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来的第一天,一进门就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说地板有点脏,一会说这盆花应该放在阳台左边,一会儿又说这个床单有点老气,要换个颜色亮的……我手里的围裙还滴着水,刚炖上的排骨汤在厨房咕嘟冒泡。 围裙带子松了半截,水滴顺着蓝格子布往下淌,在瓷砖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厨房飘来排骨汤的香,咕嘟咕嘟,锅盖上的水珠正往下滚。 防盗门“咔嗒”一声开了。 婆婆站在门口,灰扑扑的外套还没脱,眼睛先扫过客厅。 “地板缝里有根头发。”她弯腰,指尖在木地板上捻了捻,声音有点干。 我攥着锅铲往回走,刚想说“早上刚拖过”,她已经转向窗台:“这盆绿萝,叶子尖有点黄,得挪到阳台左边,见光匀。” 窗台上的绿萝是上周闺蜜送的,花盆上画着小太阳,我挺喜欢的。 她又扫过沙发,目光停在床单上——米白色的,上面有妈妈织的小雏菊,“这颜色太素了,年轻人该用亮堂点的。” 我把锅铲搁在灶台上,金属柄碰着瓷砖,叮地一声。 手里的围裙还在滴水,一滴砸在脚背上,凉丝丝的。 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起结婚前妈妈塞给我的话:“婆媳难处,少说话多做事。”可现在我连话都不知道怎么接。 她突然朝厨房走过来,步子有点急,我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以为她要掀开锅盖挑汤的毛病。 结果她伸出手,不是掀锅盖,是摸了摸锅沿,掌心贴在发烫的不锈钢上,“嘶”地缩了缩手。 “火大了,”她皱着眉,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东西,“你看你这锅沿光溜溜的,端的时候烫得慌。” 是块方方正正的布,红底白花,针脚密得像撒了把小米,“我纳的隔热垫,你试试,这棉线浸过蜡,防水。” 我捏着隔热垫的边角,软乎乎的,布角还绣了个小小的“安”字。 她的手背在灯光下看得清楚,有个浅褐色的疤,圆圆的,像我妈那年煮粽子时烫的。 “你妈说你怕烫,”她突然开口,声音低了点,“第一次见你,你端茶杯都要垫张纸。” 我愣了,妈妈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这个? 原来她在门口转来转去,不是挑错。 是站在别人家里,手脚没处放,才找些鸡毛蒜皮的话说——就像小时候去姑姑家,我总要点评两句墙上的挂历,才敢往沙发上坐。 她纳隔热垫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过“这孩子会不会嫌弃我手笨”? 就像我站在厨房门口,想着“她会不会觉得我懒,连地板都拖不干净”? 锅突然“噗”地一声,汤沫子往上冒。 她比我还快,伸手把火拧小了点,“你看你,光顾着发呆,汤要熬干了。” 我赶紧拿勺子搅了搅,排骨的香混着枸杞的甜漫出来,她往锅里撒了把葱花,“你爸说,汤里放葱花,喝着暖和。” 后来汤盛在碗里,她非要用那个隔热垫垫着,“拿着,不烫。” 我低头喝了口,排骨炖得烂乎,葱花的香钻到鼻子里。 她坐在对面,正用围裙角擦嘴角,我才发现她的围裙也是蓝格子,只是边角磨出了毛边,像洗了好多年。 你说,两个人要磨合多久,才能把“挑错”听成“关心”? 或许不用多久。 就像那锅汤,咕嘟咕嘟熬着,总会从生涩熬出甜来。 现在我每次端锅,都要摸一摸那个红底白花的隔热垫,针脚扎得实,心也跟着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