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了好多人到山里去避暑,住民宿,吃农家饭,每天一百元左右,可是时间长了发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我和媳妇就是奔着“世外桃源”来的。民宿在半山腰,老板是对中年夫妻,男的姓王,黝黑精干,女的笑眯眯的,总说“山里菜随便吃”。 天热得像口大蒸笼,我和媳妇卷着铺盖往山里钻,手机导航终点设的是“世外桃源”。 民宿在半山腰,青瓦木楼,门口挂着串红辣椒,风一吹哗啦啦响。老板王哥黑得像块炭,嫂子笑眯眯的,围裙上沾着片洗不掉的油渍,像片枯了的枫叶,她说:“山里菜随便吃,别客气。” 头两天真像那么回事。嫂子端来的炒笋带着露水香,王哥扛柴进门时,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八瓣,他抹把脸:“住下就当自家,笋子吃完了让你嫂子再去坡上掰。” 转折是第三天早上。媳妇多夹了几筷子腊肉,油星子溅到木桌上,混着之前的山椒末,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线。嫂子正给我们盛粥,眼睛往盘子里瞟了瞟,手顿了顿,又继续舀,只是那勺粥盛得比平时满。 下午餐桌上,腊肉就换成了炒南瓜藤。 “腊肉吃完啦?”我夹着南瓜藤问,梗子有点老,嚼得腮帮子酸。 嫂子正擦桌子,抹布在油迹上蹭了又蹭:“山里肉金贵,得省着给后面客人。”她笑的时候,眼角皱纹堆起来,像山坳里的梯田。 第五天,媳妇想加个番茄炒蛋,嫂子掀开冰箱门,冷气扑出来,里面只有半盘剩豆角和五个鸡蛋。“今天没赶集,菜不够了。”她关冰箱时,门“咔哒”一声,像根弦绷断了。 我绕到厨房后面,看见墙角堆着半袋土豆,袋口敞着,几个土豆发了芽,芽尖白生生的,像偷偷伸出来的小手。 后来才知道,哪有什么“随便吃”?王哥每天凌晨四点摸黑下山,背篓里装着给客人的新鲜菜,自己家灶台上摆的,永远是前一天的剩菜,混着山泉水煮成糊糊,就着咸菜吃。 一百块一天的房费,要包三餐,要洗床单被罩,要烧柴禾供热水。我们多夹的那筷子腊肉,是他们过年时杀年猪攒下的;发了芽的土豆,嫂子说削掉芽还能吃,“扔了可惜”。 第七天早上,我们收拾行李准备走。王哥蹲在门槛上编背篓,竹篾在他手里翻飞,嫂子从菜地里摘豆角回来,围裙上的油渍还是那片枫叶,只是沾了些泥土。 “不再住两天?”她问,手里豆角上的水珠滴在石阶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不了,家里有事。”我没说其实是我们待不下去了——不是因为菜不好,是因为突然明白,我们追寻的“世外桃源”,原是别人要弯腰扛着的生活。 车开下山时,后视镜里,王哥还在编背篓,嫂子把豆角倒进竹篮,篮子底漏了个小洞,掉出来两根,她弯腰去捡,背影在晨雾里缩成个小点。 手机弹窗跳出来,是条民宿评价邀请,我想了想,打字:“山里很好,只是别把客气当福气。”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突然想起嫂子说“山里菜随便吃”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光——那光里,有想让客人满意的热乎,也有一百块房费要撑住三餐的为难。 哪有什么世外桃源?不过是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把日子掰成了几瓣,匀给你一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