜甫失眠了,他心中暗想道:为什么别人轻轻松松就年入百万,我杜子美有理想有才华,却活得如此失败?

也许那个曾经鲜衣怒马、仗剑游侠的杜子美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一个价格敏感型消费者,他也会为了钱而发愁,他也会成为街上人来人往的庸人。

困守长安的十年,从贫乏的坊巷到贵族的园林,从重楼名阁、互竞豪华的曲江流饮到征人出发需要经过的咸阳桥头,都留下了杜甫的足迹。在长安他写下饱含深情的《月夜》,写下流传千古的《春望》,由于仕途的失败认识到朝廷的腐败,由于自身的饥寒感受到了民众的痛苦。

时光过去了一千二百多年,长安人依旧深深铭记着杜甫,怀念着诗圣。近年来,爱心企业家薛平先生倾情襄助,我所敬重的长安诗人王渊平老师、王浩若先生,以及刘铜瑞等人多方奔走牵头成立了唐诗与杜甫研究会。著名学者傅光(杜甫研究学者傅庚生先生之子)先生大力支持出任研究会副会长并捐赠了大量藏书,为了在杜曲修建杜甫广场、杜甫古村落、杜甫艺术馆大家想方设法,敬爱的作家石岗老师更是在四川美术学院请专人设计建造了杜甫的艺术铜像,张哲民先生则满怀深情写下了长篇小说《杜甫在长安》,纪念杜甫在长安的生活。

读《杜甫在长安》,源于我的忘年交、良师益友、公益人士、唐诗与杜甫研究会副会长王浩若先生的引荐,我和浩若先生认识多年,他的人生极其富有传奇性,酷爱文学藏书丰富,士农工商都曾从事过,中年时鏖战商海,旅居欧洲多瑙河畔,前几年叶落归根回到长安。其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急公好义常为人所称道,热心公益事业。浩若先生对我很关心,他多次向我提及此书。张哲民先生出生于少陵原畔的东司马村,求学于雪域高原,后又移家长期在江南工作,身上具有西北大地的厚重和江南文化的灵动。

王浩若先生和张哲民先生,两人都是长安游子,都喜欢杜甫的作品,都在长安长大,为了生活背井离乡,张老师在青海,江苏工作多年;浩若先生在贺兰山下的银川平原、北京和海外漂泊多年,两人都在告老还乡以后回到家乡,因为杜甫而相交。王浩若先生是性情中人,以情交友以文会友,被张哲民先生对杜甫的深情特别是长篇小说《杜甫在长安》所深深打动。

韦曲东边的少陵原坡上有一座四合院式的建筑群,那里就是长安杜公祠。罗坤学、薛平、傅光、李炳武、郭兴文、粱建平、王渊平、王浩若、刘铜瑞、聂承三、张哲民、茹天顺、兀方、谢维汉等人都曾迎着十几级石阶而上,穿过仿唐砖木结构的山门,在诗圣堂前祭拜过杜甫。阳光穿透千年的树木撒在台阶前,在栽植着紫荆、紫薇、腊梅等花木的幽静庭院里,他们与彼此对话,与杜甫对话,他们诉说着彼此半生的漂泊,诵读着杜甫穿越时空的诗句。五月初夏的午后 ,浩若先生向张哲民先生介绍近年来长安人对杜甫的怀念,张先生认真听着,他注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连声拉着浩若老师的手说这才是真正的落叶归根,找到了回家的感觉,找到了精神归属。

今日关于杜甫最重要的文化地标当然是成都浣花溪畔的杜甫草堂,在杜甫草堂的石碑上铭刻着诗人冯至先生那句著名的“人们提到杜甫的时候,可以忽略了杜甫的生地和死地,却忘不了成都的草堂。”其实,杜甫在成都只生活了四年左右,而在长安整整生活了十三年。张哲民先生,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精心打捞,寻章摘句写下杜甫在长安的往事,记录下这段历史,张哲民先生的《杜甫在长安》和少陵原上的杜公祠,还有杜曲的杜甫文化艺术馆,以及众多长安乡贤对杜甫的怀念一起,构筑起长安对诗圣怀念千秋眷恋万载的历史丰碑。

