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为何盛赞管仲?忠怎么办?礼怎么办?不怕颠覆儒学的大厦吗?

愚鲁说文化 2024-06-05 05:53:16

于此,孔子实则赋予了仁、士、君子之类的范畴更广阔的外延——那可不只是管好自己的行为和内心就够了,要“大有为”,要以惠及无数人为最高追求——遂至于今天仍激荡着广大读书人士气的“忧国如家,以天下为己任”……总之是孔子从不教人做个小而美的盆景式君子;去吧,大大方方走管仲的路!

某天,子路问了他的老师孔子一个相当“两头堵”的问题:“管仲这人总称不上仁义了吧?齐桓公杀公子纠的时候,公子纠的手下召忽没二话,为他的主公殉难了;管仲却不死。”——为什么是“两头堵”呢?因:孔子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对。若孔子顺着子路答:“嗯,你说得对,管仲铁打的小人一枚”,则无异于和明晃晃、最大众化的常识过不去——那是多少国君梦寐以求的良臣啊……大争之世,是那个人品虽不错但几无作为可言的召忽重要,还是偌大一个管子管夷吾重要?

——逆着子路答也不对:“老师,管仲反复无常,符合您倡导的仁义君子吗?”

是的,如假包换的两头堵。问题是,这可不是第一个给孔子上“两头堵套餐”的学生。事实上,“莽张飞”子路还比较好糊弄——此人“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脑回路相对简单;但,史所罕见的“六边形战士”、诸葛亮级人物子贡,居然也端来了一样的问题:“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反正换我是孔子,这就一定给彻底堵死了——纵“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也搬不出哪怕一线的出口。然则孔子他老人家不仅答了,还直接答复,丝毫没有摆弄语言上的花活——此诚为师之人的一大难得的优点也。

——答子路的是:“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管仲就是仁人啊,你小子点出他的过错本没有错,但怎就故意看不到他的大功呢?于此,孔子实则赋予了仁、士、君子之类的范畴更广阔的外延——那可不只是管好自己的行为和内心就够了,要“大有为”,要以惠及无数人为最高追求——遂至于今天仍激荡着广大读书人士气的“忧国如家,以天下为己任”(《北齐书·崔暹传》)。事实上,孔子也没少讲类似的道理。子贡曾问他:“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孔子惊讶地说:“这……这何止是仁啊?必也圣乎!尧舜都做不到!”(《论语·雍也第六》)冉有曾问他:“如何治国安邦呢?”没见孔子犹豫,那意思:“你说还能如何?独自清修就够了吗?当然是庶之,富之,教之。”(《子路第十三》)

——总之是孔子从不教人做个小而美的盆景式君子;去吧,大大方方走管仲的路!

那,同样的问题,他又是如何回答六边形战士子贡的呢?一样的道理,惟:夫子这次讲得更透,抑且稍带了几分“怒其不争”——咋?子路那小子想不明白,你小子也想不明白吗?“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子路、子贡两段,皆出自《宪问第十四》)——这位优等生,你跟我开什么国际玩笑?这是哪儿来的“匹夫匹妇”之见?管仲者,一见其强国安民的贡献也,别国师之,天下受益的百姓遂至无数;二见其庇护华夏、赓续文明的贡献也。明明白白。

——你呀你……我不是还给你一对一辅导过“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吗?忘啦?

当然,夫子他老人家也不是对管仲全无微词,但,批评的也不是他“不忠君”云云,而是不简朴、不知礼——权臣作派,器局嫌小(《八佾第三》)。总而言之,赦其小过而盛赞其非凡的贡献——甚至让人觉得,夫子完全不介意自己也背上“不守礼”乃至“不忠君”的骂名,只要也能做出管仲这样的贡献。怎么会这样呢?孔子竟至于连“礼”都不要了,“忠”也不要了?这不是等于颠覆了自己一手建立起的儒学大厦吗?可能正相反,这样的大厦才是符合基本建筑法则的大厦。因:孔子的大厦层次分明,有地基,有大厅,有庭院,其上才是一层接着一层……

——那地基,正是“太初有为”、“自强不息”、“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这一层地基,乃正是由前世大禹、周公、管仲这样的行动家而来,正是由那些实实在在支撑着我们站在这片大地上的建设者而来——这是儒学的“公理”,不言自明,不证自明。其大厅,才是“温良恭俭让”、“文行忠信”,才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才是礼乐教化——这是儒学的定理、公式、解决方案,针对于真实世界中如何组织起一个文明的政权,如何做一个还算像样子的文明的人。再往上,层层叠叠,皆“知存亡进退又片刻不失其正”的艺术也(化用汪烜观点),皆“做辅助线”的艺术也——时刻随机应变,时刻又不能失掉最基本的法理、原则。

——移步儒学的庭院,庭中何其广矣。与百家的“互用”或“互补”,皆在其中。

颜回、曾皙诸君,无不散发着“儒道互补”的味道——孔子其人,更毫不惮于“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公冶长第五》)。中国人的心灵世界,因以获得了平衡、舒朗的底色。子路、子贡诸君,虽言之凿凿“管仲不仁啊”,却一个比一个讲求“儒法互用”——子贡尤其是,几已百分之百地符合管仲一派教导的“言必中务”、“行必思善”(《管子·法法》)。要之,孔子的这座大厦才最有高层建筑物的样子,非复是宋明理学的那种“魔方”模样——绕来绕去,大半是色块迁移而已,纵自圆其说也说服的角度有限(化用康有为、钱穆、李泽厚等观点)。

——然而,这不是说中国仅凭这一座大厦就够了。门厅修缮无止,庭院犹且嫌小。

写于北京办公室

2024年6月3日星期一

【主要参考文献】《论语》,《管子》,李百药等《北齐书》,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康有为《论语注》,程树德《论语集释》,钱穆《论语新解》,李泽厚《论语今读》引汪烜、宦懋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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