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于婉娇回府的第三年，我这个替代品依旧不被她承认。
每当我被众人讥讽鸠占鹊巢时，兄长总会坐在木轮椅上呵斥众人，再代替于婉娇给我道歉。
“烟烟，娇娇只是气我为救你，才中毒废了双腿。”
“待她给你试药成功，为我解了毒，你也能名正言顺的重回于府了。”
可她拿我试药三年，让我日夜承受如烈火灼烧的痛苦，甚至瞎了双眼，她口中的解药依旧没有进展。
直到昨日试药时，我痛到晕厥，醒来后竟发现双眼复明。
而瘫痪三年的兄长正背对着我，笔直站在我眼前，无奈道。
“娇娇，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别再玩了。”
“大夫说她如今身子太差，继续做你的试药人恐有性命之忧。”
“她也受够了教训，该回家了。”
听到这话我怔忪着，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他没有为我中毒废腿，那我也能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了。
当晚，我唤来侍女，吩咐道。
“于婉娇要我死，那就让药房按照她写的份量煎药。”
“告诉哥哥，七日后来带我的尸骨回家。”
1
月桃前脚刚离开，门外便响起熟悉的轮椅声。
小厮推着兄长的轮椅，一旁于婉娇蛮横道。
“到底是捡来的下贱玩意，还使出装病这种下作手段！”
“早知如此，当初兄长为你废了腿时，就该将你逐出于家！”
比这更难听的话我也听过不少。
可唯独这次，我看着兄长于旭怀无奈宠溺的笑容，忽然不愿意忍了。
“好呀，我现在就让月桃收拾东西，今日便离开于家。”
这话引得屋子里的人脸色皆是一变，于婉娇当即瞪着我怒骂道。
“苏颜兮，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你若当真要走，那三年前……”
“够了！”
于旭怀打断于婉娇的话，望向我歉意道。
“娇娇，兄长是怎么跟你说的？”
“当初是我愿意为她废了双腿，怪不得兮兮。”
“你先出去。”
于婉娇还不服气，守在门口的管家立刻端出一盘宝石首饰，低声将于婉娇劝走。
等其他人离开后，于旭怀这才用手推着轮椅轮子到我面前。
“兮兮，你不必把娇娇的话放在心上。”
“她就是怕我偏宠于你有些不安，我已经训斥过她，她也得了教训。”
“你如今身体差又看不见，怎么能离开于家呢？”
“我让厨房给你做桂花糕，今日的药也不必喝了。”
“娇娇不会知道的。”
熟悉的语气腔调，恍如回到了从前我与他相伴的那些日子。
我是被作为于婉娇替代品捡回于家的。
那时的于家，于父薄情严苛，于母疯癫难得清醒，于旭怀年纪尚小又要提防姨娘庶子。
因此大部分时候，我与兄长也算得上相依为命。
于父对我这个养女诸多要求，他会在于父注意不到的时候，偷偷带我逃课，还会塞给我桂花糕。
“快吃快吃，我不会让我爹知道的。”
而我感念他的好，时常暗自助兄长避开那些算计，更会在他受罚时甘愿一同承担。
我仍记得一次我代他受罚导致高烧昏迷三天三夜，醒来时却见他满脸憔悴对我承诺。
“兮兮，待我掌控于家，必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可到了那一日，他失约了。
走丢多年的于婉娇回来，她憎恨我享受了于家多年富贵，干脆将我扔出了城，要赶我走。
而我在山路遭刺客伏击，危急时刻是兄长为我挡了一箭，可那箭上有毒，害他自此只能与轮椅为伴。
而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对我说。
“兮兮，你再忍忍，娇娇需要你替她试药，待娇娇制出了解药，兄长便能带你回家了。”
我有自己的家，并不需要回什么于家。
但十年相伴兄妹情跟救命之恩，让我最终还是没有反驳，应下了他们的要求。
所以我喝下一碗碗苦涩难闻的汤药，忍受日夜烈火烧灼的痛苦，甚至瞎了双眼也毫不在意。
可所谓的解药，不过是我视为兄长的于旭怀，哄于婉娇开心做的骗局。
我抽回手，淡淡道。
“不必了。”
“这三年试药我早已没了味觉，桂花糕与路边野草杂食对我而言并无不同。”
