揩腚(短篇小说)

短文看小林 2024-03-22 07:28:48

作者/董林(原创小说,版权所有,头条首发。盗版可耻,绝不姑息)

大辫子山有一股走马不落脚的绺子,没有固定老寨,四季移动扎营,通天梁大掌柜叫夏九,两手使一对双枪,半里地内一枪一个准,跑不了人。夏九得意骑一匹追风黑马,手下有一百多个兵丁崽子,在大辫子山和宽河草甸子一带来无踪去无影,颇有几分名气。

大辫子山连着大草甸子,冬天刮白毛风,人不能存,另三季一脚下去半尺泥,泥泞湿地行动艰难。可是夏九这股人马狗皮帽子羊皮袄抗冻,且擅长骑瘦马,马蹄裹着干草和麻布,马踏草甸子不影响行动。官府剿匪机动队进了大草甸子则寸步难行,难以接近大辫子山,于是始终不敢发兵过来缉拿夏九。

夏九带着人马做的买卖除了押镖行路过桥,便是替人报仇解开死扣子。买家无论结仇几代也不管如何难解难分,只要舍得掏出金银,夏久便带上人马绑了买家的仇人,越过大草甸子上辫子山,解开死扣的法子有都是。

夏九的行刑官叫谭五更,脸上挂着笑纹骨子里透着狠毒,谭五更用七八年工夫琢磨出大辫子山第一刑,叫个饿刑。

绺子将出钱主家的仇人绑票上山,赎票的价码高上天,出不起钱人便被捆上胳膊掰开嘴,喝两天谭五更配制的“刮肠丹”,再熏两天“忘常烟”。

两天之后,吃了刮肠丹熏过忘常烟的人开始剧烈恶心,紧跟着吐得昏天黑地,之后就会拼命喊饿,再也停不下来。吃也饿(肚子没底,吃起来没饱),不吃更饿,人坐不稳,睡不着。意志再坚强的汉子,也抵抗不了这种极端饥饿感。绑上山时即使身份高贵,这一会儿也变成了乞讨花子,一个劲喊着要吃的,声嘶力竭。

肚子就像没底的漏勺,人变得饿狼一般,在药力作用下,饿急眼的人汉子本能地抓起活老鼠啃咬,还兴许发疯啃窗框和门板。人饿得五脏六腑吊出腔子,饿丢了灵魂,没有不敢下嘴的东西。这时候,要多少钱赎人都满口答应,卖房卖地卖家具老底子也要下山吃顿饱饭(其实是药力产生的幻觉,但是普通人很难扛住)。

然而,各类事情有普理也总有例外的,古县牛贩子闫宝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遮目被绑上大辫子山,说啥也不与仇家讲和,绝不让出几棚牛。

行刑官谭五更淡笑着问:“你嘴忒硬了,就不怕饿?”

闫宝说:“古县馆子俺吃个遍,外省外县就连济南府的大饭庄子俺也吃满桌,这辈子没亏过嘴。俺肚子里底厚,打小就没挨过饿,怕啥也不怕饿。”

谭五更不再说话,提过来一只木桶,二大碗里面放下刮肠丹,悄悄加了量。

谭五更一脸坏笑问:“闫老财,你到底服不服?这会儿服软还来得及。”

闫宝笑道:“老子被狼牙帮伙绑到大谷口,差点下汤锅也没怕,还怕你这个无名之辈。有能耐抬一口铡刀过来,看老子眨不眨眼。”

谭五更瞧一眼坐在虎皮上的夏九,拱手道:“大当家您瞧,这老小子嘴硬心狠不服软。”

夏九一摆手说:“他养牛半辈子,性子跟老牛一般犟。甭跟他废话了,做你的活儿吧。”

谭五更得令,吹一声口哨,两个大个子兵丁将闫宝仰面按在地上,随后灌进去两碗刮肠丹。闫宝憋着不吭声,过了一袋烟工夫,闫宝实在挺不住了,爬起来将头伸进桶里哇哇呕吐。

刮肠丹灌了两天,忘常烟同时熏两天,牛商闫宝完全变了个人,眼睛无光,嘴角耷拉,脸色暗黄,张嘴喊饿。喊声越来越凄厉,他是在乞求,前两天的高傲无惧荡然无存。

兵丁拿来马料扔过去,闫宝抓起马料就吃,不多时已然吃光了马料,还是不停地喊饿。兵工又抱来一捆烂草扔进去,闫宝抓起草就吃,黑绿色汁水从嘴角流下来。

第二天换岗兵丁伸头去看,吓得“妈呀”叫了一声,闫宝吃烂草中了毒,脸肿得跟牛头一般大,嘴角流血。

天还没亮,兵丁斗胆跑去禀报大当家,说牛贩子饿得吃马料烂草,头肿得像牛头,这会儿嘴角流血翻了白眼。

夏九起床,裹几下老烟袋,喝两口温茶问:“眼下他服不服软?”

