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林（原创小说，版权所有，头条首发。盗版可耻，绝不姑息）
八十年代，煤城两洞桥一带是工厂与居民区结合部，同时又是火车线路与市区交界处，以及自由市场与国营商场混杂地，还是平房小巷与楼房宽街交错点。此地情况非常复杂，流动人口众多，偷盗案件频发，两洞桥派出所是煤城最忙碌的派出所，没有之一。
两洞桥派出所所长杨大年左等右盼，抑制不住焦急的心情，三天前得到市局通知，今天等人到来却越发着急了。上午十点，杨大年终于等来了市局最优秀的侦查员古剑。
市刑警队破案大王古剑三十多岁，高个宽肩，偏偏生着一双笑眼，带有一点浪漫的孩子气。这让杨大年欣喜之余，多少有点担忧，不知道这么个“笑眯眯的大孩子”，能不能担起破获两洞桥小偷帮大案这件重要的事。
杨大年心里掂量着轻重，脸上的笑容依然比较热情，他伸出那只擒获无数个小偷的大手握住古剑的手，同时试探一下煤城破案大王的手劲儿。哎呦，知青出身的杨大年感到了一股不小的力量从手掌延展到臂膀，瞬间他便对这位校门（警校）走出来的小老弟产生了有韧劲的第一个印象，手劲儿还真不小。
杨大年笑着招呼着：“古副所长（古剑到派出所挂职锻炼，同时主抓破获两洞桥小偷帮大案），我们两洞桥派出所热烈欢迎你的到来，老话讲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哈哈哈。”
古剑笑眯眯地说：“杨所长是老公安了，我上中学时，还听过杨所长到学校做普法报告呢。要论经验，杨所长是一本书，我就是几页笔记而已。”
杨大年忽然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其举止得体说话谦虚，还很幽默有一股说不出的魅力。两洞桥派出所得了这样一员骁将，还愁破不了小偷帮这个案子吗。
杨大年给古剑倒茶让烟，古剑只喝茶不吸烟。
杨大年挑起大拇指说：“年轻人不吸烟好，你嫂子劝我戒烟几年了，我没下决心就一直拖着不戒，讨论案子一熬夜，这个小东西就离不了啊。”
古剑说：“我以前也抽烟，毕业实习时蹲坑守夜总想咳嗽，越怕咳嗽暴露目标越憋不住。被我师傅狠狠臭骂一顿，当时觉得面子过不去，委屈得什么似的，干脆一咬牙就把烟给戒了。”
杨大年笑着点头，抬头朝门外喊：“你们几个进来吧。”
门一开，进来三个年轻人。杨所长说：“经上级批准，两洞桥小偷帮案件专案组，今天正式成立了。组长古剑，组员大雷（稍胖一点的），方艳（女民警），小马（机灵活泼的）。我做你们的总后勤，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希望早一天抓住小花红。”
古剑详细了解两洞桥小偷帮的具体情况，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陷入沉思中。
煤城两洞桥小偷帮与一般小偷团伙不同，它有严密的组织，有严格帮规，有历史根底（清末立帮），三盗通吃（线路盗、市场盗、入室盗），帮主小花红清末秀才出身，传说到现在还活着，虚岁已经二百岁出头（传言不可信）。
小偷帮线路盗窃分为客货两种，客车盗是混入旅客中拎包掏兜，货车盗在铁路线上和车站扒车盗窃货物。遇到站线盗，两洞桥派出所与铁路公安协同行动，相互传递信息配合破案。
入室盗分为平房和楼房两路，平房通常是撬门撬窗入室盗窃财物，楼房一般是攀爬从窗户入室，少部分开锁入室盗窃财物，这方面两洞桥派出所要与站前分局协同破案。