听到这话，于旭怀脸上带上愧疚。
“兮兮，我会让娇娇控制药效。”
“尽量对你少一些伤害。”
我清楚地知道，他是真的对我心怀愧疚。
否则也不会在我这个瞎子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也有过冲动，想问个清楚为什么要这么骗我。
可看到轮椅的那一刻我就冷静了下来。
这场戏于旭怀做的很真，除了他跟于婉娇，便只有贴身的管家知晓真相。
整整三年，他因为这双废腿不知受了多少辱骂嘲讽。
偏偏一向心高气傲的他甘之如饴，就是担心他腿好一事败露，于婉娇会被人围攻拿我这个正常人试药。
相较之下，牺牲我这个赝品又算什么？
我低下头，认真道。
“不用，能制出解药就好。”
左右不过七天，这里的一切便会被我彻底抛下。
想到这里，我便有些厌倦继续演戏。
“家主，天色已晚，你该休息了。”
于旭怀微微一愣，语气带上一丝慌张。
“兮兮，你怎么不唤我兄长了。”
2
“娇娇的话你听听也就罢了，私下还是可以继续唤我兄长的。”
我无心应答，直接躺下盖了被子。
于旭怀见状，也只能叹气离开了。
月桃回来得知他们来过后，愤愤不平道。
“若不是这禹州远离京城，侯爷必定明日便将小姐您带回去。”
“委屈小姐您了。”
我摇了摇头，出声道。
“不会。”
“于婉娇最近会安分点了。”
正如我所言，兴许是我突然改变的态度让于旭怀有些不安。
第二天一早，桌子上便出现了一盘桂花糕。
丫鬟惦记我看不见，不忘跟我说道。
“家主说这桂花糕特意寻得您喜欢的那家铺子。”
“最近的药，也不必喝了。”
“因为这事，家主同娇娇小姐还大吵了一架呢。”
“依奴婢看，家主还是记得您同家主一起长大的。”
一旁的月桃有些看不下去，吐槽道。
“谁稀罕。”
“连小姐不爱吃桂花糕都不知道。”
“装模作样！”
这种小恩小惠的手段见多了，便也无趣了。
我扯住月桃的手，示意她闭嘴，将那丫鬟打发走后道。
“总归给他们装模作样的时间也不多了。”
“等哥哥赶来禹州，我们便能离开这里了。”
于旭怀也知晓以于婉娇的性子必定不安分，特意派了护卫守在我院子门口。
一看到于婉娇便不让她进，难得让我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可不料一日清早，去给我拿东西的月桃迟迟未归。
丫鬟急匆匆赶来，结巴道。
“苏……苏小姐，您快去看看。”
“大小姐说月桃姑娘冲撞了她，现在正把人绑着打呢。”
“再打下去恐怕就要没命了！”
我直接站起身，越过丫鬟朝着厅院赶去。
看到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月桃，我一把推开小厮，护在月桃身前道。
“于婉娇！”
“月桃做错了什么，要让你下如此狠手？”
于婉娇微微一愣，大怒道。
“苏颜兮，你能看到了还装瞎？”
“难怪这个丫鬟还敢顶撞我，就是你故意的对吧！”
“今日我非得打死你们这对不分尊卑的主仆！”
说着，她直接扬起手上的鞭子便朝我抽了过来。
我站起身抓住那鞭子，一把夺了过来，随后对准于婉娇抽了过去。
“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于婉娇捂着脸，万万没料到一向不反抗的我竟会对她动手。
“苏颜兮，你这个贱人！”
“来人给我抓住她，我要把她抽筋剥皮让她不得好死！”
一旁的小厮丫鬟想动手，我抓着鞭子狠狠地上抽了一下。
“来，谁来我可不保证他的命！”
看着石板上明显的鞭痕，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敢上前。
看着躺在地上的月桃，我愈发心疼。
月桃跟我同一时间入府，与我看似主仆更似姐妹，这些年更是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如今竟险些连命都没有。
一想到这里，我便克制不住对于婉娇的恨意。
手中鞭子握紧，直直朝着于婉娇抽了过去。
就在这关键时候，一根箭矢射穿了我的手腕。
鞭子掉落，我疼得捂住手腕，看向匆匆赶来的于旭怀。
“娇娇，你的脸……”
他转过身，望向我的目光满是怒火。
“苏颜兮，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你用得着对娇娇下这么重的手吗？”