《杜甫在长安》以小说的形式全景式记录了杜甫在长安时期的生活和创作,历史跨度长、人物描写细、场景还原真,内容全面,叙述平实,作者在考据大量文献资料的基础上,以小说的形式还原了杜甫在长安的生活,读这本书,就像看一部高清纪录片,杜甫在长安的一幕幕从笔间划过。作者对杜甫在长安时期的思想境界、人品高标、艺术成就、文学观念以及后世影响都做了条理清晰的梳理和记录,全书纪实性、文学性、学术性兼具。作者在创作时既广泛地吸取了已有的研究成果,也时有自己独特的价值判断。可以说,这是研究杜甫在长安的一部集大成者之作,填补了杜甫在长安的文学记录空白。

杜甫之诗向称“诗史”。它具有严格的写实性,是对唐帝国在安史之乱前后由盛转衰的历史进程的全景式图卷,是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在诗人内心所激起的巨大情感波澜的忠实记录。长安是唐帝国的中心,这本《杜甫在长安》聚焦杜甫在长安的生活和创作,举凡他在长安的行踪、交游、生活、仕历,都可在杜诗中找到相当细致的叙述,也是作者着墨的重点。

杜甫是一个极富同情心的人,他身上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尤其是对劳苦大众,他在他自己已极为困难的时候,想到的还是他们,可是,他却时常得不到别人的同情理解,即便是高适、李白等好友也无法做到。  “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杜甫在一个充满着金钱和权势很少有同情心的社会里,一直同情着别人,走完了自己不被人同情也无须同情的一生。

杜甫同情劳苦大众,爱着这个世界,而我们同情着杜甫,深爱着杜甫。张哲民先生因为对杜甫的深情而写下这部小说,薛平先生、王渊平老师、王浩若先生、石岗老师则用他们的热情、学识、良知铭记着杜甫,怀念着诗圣,勾勒着长安人对诗圣的深情画卷,让我们穿越千年的历史迷雾,看到那个凄恻的面孔,看那个负重的身影,看千年以后那个耿耿的忠骨,看那个嫉恶的刚肠,当然还有他无人以比拟的文学艺术成就。

清代读者曾说过他们读杜诗的感受:“《赴奉先》及《北征》,肝肠如火,涕泪横流,读此而不感动者,其人必不忠。”(《杜诗镜铨》卷四引卢世淮语)读杜甫一定要怀着真诚的同情心,怀着与杜甫一样的对人类及一切生命的仁爱之心,这样才可能沿着杜甫的心路历程去体会、感受、理解杜诗。杜甫当年缅怀宋玉时说过:“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咏怀古迹》)我们也应怀着同样的心态来读杜甫。

杜甫是有一颗伟大心灵的普通人,他始终以平等的态度与我们交谈,我们当然也应该以同样的态度来倾听他的心声。时代不同了,社会形态不同了,但是人类的善良本性不应有什么不同,我们与杜甫是可以、而且应该成为异代知己。

杜甫曾经用自己的笔为自己画了一张像,只是由于年代久远,这张像看上去已经有些模糊了。长安人想把他的虚像描成实像,让人看清杜甫的面容,杜甫的风骨。张哲民先生用笔用笔给已故的杜甫画一张在长安的像,杜甫艺术纪念馆力图还原出一个活生生的杜甫,我们衷心希望杜甫能活在人们心中,因为不管是过去、现在和将来,民众需要他,文学需要他,中华民族的文化需要他。民众要这一反映自己生活,道出自己疾苦的诗人受到爱戴和赞扬,同时,人们也呼唤更多的真正属于民众自己的诗人不断出现,杜甫的精神不朽。

杜甫对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有着赤子之心的热爱,杜甫的诗歌把汉字的表现功能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了,我们以虔诚的态度来体会杜诗在炼字、琢句、用典、对仗、押韵等方面的造诣,我们也应该以虔诚的态度来探索杜甫在长安的文化意义。通过阅读杜甫,我们可以了解汉语言文字所特有的美学魔力,我们也可以体会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中华文化从来就是一种以人为本的文化,她的核心价值就在于其人本精神。对人的思考,对人的关怀,这是中华文化最基本的价值取向。中华文化最集中地体现在我们的民族文化性格:仁爱、宽容、坚毅、刚强,杜甫就是中华文化所陶铸的杰出代表之一,杜诗的终极价值正在于它对中华文化作出了最生动、最丰富的阐释。

