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挨打致伤,贾母和王夫人自不必说心疼不已。连贾政也是暗自懊悔。袭人自以往是最疼爱宝玉的人,却没有资格靠近身边,所以她心里很委屈,她最急切的是想看看伤势。大家都走了,她才有机会接近宝玉。
贾母王夫人等去后,袭人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宝玉叹气说不过为那些事,问他做什么!只是下半截疼的很,你瞧瞧打坏了那里。宝玉虽然也呻吟,但是他没有说疼,也没让任何人看他的伤口?他跟袭人的亲,是别人没法比的。就像一个人生病住院,如果能对谁说,你帮我把裤子脱掉看看伤得如何,这个人一定是具有最私密关系,特别是两性之间。
袭人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人受了外伤,衣服和血肉粘在一起,要想把衣服脱下来是很难的,黛玉伤者来说,不亚于动手揭他的伤疤。所以宝玉一直在呻吟,他一叫,袭人就赶快停住手。我们看到宝玉的痛袭人是完全能感觉到的。只见肌肉被打得僵死,硬硬的肿胀起来。袭人见他的腿上都是四指宽打的僵痕青紫,高肿起来了。
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狠手!袭人也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作为亲爸爸这么狠心,把儿子打成这样。然而,她又觉得宝玉该打。她还不忘抱怨宝玉。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原来她在为自己着想。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这里的人其实是说她自己。袭人一边为宝玉看伤情一边劝诫,虽然有嗔怪,但也不失温柔。宝玉做的这些事,和丫鬟们开玩笑,和戏子来往换汗巾子,袭人是知道的。
很多读者可能觉得宝玉该打,在外面结交戏子,在家调戏母亲的丫头。可是贾宝玉跟蒋玉菡不过是彼此有好感,都互相喜欢对方,如同遇到知己的感觉,于是就互相赠送礼物。在贾政眼里就是表赠私物,他俩也就成了相好的了。而金钏儿,宝玉不过碰了碰她的耳环,哪曾想王夫人突然翻脸,小题大做,以前当着她和贾环的面挑逗彩云,她也没怎么样。可是这回以讹传讹,最后竟然变成墙肩未遂了。宝玉在父亲眼里就是不肖之子,做出丢脸的事,简直大逆不道。但是作者写的,让我们读到这两件事情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污秽肮脏,甚至还会觉得两个小男孩很可爱。所以宝玉对袭人的问题都不知怎么回答,只说总是为那些事情,不要提了。
在贾政看来,贾宝玉败坏了贾家世代宽柔下人的名声,辱没了祖宗的颜面。若没有淫辱母婢这一条,贾政是不至于下此毒手的。宝玉不知贾环诬告,他还认为自己挨打的原因,无非是对科举考试、仕途经济无兴趣及所谓的言行放荡。这些袭人都曾规劝过宝玉,所以宝玉对她说都是那些事,没啥好说的。
袭人给予宝玉的日常生活上的满足。她给予贾宝玉的照顾和关怀无微不至,而且似乎理所当然。贾宝玉对待袭人虽然也很亲密,但却只限于物质层面,在生活上离不开她,在精神层面上他和袭人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因而他还是有所保留的。袭人目睹贾宝玉被打得不能动弹,心中虽然万般心疼,却碍于自己奴才的身份地位,她连伤心都不敢形之于色。宝玉被打得伤痕累累,袭人又心疼又责备。心疼好理解。袭人虽然是丫头,但她和宝玉有肌肤之亲,袭人自觉对宝玉有一份感情和责任。她这责备含义可就更丰富了,首先是对贾政下手太狠的责备和怨愤;其次是对宝玉平时不听劝告,为所欲为的责备;甚至她同时也在自责,似乎宝玉没有学好,没走正途,以至于挨打是她的责任,没有照顾好宝玉,就像班主任因为学生犯错的自责。她觉得自己辜负了老太太、太太的期望。
袭人很心痛,说我的娘,怎么下这狠手!这是感叹贾政下手太狠了,但是她接着说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照袭人看来,宝玉挨打,是因为他没听她劝,她是怎么样劝宝玉呢?就是她埋怨贾宝玉不听薛宝钗、史湘云的劝告,不听他们的劝告去读书做官和为官做宰的人来往,袭人这是要安排贾宝玉的人生道路。可叫人怎么样呢!把宝二爷打残废了,她这个宝二姨娘就很尴尬了。
袭人说可叫人怎么样,这其中的人,可以说是袭人自指,袭人特别自私,她担心宝玉,更担心自己的未来;也可以解释为老太太、太太。如果宝玉被打成残疾,对谁都没有好处,包括贾政,也包括宝玉自己,当然也不排除袭人。祖母和父母自然是切身关怀的人,所谓骨肉至亲。毕竟宝玉在贾府是众望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