我愣在原地，原以为已经对疼痛麻木的心脏此刻再次抽痛起来。
“不过一个丫鬟？”
“月桃与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当初于家那几个姨娘联手要害你，若不是月桃挺身而出你怕是早已成了亡魂。”
“你用救命之恩让我给于婉娇做了三年试药人，换在月桃身上就得了于婉娇一顿毒打险些没命吗？”
“退一万步讲，她的卖身契在我手中不在于家。”
“你们于家凭什么对她动手？”
于旭怀站起身，气愤道。
“苏颜兮，别忘了当初是我捡你回来让你有口饭吃！”
“你一个弃女有什么资格跟于家谈你我？”
3
听到这话，我突然一笑。
“于家主莫不是忘了。”
“当初你带我回来，是因为你答应替我寻亲人。”
“我为了报恩才留下当替代品忍了这么多年苛责打骂。”
“可你们于家，当真将我的消息上报官府替我寻亲了吗？”
见于旭怀哑口无言，我心里顿时有了答案。
“从头到尾，我想要的都不是于家，而是我自己的家。”
“所以你们不必如此提防教训我，我不稀罕！”
我想要带月桃走，可赶来的护卫却将我团团围住。
身后的于旭怀开口道。
“兮兮，你只有一个家便是于家。”
“先冷静一下。”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我被软禁了。
那一鞭子我没收手，于婉娇的脸能不能恢复如初没有大夫敢肯定。
她叫嚣着要杀了我，好几次都被拦住。
于旭怀为了让于婉娇泄愤，答应将月桃给她随意处置。
可当下人去寻关着的月桃时，却发现月桃不见了。
我早早料到了于旭怀会拿月桃让于婉娇消气，便寻人将她送走。
在于家多年，纵使我自己离不开，送一个丫鬟离开倒也不算难。
得知此事的于旭怀闯入我院子，砸了不少东西。
“就一个丫鬟，值得你废掉自己安排的人手吗？”
“若下次娇娇对你下手，你怎么办？”
我讥讽笑道。
“她要下手，没有你的纵容又怎么可能成事？”
“我这三年受的苦，你没有参与吗？”
兴许是我的目光太执着，于旭怀一时间竟有些逃避。
我知道他早就怀疑我知晓了真相，毕竟在我醒来后就态度大变，而在这之前他曾在我面前站起来过。
可他不敢直接问，而是派下人送来了药。
“家主说，这解药快做出来了，试药不能耽误。”
“他已经跟大小姐说定了，再试这三天的药。”
“便让您回到于家，还会将您的名字加入族谱。”
我知道这是于旭怀的退让，加了族谱日后于家的钱财都能有我一份。
他不相信我舍弃于家，认定我就算知道真相，依旧会选择忍气吞声。
为此，他甚至忘了自己说过的，我继续试药恐有性命之忧。
恰好，如我所愿。
于婉娇也没让我好过，原本一日一次的汤药换成一日三次，药的份量也加大了不少。
我开始整日昏睡，在最后一天晚上时，于旭怀端着药来到了我的面前。
“兮兮，把你名字加入族谱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
“族老已经被我寻来，只等明天就好。”
“这是最后一碗药，喝了就好。”
看着黑乎乎的汤药，我忽然问道。
“大夫说我身体已经被药熬坏了，继续试药怕会没命。”
“这药，我不想喝。”
经过我一提醒，于旭怀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他沉默好一会道。
“待你入族谱便是于家人，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乖，快喝了。”
这般温柔哄人的语气，自于婉娇回来后，还是第一次。
喂给我的，却偏生是要我命的药。
我捏紧手，直接拿过药碗一饮而尽。
于旭怀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好好睡，明早我派人给你梳妆打扮。”
“到时候你就是真的于家人了。”
我目送着于旭怀离开，心中连最后的愤怒也没了。
我平静的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没关系，等我醒来的时候，便会回到真正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