兵丁说:“早就饿得吃了马料烂草还趴地上啃泥土,看着该是服软了。行刑官不叫给其解药,说再熬他一整天,不让出一半牛棚不撤刑。”

夏九低声骂道:“他娘的谭五更真不是个东西,心太歹毒。放牛贩子一命,传我将令,让行刑官拿解药去,勿让闫老财活活饿死。”

闫宝被带到大帐篷里,夏九上眼瞧,才三天工夫,闫宝脸肿成大煎饼,眼睛肿成一条缝,嘴肿得如发面卷子,下巴歪扭,简直不成人样。跪在那一个劲儿求饶命,却还不停地喊饿,捡地上东西吃。

军师司马先生问谭五更:“你不是给闫老板吃了解药吗,怎么还如此饥饿?”

谭五更神秘地说:“他嘴硬,一开始就加了药量,像半年没吃饭那般饿,却又不能死,这个罪他还得遭几天,解药也一时半会拽不回来他。”

夏九一边逗狗,一边说:“饿刑不是鞭刑,多一下少一鞭不过是皮肉之苦,饿刑重了要人命。我做买卖要的是活票,你倒好差点撕票。”

谭五更没赶忙哈腰回大当家的话,嘴上说不敢再动狠,心里却不太高兴,暗自盘算着下一步出啥狠招。”

夏九问:“听说你琢磨出更毒的饿刑,吃了刮肠丹,活活饿一年不知饱,解药也不能止饿。”

谭五更嘿嘿笑着说:“这是对付心狠嘴硬的主儿,解药是有的,只是其中一味要去大辫子峰上采,俺还没工夫上去呢。

民国七年冬至,驻扎在古县的土帅派信使进大草甸子上辫子山见到夏九,拿出五根金条,五千块大洋买一个谭五更。信使交待了可靠的中人和交接方式,十分诚意做这笔买卖,而不是打绺子的埋伏。

夏九与军师司马先生商量。司马先生说:“土帅看中了饿刑,想让谭五更去军中做审讯官。这笔买卖做得,一来价钱出得大,二来与土帅做买卖,就算与其讲和,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夏九低头喂土狗生肉,不停地叹气。

军师司马先生问:“大当家不舍得谭五更?担心咱们没了饿刑,往后绑票没法子让票客服软?”

夏九叹口气道:“饿刑也太狠毒,俺小时候饿过五日没吃到一粒米,那滋味比滚钉板还难受,俺他娘的早就不想用饿刑,太阴损。”

司马先生说:“那岂不正好,撵走谭五更咱还得给他盘缠。这下得到买他的金银,还与土帅有了交情。”

夏九瞧一眼司马先生,犹豫一下说:“军师去把谭五更叫过来,我跟他唠扯几句话。”

谭五更来到大帐篷,得知要去土帅营中做官,异常兴奋,眉飞色舞地说:“俺还有更狠的饿药,专给死硬不服的犟种灌下去,叫他饿一辈子没解药,嘿嘿嘿,生不如死啊。”

夏九问:“你还有啥能耐?全说道一番,俺听听。”

谭五更眼皮一翻说:“俺还有一种大饿药,只要服下一天,能饿得心肝炸裂。饿得啃吃自己手指头当饭,那才真叫饿,嘿嘿嘿嘿!”

夏九说:“执鞭官要走,俺送件礼物给你。”说着,掏出匣子枪,啪啪两枪撂倒了谭五更。

军师司马先生惊恐地喊:“当家的不能打死老谭,他可值五根金条五千块光洋啊。”

夏九提着匣子枪,走过去朝谭五更身上补了两枪,擦一下枪管说道:“将饿刑放下大辫子山再出大草甸子,我就是千古罪人,担不起这个罪。军师你想想,若是土帅得了谭五更,攻城前派一些人乔装改扮混进城,将刮肠丹当做良药发给城里人,一旦信以为真吃了,发作起来很快会吃光储备粮,再吃门框桌子椅子还有木板楼梯,末了熬不下去了那就得人吃人。”

多年后,大草甸子渐渐干涸了,三县剿匪机动队联军进入草甸子再上辫子山。年老的夏九动作迟缓,枪还没拔出来,便被生擒活捉。

民国古县县府得知夏九灭绝了臭名昭著的饿刑,或许此举避免了人吃人的人间惨剧。于是写份呈文呈报省府,请求对夏九免于极刑。

当时文书传递没有传真,只能骑快马送达省府。古县县府秘书将呈报的几份公文交给外勤员,其中一份就是呈报给夏九免去极刑的呈文。

外勤员老姚今天不太舒服,没在意县府秘书说的话,“免极刑这份文书最为重要,切要当心。”

