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可悲,胡亥该死?—— 读历史小说《赵高:一半是鬼,一半是人》
在大秦帝国崩塌的废墟之上,胡亥与赵高是两个绕不开的名字。一个是耽于享乐、昏聩无能的末代帝王,一个是权倾朝野、臭名昭著的奸佞权臣,两人联手将始皇帝创下的万世基业推向深渊。但在十余万字的历史小说《赵高:一半是鬼,一半是人》中,作者以细腻的笔触与深刻的洞察,打破了非黑即白的历史评判,更通过极具层次感的人物塑造,让角色跳出“脸谱化”桎梏,在唏嘘之余不得不叩问:胡亥真的只配“该死”的定论?赵高的一生,又是否只剩“可悲”二字?

一、胡亥:被权力异化的“巨婴”,该死背后的可悲底色
小说里的胡亥,是典型的“权力巨婴”,其人物塑造的核心,在于将“天生昏聩”拆解为“环境驯化”与“自我沉沦”的双重悲剧。
从身份层面看,胡亥自始至终都是权力体系的“寄生者”。登基前,他是甘泉宫里玩皮球、在赵高脸上画“囚”字的顽童,对律法的认知停留在“砍头”的暴力层面,对权力的理解仅局限于“想杀谁就杀谁”的蛮横;作者刻意放大了他的“孩童心性”,比如他将律法改成“游戏”,用刻刀扎竹简时只觉得“雄主就是能随意杀人”,这种懵懂的权力认知,本质是赵高刻意引导的结果——赵高将冰冷的律法转化为“律法棋”,把残酷的权力规则包装成“悄悄话”,让胡亥在玩乐中完成了对暴力的初步认知。
登基后,胡亥的昏庸彻底演变为帝国灾难,其人物弧光也在此刻走向坍塌。为彰显威仪,他效仿始皇帝东巡却只知沿途屠戮;为满足私欲,他强征民夫大修阿房宫,任凭百姓流离失所;面对关东起义的烽火,他被赵高的谎言蒙蔽,将忠言进谏的李斯下狱、蒙毅斩首。作者在塑造这一阶段的胡亥时,并未简单将其定义为“暴君”,而是着重刻画了他的“怯懦”与“盲从”:他惧怕宗室与权臣的质疑,所以对赵高言听计从;他渴望证明自己“配得上皇位”,所以用奢靡与杀戮掩盖得位不正的自卑。这种“越恐慌越暴虐”的心理,让胡亥的“该死”多了一层可悲——他从未真正掌握权力,只是赵高手中的提线木偶,最终的死亡不过是为自己的懦弱与愚昧买单。
更具讽刺的是,小说还埋下了胡亥的“人性微光”。他曾在观刑时因公主的哀嚎捂住耳朵,抱怨“能不能让她们死得安静些”;也曾在赵高“指鹿为马”时流露出片刻的困惑。这些细节的点缀,让胡亥脱离了“纯粹的恶”,成为权力牢笼里被彻底异化的牺牲品,其“该死”的结局里,藏着身为傀儡的无奈。

二、赵高:从“冻土新芽”到“权力毒树”,可悲内核里的人性撕裂
赵高是小说人物塑造的核心,作者以“双线并行”的笔法,勾勒出一个“一半是鬼,一半是人”的复杂灵魂,其可悲之处,在于一生都困在“复仇执念”与“权力异化”的双重枷锁中。
1.苦难淬炼的“冻土新芽”:人性底色的温暖与倔强
小说开篇便为赵高的悲剧埋下伏笔。隐宫十年,他是蜷缩在西墙根、脚趾冻得发紫的少年,母亲织的素绢被监工调戏,父亲遗留的《赵世家》残卷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作者用大量细节刻画其早年的“人性微光”:他会为母亲的尊严攥紧拳头,会在雪地里偷偷刻下“赵”字,会因李由的羞辱而在掌心留下血痕。尤其是母亲教他的赵国童谣“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成为贯穿其一生的精神图腾——此时的赵高,是冻土中倔强生长的新芽,他的执念是“活下去”“像人一样活”,其善良与坚韧,是日后一切行为的人性底色。