两洞桥派出所辖区主要是市场这一片，小偷帮在市场作案包括三个样式，第一个利用市场熙熙攘攘的嘈杂环境掏包（八十年代都是现金买卖）。其次是趁乱下手，偷卖主钱匣子甚至偷国营商店货款。第三种摆地摊设局诈骗，或是对缝（那个年代的特殊产物，一方有货一方需要，看不着货，两张嘴先说买卖，然后再运货交割）诈骗。
与反扒窃民警交流了解情况，查阅以往案例之后。古剑与大雷、方艳、小马，从煤城车站出发，走了十公里沿线，了解周边环境。再到平房区巷子里和楼房区街里走访，然后去自由市场蹲坑。
大雷说：“了解一百个案件过程，也不如亲手抓一个小偷帮上柜有价值，这就叫实践是最珍贵的财富。”
方艳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大雷兄，咱不能光说，蹲守可不是嘴上功夫，那得是神经上的功夫，有人睁着眼睛都能睡着。”
大雷有点难为情地说：“你咋知道睡着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这叫聚精会神。”
方艳用手捂住嘴，生怕闹出声音来，暴露目标：“还聚精会神呐，呼吸都变粗了，就差打呼噜。”
古剑做个安静的动作，几个人顺着古剑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来来往往人群中，一个戴着蓝帽子中年人从公厕出来，左胳膊搭上一件灰衣服，混入人群中。
大雷和方艳佩服得直吐舌头，刚才自己也看到了蓝帽子中年人走过来，却没发现其走出公厕这个微小的变化。按理说他穿着黑上衣，走热了胳膊上应该搭着黑衣服，搭着灰衣服就违背常理了，如此大的漏洞怎么就忽略了呢？古剑真不愧是破案大王，一丁点漏洞也甭想溜过他的眼睛。
大雷和方艳还在暗暗自责呢，一扭头只见小马早跟上去了，这个机灵鬼反应速度无人能及。
古剑扮成对缝的野老板，小马扮成他的跟班小弟，在大市场里闲逛，实则是瞄准了蓝帽子中年人。大雷从市场货道飞奔到市场另一头，与古剑和小马形成夹击之势，防止嫌疑人逃窜。方艳则迅速与反扒便衣民警取得联系，为一会儿可能出现的抓捕行动做准备。两洞桥小偷帮专案组目前还不能进行现场抓捕，防止过早暴露目标。
戴蓝帽子中年男子似乎并不急于下手，不朝人堆里挤，脚步沉稳很注意与旁人保持距离。小马皱皱眉头，心里说这个人是生瓜，今天恐怕摘不下来。古剑瞥了小马一眼，没事似的一边走一边嗑瓜子，他暗示小马沉住气，等一等反扒窃便衣民警跟上来，再做决定。
走到了一个卖花生米摊位，蓝帽子中年人蹲下仔细打量着花生米品相，一边问着价值。他拿起一粒花生米放嘴里嚼着，又抓起一小把品尝。
卖花生的老太太嘟囔道：“你买不买呀，都吃俺一二两花生了，是吃俺的钱。”
中年男子索性又抓一把花生，慢慢嚼着说：“老太太你也太抠了吧，吃你几粒花生算啥，品好了把你这袋子花生包圆，你老太太不就赚大发了吗。”
老太太瞪他一眼说：“你说的好听，吃够了就走，都这么尝一把尝一把的，俺这小买卖就不用做了。”
中年男子与老太太一句接一句吵着，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引着周边摊位做买卖的人朝这边看，却还没达到围观的程度，中年人将这个火候拿捏得很到位。中年人吃了两把花生，听老太太损哒自己有些生气地坐在地上，与卖花生米老太太杠上了，拿出一副今天看谁能扛过谁的架势。