老姚跑了多年外勤员,他知道各县市呈报的文书,省府一天收到一麻袋还不止,根本没工夫细看,除非同一件事屡次呈报才能引起省府重视,特意单独拿出来候审。

老姚骑着一匹老马奔省城而去,途中肚子越来越疼,他勒住马下来解大手。拉泡屎之后随便从背囊中抽出一张文书,偏偏这张文书就是呈报免于夏九死罪的呈文。老姚看了一眼,可惜老姚不识字,看了文书也白搭,文书在他眼里全一个样。老姚一撅腚,就用这张纸揩了腚。

老姚多年来一直这么做,途中解大手擤鼻涕买烤红薯,都是随便抽出一两张文书擦拭或包裹,从没出过事

省府秘书处这一次居然很特别,知道古县机动队剿匪大捷,收到古县送达文书后没随便丢进麻袋,而是单独放置候审。

古县监狱,夏九吃着牢饭,还没吃几口,就被人夺了去,跟着上来了飘着香气的酒肉。夏九知道时候到了,该吃该喝笑吟吟,大当家不是白叫的,坐过虎皮就得能压住最后这一阵(生死阵)。

古县副县长到狱中督办夏九用辞饭(砍头饭),见夏九没怎么当回事,吃喝说笑依旧,心里还真有几为他分惋惜。

副县长对夏九说:“古县为你做了专门呈报,等了三天无音讯,县长破例再等一天,还是无音讯。也只得这样办了,你还想吃哪一口尽管说,县长令我专办。”

夏九眯起眼睛说:“吃了这么多年荤荤素素,不差末了这几口,县长送啥吃啥,坐虎皮就不说狗皮话,到时候了心里有数。”

副县长对身旁的事务员说:“再去搞一盘新出锅的驴肉,让夏老兄吃妥帖了。”

次日天明,有人进牢房为夏九净面,给了一张烧饼一碗烧酒,吃喝几口,便捆绑了胳膊,蒙上眼睛。

夏九问:“是腰斩吧,一早肚子不舒服,拉稀。”

来人说:“没等来省府赦免文书,拉稀是泻干净这一辈老旧底子。”

不跑外勤,跟着执行内勤的老姚听到拉肚子心里一哆嗦。他想起自己揩腚那张文书,莫不是那张纸是呈报省府赦免的呈文?他真想喊一声,且慢,或许那张文书让俺揩腚了,赶紧再呈报一次。但是他没敢出声,匪首即斩,是为了防止越狱劫狱。古县延迟五天处斩,已经担了极大风险,若是再耽误一两天,匪首逃狱,自己下辈子就得在牢里吃霉饭。

老姚悄悄到墙角呕吐了几口,咬牙没说出心里藏着的事,直到夏九被执行枪毙。

老姚回到自己小院平房,负罪感压得他吃不下睡不着,一夜未合眼,天明时老姚决计不说,将这件事只留着折磨自己。有什么办法呢,说了会丢公差,还会招致旁人唾骂或坐牢,甚至被夏九原绺子兵将追杀。

老姚痛苦着,就是不说用公文揩腚,但是他对县长说了另一件事。他说,外勤员将文件送达省府,省府也不签收,也不查收件数,倘若外勤员丢了公文或者被歹人收买交出一两份公文,省府和县府也不能察觉,省府以为没呈报,县府以为省府未批复。

古县县长听了老姚的话,觉得真是个巨大漏洞,便亲自去省府口头呈报,同时询问关于夏九免死文书之事。省府将收到文件全部清点一遍,也没见到那份呈文,古县县长恍然大悟,骑快马赶回古县,叫县警缉拿外勤员老姚。

没想到老姚全家已经逃离古县,不知去向。县长百思不得其解,老姚为什么要说出这件事,说了为啥还逃跑?看来人真的是心思如海,难以琢磨深浅啊。

不久之后,省府下达与各县相互签收文件令,从此各县呈报省府文件一律呈报件数和简述,省府签收并核对件数。

老姚成了未正式发出通缉令的逃犯,同时他也是省府此项新规制的功臣。老姚最后不知道终老在哪条街巷或哪座村落,一张揩腚纸毁了别人一条命,此事自古未有所闻。老姚逃走之后的每一天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呢?他最后埋在哪里?下半辈子是不是一直在忐忑不安中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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