2.权力熔炉的“毒树开花”:从复仇者到独裁者的异化
进入权力中枢后,赵高的人物形象开始剧烈撕裂。作者精准捕捉了他的“蜕变”节点:猎场救驾时,他凭借一箭成名,从隶臣跻身近侍;沙丘之谋中,他篡改遗诏拥立胡亥,完成了从“求生者”到“夺权者”的转变;“指鹿为马”时,他用谎言测试群臣,彻底掌控朝堂。
在这一过程中,作者没有将赵高的转变归咎于“天生奸佞”,而是着重刻画了权力对其人性的吞噬。他苦学律法,本是为了摆脱贱籍,却最终将律法变为排除异己的刀;他苦练剑招,本是为了保护自己,却最终用暴力诛杀忠良。尤其是他对蒙氏兄弟的清算,对李斯的腰斩,作者特意加入了其心理活动——他看见蒙毅的血溅在殿柱上,会想起隐宫的伤疤;他握着李斯的玉簪,会闪过一丝空虚。这些细节证明,赵高从未彻底泯灭人性,只是权力的诱惑与复仇的执念,让他一步步沦为自己最痛恨的模样。
3.身份撕裂的终极悲剧:赵人与秦臣的永恒矛盾
赵高最深刻的可悲,在于其“赵人遗孤”与“大秦权臣”的身份撕裂。他藏在衣领里的赵国玉佩、锁骨处的玄鸟刺青、母亲教的赵国誓词,都在时刻提醒他的血脉根源;但他又不得不披上秦臣的外衣,用秦律巩固权力,用秦制实现复仇。小说中,他在竹简上写下赵国童谣又匆忙掩盖,在传国玉玺上刻下“赵”字又用“秦”字覆盖,这些细节将其身份的矛盾推向极致。最终,他虽完成了对秦的复仇,却也成了权力的囚徒,其可悲早已超越个人命运,成为六国遗民在大一统帝国下的集体悲剧。

三、配角群像:权力棋局里的众生相,反衬主角的悲剧
小说的人物塑造还得益于鲜活的配角群像,他们既是主角命运的推动者,也是权力棋局的牺牲品,更从侧面反衬了胡亥与赵高的悲剧本质。
李斯的塑造尤为典型,他是“功利主义”的代表。早年他以《谏逐客书》打动始皇帝,是心怀理想的客卿;晚年却为保住权位参与沙丘之谋,最终沦为赵高的刀下亡魂。作者通过其“从理想主义到功利主义”的转变,揭示了秦制对能臣的异化,也反衬出赵高权谋的可怕——连李斯这样的智者,都难逃其算计。
蒙氏兄弟则是“忠义”的化身。蒙恬镇守北疆十年,蒙毅执掌刑狱公正,他们是大秦的柱石,却因赵高的构陷而死。小说中蒙毅临刑前的大笑、蒙恬狱中绝食时对《军爵律》的凝视,都将“忠义难敌奸佞”的悲凉展现得淋漓尽致,也反衬出胡亥的昏聩与赵高的狠辣。
此外,赵姬的坚韧、程邈的识才、子婴的隐忍,都为人物群像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赵姬的“赵氏风骨”是赵高最初的精神支柱,她的死成为赵高彻底黑化的导火索;程邈对赵高的提拔,本是惜才,却无意间为大秦埋下了隐患;子婴的诛杀赵高,看似终结了乱局,却已是大厦将倾的无力回天。

四、结语:超越脸谱的人物,照见历史的本质
胡亥之“该死”,在于其身为帝王的失职与庸碌;但其人物塑造的价值,在于让我们看见权力体系对孩童心性的异化。赵高之“可悲”,在于其被苦难与权力扭曲的一生;但其人物的深度,在于打破了“奸佞”的脸谱,让我们看见复仇者在权力巅峰的人性撕裂。
小说通过对核心人物的立体塑造,以及配角群像的精妙铺垫,让这段历史不再是冰冷的王朝覆灭记录,而是成了一面映照人性与权力的镜子。它提醒着后世:权力若失去制衡,律法若沦为工具,无论帝王还是权臣,都终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