张哲民先生是长安人,薛平先生也是长安人,他建的杜甫文化艺术馆就在东少陵原西坡下,杜曲镇西北大约1公里的夏侯村,今日长安有杜曲镇。杜曲镇位于今长安区樊川的中间,其名称由来跟韦曲一样,是因为古代长安贵族杜氏族群的聚居和其地紧挨潏水的缘故。杜甫虽然出生在河南巩县(今巩义),但是自认文武双全的魏晋名将杜预为其十三世祖,杜预便是长安杜氏人。晚唐著名诗人杜牧,其十六世祖也是杜预,而且杜牧是地地道道的长安杜曲人。杜甫晚年在诗作《壮游》中回忆长安生活时有:“杜曲晚耆旧,四郊多白杨。坐深乡党敬,日觉死生忙。”说他来故乡杜曲坐客,这里有年高望重的老人对他充满敬意。

唐玄宗天宝十一载,公元752年秋天,杜甫在游曲江时作诗《曲江三章,章五句》。彼时,杜甫来到长安求取功名已经有六、七个年头了,可是仍然毫无结果,难免心情抑郁。在“萧条秋气”里,面对“菱荷枯折”、“哀鸿独叫”,诗人本就有悲秋的情怀,加之自己已经四十一岁鬓角开始泛白,看着曲江边“比屋豪华固难数”,也就是富贵豪宅连城一片,不由得心灰意冷,发出“ 非今亦非古”的“长歌”,也就是这少见的五句七言体。这首诗的第三章为:

自断此生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将移往南山边。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诗的意思是我已断定此生艰难而不去问天,幸好杜曲那边还有几亩桑麻田,所以我将移居终南山边。短衣匹马追随李广的足迹,射杀猛虎以度过余年。这里引用了西汉名将李广的故事。据《史记·李将军列传》载:李广贬为庶人,家居数岁,尝于蓝田南山中射猎,有一次出猎,看到草丛中的一块石头,以为是老虎,张弓而射,一箭射去把整个箭头都射进了石头里。仔细看,原来是石头,过后再射,就怎么也射不进石头里去了。

这首诗算是杜甫的名篇之一,后代诗词人经常引用,以至于“自断此生”、“杜曲桑麻”、“短衣匹马”等都已经成为了成语。如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的《八声甘州·故将军饮罢夜归来》中有:“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

今日杜曲的原坡上悬挂着“诗圣故里,花园杜曲”的宣传语。因为外婆家也住在少陵塬上,杜甫的少陵塬也是母亲的娘家,小时候经常住在外婆家,浩若先生心中始终有一个放不下的杜甫情节 ,所以2000年世纪之交的时候,王浩若先生在北京时就奔走呼吁重视长安文化遗产,保护仓颉造字台,建立杜甫纪念馆及文化小镇。杜甫晚年在诗作《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中有:“吊影夔州僻,回肠杜曲煎。” 说自己在偏僻的三峡夔州中身单影只,想到故乡杜曲难回而倍感煎熬。

杜甫一生都没有忘记长安,在去世前,即公元770年(大历五年)春停留潭州时写下《小寒食舟中作》“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他于梦中念念不忘、魂牵梦萦的依然是长安。

长安也一直想念着杜甫,想念着闻一多先生所说的“四千年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感谢王浩若先生萤火虫般的奔走呼吁,用个人的热情在冰冷的夜色里唤醒长安唤醒杜甫的诗意和尊严;感谢薛平先生以一己之力,以企业家的责任担当,建起了杜甫文化艺术馆,让诗圣的精神文化魂归故里;感谢王渊平先生的诗歌,让诗圣之魂在长安城乡桑麻田间传承发扬;感谢石岗先生捐赠的铜像,复原了中年杜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精神面貌;感谢张哲民先生的长篇小说,给读者塑造了一个“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和普通底层人一样,在历史的大时代大风暴中用自己的鲜血讴歌,以家国情怀同呼吸共命运,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的伟大诗人。大家一起传承着杜甫的精神,希望能够永远留住这道光彩在长安的历史瞬间,留下长安对杜甫千年的思念,这是一份跨越千年的深情,这是中华传统薪火相传的延续。

作者:王浩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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