古剑发现人们都瞧他与老太太吵架，猜测到底能僵持到啥工夫时，中年人胳膊上的灰衣服微微动了一下，慢慢从袖筒里悄悄露出一双超长“筷子”，蛇行一般伸进旁边卖木耳摊主的钱匣子里，熟练地夹起一沓钱，然后稳稳地朝袖筒里缩进去。
这时候，反扒窃便衣民警老黎一个健步奔过去，按住中年男子，民警小常迅速给中年男子戴上手铐。
中年男子被带到派出所，还没审，自己主动说叫李彪，江湖名号大蝲蛄，是两洞桥小偷帮四桥五手六杆子中的双杆，排了座次也是上等柜。
便衣老黎出来预审室，对古剑说：“古副所长，两洞桥一带小偷与别地方不同，别的地方小偷落网之后千方百计撇清与团伙的关系，而这里的小偷巴不得沾上小偷帮。他们迷信帮主小花红无所不能，只有报出身份，就能得到照顾。”
古剑问：“老黎，以你的判断，这个李彪是不是小偷帮成员？”
老黎说：“八成是小偷帮的外围崽儿（小喽啰），不太可能是排上座次的上等柜。小偷帮排上座次的上等柜，不可能轻易暴露自己身份。小花红是舵把子帮主，四桥也称作四使，天桥地桥水桥陆桥，只有四个特使见过小花红。五手是小偷帮五个师傅，金手银手花手先手变手。六杆子是六个分帮主，老杆铁杆麻杆甜杆长杆双杆。这个人使一双长筷子作案，自称双杆，八成是胡咧咧。”
废了一天工夫抓到一个嫌疑人，倘若是排座次的上等柜双杆，那就距离小花红又近了一步，结果审下来只是个外围崽儿，跟小花红半毛钱不搭边。
杨大年见古剑有些窝火，笑着邀请他去家里吃便饭，一起再唠一唠案子。进了家门，一桌饭菜已经摆好，鸡鸭牛排海鲜样样俱全。
古剑惊讶地问：“杨所，这是便饭啊，都赶上过年了。”
杨大年笑着说：“这不是犒劳你吗，蹲坑跟踪嫌疑人辛苦啊，有多苦我知道。你嫂子前两年从国营商店辞职了，自己租下几个柜台干个体，效益不错，要是靠我这点工资，那是请不起你这一桌的。”
杨大年拿出一瓶好酒，倒了一杯递给古剑。古剑推过去说：“按规定不能喝酒，以水代酒吧。”
杨大年说：“你那是在刑警队随时可能出现场，在两桥洞我说了算，喝个痛快没事。”
古剑自己倒了一杯水：“我不喝酒，要喝你自己喝。”
杨大年放下酒瓶，叹气道：“古剑，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老队长退休，新一任刑警队长非你莫属，可是偏偏要空降一位，人家是啥背景哪个心里不清楚。来了新队长，你肯定是挂职锻炼，各个派出所都打报告要你这员骁将，我打的报告最多，这不才把你要到两洞桥。”
古剑低下头摆摆手，深深叹息着，忽然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又连喝了三四杯酒。
第二天一早，古剑睁开眼睛，还觉得头有点沉。一看手表，七点多了，赶紧找外衣，可是上衣不见了。
这时候，杨大年胳膊上搭着一件皮夹克，推门进来说：“古剑，你的衣服昨天晚上吐脏了，你嫂子洗了还没干，就穿我这件吧。”
古剑接过皮夹克说：“不行，你这件衣服太贵重了，我不能穿。”
“看你外道劲儿，咱俩还分那么清楚啊，穿上出来吃早点。”
“我还是不能穿，你这件衣服多少钱？”
杨大年无奈地笑笑说：“你在大市场扮成对缝的，你那件衣服太一般，不像有钱有货的野路子老板。这件皮夹克穿上更像老板，我送给你了。”
古剑摇头说：“昨天晚上喝酒已经有些过了，我不能收你东西。”
杨大年脸一板说：“你嫂子柜上卖的，给你个批发价，正好是你一个月工资。你买，一个月不吃不喝了？”
古剑穿上皮夹克，感觉正合身，一照镜子真帅气。他笑笑说：“替我谢谢嫂子打折，我一个月还不起，就两个月还，这件衣服不能白穿。”
