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填海”的故事首见于《山海经·北次三经》。故事讲述了炎帝之女女娃的不幸遭遇：

有一天，炎帝不在家，女娃想到太阳升起的地方——东海去看一看。于是她独自乘坐一只小船向东海划去。不幸的是，海上突然起了风暴，山一样高的海浪吞没了女娃的小船，女娃溺死在了海中。女娃死后，她的精魂化作了一只鸟。这鸟长着花脑袋，白嘴壳与红爪子,叫声像是在喊“精卫、精卫”，于是人们就把这种鸟叫作精卫。

千百年来，人们都为“女娃”的不幸遭遇扼腕叹息，对于她化身精卫之后立志填平大海的精神赞叹不已。然而仅仅从字面去理解这个故事，“精卫填海”又为何值得记录在《山海经》之中呢？难道故事背后没有暗含上古时代历史之中的惊人秘密？

山海经中如何描写大海？

中国古代文献对于大海的描写并不多。《大荒东经》里记载：“东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虢。”可见，《山海经》中把海神塑造为集鸟、蛇于一身的形象。

上古神话中，蛇通常象征着死亡气息，威胁著所有的生命。苏美尔神话《吉尔迦美什》中，主人公为了战胜死亡，费劲千辛万苦从大海深处摘得了不死草，却被蛇给悄悄夺走了；

《圣经·创世纪》中，亚当与夏娃本是不死的，由于受到蛇的蛊惑而吃了善恶树的果实，从此人类就有了死；中国神话中，也有盘踞在不死树旁的大蛇。《太平御览》引《外国图》中记载：“圆丘有不死树，食之乃寿；有赤泉，饮之不老。有大蛇，多为人害，不可得居。”

由此可见，不死树、不老泉皆因大蛇盘踞之故可望而不可即。此外,神话英雄后羿远赴昆仑从西王母处请得了不死药，最后也为嫦娥盗走。而嫦娥在汉画中呈现的形象多为人身蛇尾之形。在古人的观念中，蛇如同死神一般，阻断了人们渴望长生的希望。由此可见，大海是象征着死亡的地域，古人对于大海破坏与毁灭的力量感到深深的恐惧。

女娃为何要出海？

相传女娃是炎帝最喜爱的小女儿。她生得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美丽非凡，理应受到众人的关注与保护。况且炎帝氏族生活的地域，距离大海也并不靠近。女娃在当时的条件下，是如何做到独自一人来到了海边，又是如何制作出可以出海的小船？

实际上，古人对于大海的理解，除了恐惧以外，还有着另外一层含义。《山海经·海内北经》中记载：“蓬莱山在海中。大人之市在海中。”这里的蓬莱便是传说中东海里的三座神山之一。另外两座神山分别是瀛洲与方丈，皆为神仙居住的地方。

《海内十洲记》中记载：“瀛洲在东海之东，地方四千里……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名之为玉醴泉。饮之数升辄醉，令人长生。”这里便是秦始皇、汉武帝等皇帝为了长生不老，而多次派人前往求仙访药之处。

然而，求仙访药的努力最终都失败了。《史记·封禅书》中记载:“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原来这三座神山可以移动，还可以一会儿浮动于水上，一会儿浮动于水下，令人难以到达。正是因为找到神山是极为困难的，凡俗常人反而将它们建构成为无比神圣的不死乐园。

对于这样不仅变幻无常、吞噬生命，同时还蕴含着永生希望的神圣大海，在上古时期先民的眼里，绝非是什么探险、游览之地。女娃的出海，只可能是领受了自己父亲炎帝的使命，带领着一支舰队，前往海中的仙山去为炎帝寻找不死的神药。由此可见，炎帝在追求长生这条道路上，遥遥领先秦皇、汉武三千多年。

精卫为何要填海？

女娃的舰队出发后，在海上遭遇了强大的风暴。大多数船只以及上面的人员因此沉入了大海，包括了女娃自己。

在民间传说中，是这样描述女娃死后的故事：“精卫痛恨大海夺去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为了阻止大海再淹死人，她不停地从发鸠山上衔来小石子和树枝投入海中。长年累月，从不停息，誓要将东海填平。后来一只海燕飞过东海，被精卫的精神所感动，便与她结为夫妻，生下了许多小鸟。雌鸟像精卫，雄鸟像海燕。小鸟们便跟随妈妈一起，衔石填海，直到今日依然如此。”

然而，如果你是女娃舰队中的幸存者，当你跑回去向炎帝汇报此事时，你准备如何去说？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将精卫的填海举动描绘成为一场复仇的行动，而是解释为一次伟大涅槃重生。

在原始信仰中，鸟通常代表着生命力，飞鸟常是亡灵的象征。先民们相信，人死之后灵魂将会离体，化为飞鸟上升灵界。我会向炎帝解释，女娃溺而不返之后蜕变成为精卫，代表着她已经超越了凡胎肉体的局限，实现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关于寻找不死神药行动的失败，以及此后精卫为何要锲而不舍地填海，我会如此向炎帝解释：“女娃化身为精卫之后，她衔石填海、永不疲倦的刚毅行动，表明了她并没有认为这次行动已经失败了。她执着于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填平大海，是希望大王下次再派人出海寻找仙山之时，可以取得成功。”

结语

上古神话中，在塑造了代表长生不死的蓬莱仙境同时，却也描绘了它远隔飘忽、难以企及的现实。《山海经》的作者似乎希望通过自己笔下的故事来忠告那些凡人，追求虚幻缥缈的长生是毫无意义的。

然而女娃溺死水中，死而复生的经历，又似乎给与死亡以更多宗教层面的意义。在现实中人们难以追求长生，但可以通过信仰，在死后达到另外一种不凡的境界。精卫溺于东海，象征了一场具有积极意义的没入水中的信仰仪式。在这里，海水又被赋予了洗涤心灵与过去的罪恶，让生命获得净化与重生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