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蒋介石在大陆最后的日子里,接见了一个神秘人物。他在11月18日日记中写道:与白鸿亮会面。其对西部战线之敌情及地形判断甚为正确。
西部战线,这里指的是解放军正在进行的西南战役。
接着,白鸿亮这三个字,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在蒋介石的日记里,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有百次之多,蒋介石对此人的夸奖和赞赏,与对黄埔嫡系将领的偶有涉及形成鲜明对照。
白鸿亮,即前侵华日军二十三军参谋长富田直亮的中国名字。白,是要对抗红色革命;亮,是以诸葛亮自喻。此人虽仅少将,对于蒋介石来说,却是国民党兵败大陆之际的作战智囊。
此时的国民党军队已经到了最终崩盘在大西南的紧要关头,蒋介石急迫问计于这位当年的对手。从日记推断,白鸿亮所提出的解放军战略企图及进攻路线,一定比他手下的那些黄浦生有见识的多。
白鸿亮接触蒋军以后,即感觉情况堪忧:他们对于敌情的掌握极端不足,甚至可以说到了幼稚的程度。“军队的士气明显低落”,且“指挥官的意志也颇为脆弱”。
他给蒋介石提出建议:四川守是守不住的。只能组织力量出击,以攻势行动击破解放军的钳形包围。这个建议肯定实行不了,因为国民党军队打进攻战是需要很多前提条件的。何况此刻西南聚集的嫡系部队虽然不少,但多是残兵败将,天险都守不了,还谈什么进攻。白鸿亮也未必不知道,这样说,是劝蒋介石早做打算。他也成了目睹蒋介石政权最后逃离大陆的旧日本军人。
解放西南,投诚起义的国民党军队有90万之多。想必蒋介石对他这句“指挥官意志脆弱”感触颇深。
帮助国民党打内战,白鸿亮是来打前站的,早在上海解放后不久,蒋介石就决定招募旧日本军官帮助他重整军队。三年解放战争下来,国民党空军基本完整,海军大部尚存,陆军已被打的残破不堪,偏居一隅必须重整陆军,只靠美援是没用的,也靠不住,美械部队覆灭的很惨。
蒋介石本人有很重的日本情结,他的从军生涯始于日本,连他的日记里用的都是火曜日,水曜日,而不是中国习惯的星期一,星期三。东京振武学校的经历被他日后填写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可窥其心结。
蒋介石选择日本旧军人的标准,第一条就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或陆大毕业,还有一条是反共坚决。不过,符合这个条件的高级别日军将领俱为战犯之身,或已伏诛,或蛰伏不出。这种事或目标太大,合适的没几个。如日本军队中公认的所谓“中国通四杰”,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贤二已被绞死,矶谷廉介在监狱关着,唯一能顶着国际舆论选择的是岗村宁次。
岗村宁次是蒋介石、何应钦、汤恩伯等人硬保下来的,是国民政府免于起诉的侵华战犯。“白团”是日本秘密军事顾问团的简称,白鸿亮是“白团”头目,背后把握全局的,实际是岗村宁次。岗村给初到台湾惊魂未定的蒋介石发来了慰问电:“对于阁下确保台湾、长期坚持下去,并且在时机到来之际反攻大陆这件事,全都深信不疑,并且深深祈愿着阁下的成功。”
无论对于日本政府,还是东京盟军司令部,“白团”都是违法的。波茨坦宣言第六项中,明确写着“永久排除军国主义者的权力以及势力”,战后管制下的日本,禁止战犯、前军人和参与战争的其他人员担任公职。1946年,日本政府正式发布了《公职追放令》,除了政府公务派遣,日本人不能出国。
但是国民党派出的驻日代表,与岗村宁次募集来的日本军官,秘密签署了一份赴台”工作“的盟约。
盟约书开头的署名栏,依照签名顺序是这样的:
“中华民国国民政府”驻日代表 曹士澄
受聘者代表 富田直亮
担保人:岗村宁次
这其实就是一份不折不扣的佣兵合同。 这些旧日本军人为什么愿意去台湾?表面的说法是为了报答蒋介石的“宽大为怀”,蒋介石在1945年8月15日发表的那份“以德报怨”的声明,使众多日本军官免受牢狱之灾,甚至掉脑袋。
老鬼子泷山回忆。他在南满鞍山机场担任第104战队飞行队长时,曾经召集当地官民讲话,说虽然我们此刻正与蒋介石的国民党作战,然而,这只不过是兄弟之间的阋墙罢了;我们真正的敌人,理应是苏联和美国才对呀。