杨大年的话还真准，古剑穿着皮夹克在大市场溜达，“生意”果然出现了。卖肉的王德财擦一擦手上的油，悄悄凑到古剑身边说：“四驴子手上有二百吨螺纹钢，急用钱价格好说，你有现钱吗？一把清不赊账。”
古剑指一指小马和方艳背着的皮包说：“你说的螺纹钢有大钢厂出厂合格证吗？钱不是问题，我可不要野厂子的次品。”
王德财呲牙一笑说：“四驴子的货你放心，他不干粑粑事。不过四驴子是荣门（盗帮）排座次的上柜，他担心你是雷子，要试试你的水。跟着前面那个街溜子走，就是那个蓬头垢面的老头。我也不认识四驴子，就是个捎话的，你们的生意跟我没关系。”
跟着那个老头，拐过市场鲜肉区，又过了烟酒区，突然有人喊：“古剑，你干啥呢？”
古剑侧身一瞧，是在市场刻章的表舅爷喊自己，还冲这边直招手。古剑没停步，径直朝前走去。表舅爷还要喊，大雷迎过去说：“没事，瞎溜达，走吧我请你喝酒去。”
古剑三人跟着老头，到了一家低矮昏暗的小作坊门外，老头用脏兮兮的手敲了两下门。一个中年女人伸出头来瞧了瞧，递给老头一个馒头，半根香肠。
女人打开门，把古剑三人让进去，咣当关严大门。作坊里黑咕隆咚的，女人趁黑上去拽方艳的背包，被方艳一脚踢个趔趄。
女人沮丧地带他们三人到了后院，三个人还没站稳脚，呼啦出来一帮人，个个手持凶器，面目狰狞。
中年女人说：“别装了雷子，进来了就甭想出去，这些人都是蹲过笆篱子的，对雷子恨之入骨。咱们这家作坊是做肉酱的，可不一定绞的是啥肉。”
手持斧子的方脸说：“别跟他们废话，打昏了扔搅拌机里做肉酱。”
古剑假装害怕，连忙摆手说：“使不得啊，我们是做生意的，打法律的擦边球吃饭。你们这么舞刀弄棒，不怕吃官司啊，家什收起来，和气生财。”
中年女子说：“臭雷子还装，把你们仨分开对质，要是有半点对不上，立马把你们放进绞肉机。”
后面的黑房子发出嗡嗡嗡的绞肉声，听着瘆人。三个人被分别带到三间黑屋子里，不一会儿方脸拎着斧子进来举过头顶就要朝下劈。
古剑问：“怎么了，你进来就是劈人？”
方脸说：“你的同志都招供了，你们是市局刑警队的侦查员，专门抓两洞桥荣门。”
古剑哈哈大笑道：“啥荣门那门的，我就是冲着两百吨螺纹钢来的，你们要是这么不讲究，生意不做了我走行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古剑一吵吵生意不做了，不多时中年女人把方艳和小马带过来，语气和缓地说：“别急吗，等到天黑我带你们去见四驴子。”
天渐渐黑下来，中年女人带着三个人出后门，故意绕一大圈，然后在平房区七拐八拐，直到陌生人找不到来去的路为止。夜里十点多了，中年女人把他们带进一个院子里。
一个胖子走过来，中年女人与他耳语几句，女人转身出了院子。胖子指一指地上一盘螺纹钢说：“这是样品，看清楚了，大钢厂出品没错的。”
胖子将三个人让进屋，然后出去咣当反锁上房门，出了院子。
古剑看到窗户上都安装有铁栏杆，门又被反锁上了，轻声对方艳和小马说：“一会儿见机行事，关键时刻绝不手软。”
等了大约一小时，小马忽然觉得头有些胀痛，方艳也觉着不舒服。古剑意识到也许是煤烟中毒了，赶紧去推窗户，原来窗户已经钉上。他一脚踹碎玻璃，叫方艳和小马靠近窗户通风处呼吸新鲜空气。
这时候房门开了，一个人哑着嗓子说：“我就是四驴子，你们带来多少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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