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清泉兵团,国民党嫡系主力,有人说中原和华东解放军逢五不战,意思是怕和第五军交战。
寻找战机不是不战,想拔高国民党第五军的战斗力,先看看1947年起,国民党单独一个军敢不敢独立出动,有敢的,结果没了,还不算脱离友邻太远。事实是,中野华野多次筹划扯散蒋军,吃掉第五军。扯不散是时候未到,不是不报。时机一到,其他五大主力一样,全部报销。
双方集中主力对决,是谓决战,投入战区所有兵力于特定战场,就是大决战。决战是试金石,淮海平原上,阵地战能力有多硬,野战能力有多强,机动能力有多高,从战役集团到战术兵团,都必须交卷,躲不开,盖不住。
作战意志都先不提,因为临时改变不了。唯一能比较的,就是哪一方能集中更多的兵力,把指挥系统组织好,协调好。如果打起来发现腰来腿不来,那就要命了。
逢五不战说的不假。但不是解放军,恰恰是国民党自己。逢五不战,已经影响到国民党的徐蚌会战谁来指挥。
蒋介石考虑过宋希濂,宋希濂自忖自己一直在新疆,对解放军根本不了解,但这不是根本问题,最担心的是指挥不了邱清泉,于是不想去。但蒋介石严令接受,只得硬着头皮去南京。宋希濂记载,他在动身前给蒋发了一封电报,直言“唯有一事不能不呈明在先,徐州方面,以邱清泉兵团为骨干,邱为人骄横跋扈, 目空一切,与友军不能和衷协调,如万一将来再发生类似豫东战役的情况,以致贻误戎机,则所关甚大,谁负其咎?”正待上船,蒋介石来电 ,不让宋希濂去了,遂躲过一劫。
宋希濂是去给刘峙当副手都怕,准备当正职的也怕。
辽沈战役结束后,决定让白崇禧把徐州、华中两个剿总一肩挑,权力不是徐州副职可比。让白扩大兵权,虽属无奈,但没有办法,能用的帅才太少。1948年10月底,国防部长何应钦专门为从武汉赶来的白崇禧,在国防部兵棋室召开一次军事会报,把徐蚌地区的严峻形势向白介绍。空军司令周至柔说,辽沈会战,总统方寸已乱,命令我派飞机把郑洞国从长春接出来,我说长春机场已经不能使用,总统说从飞机上扔绳子下去,把他拉上来,我说飞机那么快,绳子带不了他,如果吊着,人就被拖死了,总统说,死的也好。
周至柔苦笑:郑洞国知道要被拖死的,肯让捆绑吗?
白崇禧当场没表态去蚌埠就职,下来找他的重要幕僚谭戈鸣商量。谭是华中剿总的作战处处长,最掌握全盘情况,立即说出己见:华东共军已完成集结,而国军摆在以徐州为中心的死十字上,现在只要一动,马上就会遭到截击,徐蚌国军的重装备兵团,离开铁路,公路再被破坏,他们不能打仗。他们在此之前,任由陈毅在自己面前从容集中优势兵力,现在调整态势的时间已经失去,打不得,退不得,守不得,败局已定,难以挽回。
谭又提到:华东方面各部队的战历、指挥官的性格才能,我们知道的很少。白崇禧翻着华东的战斗序列表说,这些军长、师长,我多数都不认识。谭戈鸣又说,像邱清泉这样的将领,不一定听从指挥。白崇禧说:骄兵悍将,不听调遣,都是蒋介石养成的,战区的命令指挥不动,非他的手令不行。
最后劝白:总司令你身体不好,与其到蚌埠去承担会战失败和南京陷落的责任,不如回武汉,另谋局面。
白崇禧第二天不辞而别,刚到武汉,平汉铁路信阳至武汉段就被扒了,敌后军民破路的标准一般是十公里起,修复铁路这段时间,就又军情似火了。后来要从华中调兵增援淮海,说白崇禧不放,实际上放了也赶不上,援军的鼓励作用大于实际意义。要从集结地向蒙城急行军,以国民党军的行军能力,最少要20天。如果从水路船运,只能运到浦口,再到蚌埠向北攻击,也不过是给南线的刘汝明李延年增加一部兵力,离黄维所在的双堆集还远着呢,劳师远来,想突破华野的阻击线,又是必打问号的结局。
两位拟任司令官,都怕邱清泉不好指挥,逢五不战。
蒋军25军军长陈士章回忆,黄百韬在碾庄,曾说过邱清泉不会来救的话。两个兵团司令的矛盾,从74军军长邱维达记载的一次军事会议就能看出来,邱清泉粗暴打断“剿总”参谋长李树正的战情分析,说鲁西有陈毅五个纵队,进攻方向是他的正面。黄百韬当即站起,说陈毅主力不在鲁西,而是在鲁南,第一个打的将是我的7兵团。邱清泉马上顶了一句:我们不用争论,等打起来再看谁的对。
淮海战役三大围,首围黄百韬,再围黄维,三围杜聿明。黄百韬最后对陈士章等人说:“突围出去干什么,送狼狈样子给邱清泉看吗”,“叫黄埔同学看看,也好鼓励他们不要再勾心斗角地只图私利。”
同级将领,逢五不战,救谁谁死,前有张灵甫区寿年,后有黄百韬,到黄维了,把蒋军最后精锐一起搭上,同归于尽。
至于徐州剿总的总司令官刘峙,即使有气也不敢大声出,你当过黄埔教官又咋了,人家在德国留学。1948年11月初,黄百韬兵团刚动的时候,邱清泉就决定带着2兵团向永城、宿县撤退,急得刘峙对邱的参谋长说:“邱司令官为什么只顾自己逃走,丢了别人不管呢?敌人大部队正在南来,黄兵团已受严重威胁,总部还没离开徐州,他怎么能先走,你马上电话通知他停止行动。”刘峙自己不给邱清泉打电话。