他的话传到了国民党这边。让蒋介石记住了这个人,到台湾后享受到了高规格礼遇。泷山所提出的“兄弟阋墙论”,在中日战争期间,屡屡被日本和中国两地的中国通以及日本通提起,国民党内的亲日派,被日本称作“知日派”,这个论调也是亲日派的口头禅。
所谓报恩是名义,实际情况是,战败后的日军军官生计没有着落,找工作非常难,加入“白团”的这些大佐、中佐级军官,有的务工,有的回乡种地。而蒋介石开出的佣金非常高,且待遇优厚。这才是老鬼子们如蚁附穴、召之即来的现实原因。
这份佣兵合同规定。国民政府给予白团成员和原来在日本军队原等级相当的待遇(薪金),同时保证提供成员自日本出发之日起至归国为止的一切衣食住行。台湾方面应支付白团成员的动身费为团长20万元,团员8万元。给予家人的安家费“自缔约至回到日本本土为止”,一个月应给予3万元,并在契约期满离任之际,保证支付5万元的离任费。当时(1950年,昭和二十五年),大学毕业生的平均起薪是3000元,因此,白团成员的待遇极具诱惑力。鬼子也要养家糊口。
白团在台湾呆了整整20年,人数最多时有80多人。
尤其在于,检讨大陆失败的原因,蒋介石认为“军事教育及高等教育的失败,乃是最大的根本败因”。这句话不管是否切中要害,至少从军事教育上,是对“黄埔至上”的全新反省。对蒋介石而言,富田事实上已经相当于“总顾问”,白团开设的初级班和高级班,是对国民党中央军校和陆军大学教育的改造升级,退台后的国民党军军官,几乎全部接受了白团的重新训练。
32师是蒋介石倾力建设的“模范师”,目标是让白团帮助训练成“日本近卫师团一样的”部队,白团日本教官的观感是:“这支军队的成员,从十四五岁的年轻小伙子到50岁以上的老兵,全都混杂在一起。当相关人员向白团介绍说“这就是台湾的精锐之师”时,白团的成员不禁为之哑然。”
白团眼里的官兵是这样的:“我发觉眼前的这些人,其实只是不曾获得好好接受教育的机会罢了。”说士兵没受过教育也就罢了,鬼子教官这里说的是“官兵”,嫡系国民党军官可都出身中央军校。
“至于士官素质方面,该师的士官在个性以及体力方面,都跟士兵一样并不算差,但是指挥以及教导的技能,则只相当于旧日本军的上兵程度而已。”这与孙立人的说法完全相同,孙立人说他给日本教官讲,我们的士官没有受过养成教育,只能军官亲自带。
“第32师的官兵都表现出相当的感激之情,但是他们对这些教官教导的内容的吸收进度,仍然是如匍匐前进一般缓慢。”孙立人也讲过32师的匍匐行进离训练标准太远,30公尺就爬不动了。看来对此同样印象深刻。
相比军事技能训练,蒋介石更加重视日本军队的精神训练。
蒋介石去台后成立的"革命实践研究院”军官训练团,都是这些日本教官在讲课,蒋介石是破天荒亲自听课的,他在日记中大加赞扬:
“白鸿亮总教官的武士道课程,对学生而言有如照亮黑暗的一道光芒,令人深感欣慰。”(1950年10月7日)"在将富田的讲课和自己对武士道的观察结合之后,蒋介石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在10月9日的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轻生乐死,乃武士道之真髓。”
联系到蒋对手下高级将领”临危成仁”的不厌其烦,当能理解他为何喜欢听武士道讲座,国民党嫡系高级将领和杂牌军比起来,的确是“烈士缺货”,特别是抗战时期。
白团成员还说到了参加培训的方先觉:”方先觉曾于1944年在与日军的作战中遭俘虏,不过后来却巧妙地逃出了牢笼,并获蒋介石亲自授勋。这位方将军在野战中表现得相当勇敢,同时也有相当优秀的实绩,但其战术方面的知识却显得十分贫乏。对于这件事,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最初,我试着要他针对阵地攻击之类的战术问题作答,但结果却是一塌糊涂,完全不行。最后,我只好画一张地图,再画一个大大的箭头指着说要从哪里攻击哪里,靠这样的方式来诱导他。”
蒋介石雇佣白团的期望,就是借助日本军人重塑国民党军官的精神力。问题是,装备、编制、战术、乃至军服,请别人教,模仿别人也就罢了,精神力这东西是能学来的吗?作为对手的日本军官,你说他们是愚蠢也好,武士道疯狂也罢,但作战中都是死战到底。而方先觉不管打的如何出色,总归是投降了,和对手一比,气就短了一截。蒋介石请白团来锻造敢死精神,也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