参谋长李汉萍给邱清泉拨通,邱才和刘峙通话,他质问刘峙:黄百韬为什么不能早日西撤?刘答:要等海州的44军王泽浚。邱继续逼问:为什么44军不从海上撤走?刘峙拿出了尚方宝剑:这是老头子的命令。邱清泉这才没话。
44军是川军,就在几天前,邱清泉还对74军军长邱维达说,是他建议44军不要从海上撤退,准备编进本兵团,还有已经归邱兵团指挥的米文和181师,西北军旧部,很能打。
淮海战役第一支被歼灭的国民党部队,就是181师,邱兵团东进徐州,让181师断后,通过后把铁路桥炸了,181师没有火车坐,走到商丘张家店被中野优势兵力追上,激战后全军覆没。追问下来,邱清泉说他把181师忘了。这样一支有生力量,说忘就忘了,真是财大气粗。
181师是石友三旧部,抗战期间高树勋敢活埋石友三,靠的就是米文和等石部将领对石友三投敌不满。181师老兵多,训练有素,保持着西北军的很多传统,在和冀鲁豫部队作战时,经常大开寨门,高喊让解放军进来拼大刀,对近战肉搏很自信。中野和米部交过手的部队都说过,只要把181师歼灭,其他的国民党部队就不在话下。解放西藏的18军52师,多少年后提到解放战争的恶仗,首先就说181师。
徐东阻击战是对第五军的大考,时值黄百韬命在旦夕,邱兵团以空军坦克重炮立体进攻,能不能突破华野的野战工事,是骡子是马该出来遛遛了。结果是报了一个“徐东大捷”,邱清泉得了一块青天白日勋章,徐州城内大肆宣传,锣鼓鞭炮声未息,碾庄的黄百韬已经兵败身死。慰问团问黄司令官为什么买来参加庆典,杜聿明说:啊,黄司令回家了。
徐东进攻中,不仅没突破对方防守,还反被夜袭,防守方以攻为守,达到了迟滞的目的,邱维达就说过,这是不能称为胜利的。
邱清泉说杂牌军都不能信,即便保住了阵地就算胜利,也有12军112师的功劳,但邱清泉报捷只提潘塘,不提赵庄。在赵庄的112师于一凡部是东北军,邱清泉专门调部队来监视正和解放军激战的112师。后来到了陈官庄快灭亡的时候,他还不放心这支东北军,命令嫡系45师将山炮、迫击炮全部对准112师,等候命令就开火。45师师长郭吉谦说,112师到最后也没有投诚解放军,邱清泉却还在提防,把师长于一凡升为副军长。国民党军队里,部队长只要升级任副职,若不兼原职,属于明升暗降,就是靠边站。
第五军闹出过督战官挨枪的笑话,46师编入大量杂牌暂24师的兵,虽然各级军官都是黄埔出身,但一味靠督战,逼着当兵的向铁壁般的解放军阵地冲,师长陈辅汉亲手枪击溃兵,不料溃兵立即还击,被打成重伤,差点被解放军活捉。
最寒心的要算第三绥靖区的西北军,张克侠何基沣率部起义时,还有59军和77军一部分不同意起义的,在王长海、许长林等军师长带领下回到徐州,却兜头接了一盆冷水:你们部队这次是叛变党国,本当军法从事,但蒋总统念你们抗战出过力,你们要戴罪立功。
起义的是叛逃,没参加起义的,理应是“党国忠贞之士”。59军这些打响全面抗战第一枪的西北军部队,抗战岂止是出过力,喜峰口、台儿庄是国军抗战的门面,老军长张自忠是抗战牺牲最高将领。内战有人投共,有人不投,不投的应该奖励安慰才对。这些对蒋家王朝尚存希望的官兵,一下从头凉到了脚。
随后,跟着撤退大潮进了陈官庄。王长海先被拘押,邱清泉下了一道毫无人味的命令:我们是要兵不要官,归74军指挥的把枪交给74军,归13兵团指挥的也照此办理,限十二点交出。西北军士兵们愤怒地把枪扔在地上:早知道这样,我们还不如在贾汪把枪交给解放军。五军的参谋长看不过去,只能画饼安慰:总统要在南京成立美械装备的60个团,到时候换新枪。
包围圈里所有村庄都被嫡系部队占着,西北军残部只能在野地挨冻,军官要被集中,许长林眼见众多军官和士兵相拥,痛哭作别,哀叹自己三十年戎马生涯,竟目睹了西北军如此惨景。
中央军嫡系里,罕有这样的官兵关系,杂牌军虽然各有弱点,但在官不离兵这一基本带兵准则上,比那些穿黄马褂的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不管何时,军官要带着自己的兵,这是自古的传统,也是军人基本伦理。一起突围被打散,怎么化装,怎么躲藏都说得过去,但还没决定突围,当官的先不辞而别,那是临阵脱逃,从1937年南京保卫战开始,蒋军嫡系高级官长就有这个毛病。
第五军军长熊笑三就说过,要想突围,只要一个人走就有办法。众人问什么办法,熊笑三笑而不答。后来第五军军长就没了,谁也找不到,原来扔下部队,一个人从陈官庄钻隙而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