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咱们接着聊第五回中的判词判曲。按顺序，今天该贾元春了。不过元春的这个词和曲啊，堪称是红楼梦中最难解的谜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无解之谜。老零水平有限，只能讲个皮毛，不到之处敬请海涵。另外还是老规矩，咱们就小说论小说，所有涉及什么明清什么逆案，什么废太子弃公主之类的隐喻影射，都一概不提。
先看画，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弓箭的弓谐音宫廷的宫，宫闱的宫，橼谐音元春的元。弓和橼可能又谐音花园的那个“宫苑”或怨恨的“宫怨”，暗指元春在深宫中的生活境况。另外弓还可能指兵器，隐喻元春死于兵变之祸。
香橼是一种中药，主治胃痛腹胀、消化不良、痰饮咳嗽等，这个不知是不是暗示后面元春得了什么病，需要香橼之类的药物。续书可能就是沿着这个思路去写的，说她死于痰疾。
香橼
香橼还有几个变种，其中一个变种叫做佛手。佛手谐音“ 福寿”，不仅能吃，还可以做玩物、观赏物。在刘姥姥逛大观园那一回里就提到过，在探春屋里摆着数十个大佛手，还拿了一个给板儿玩。佛手也有理气止痰，舒肝健脾等药用。那么宫殿里如果要摆个玩物的话，应该摆佛手，而不是香橼，所以这里画着弓上挂着香橼，是不是暗指元春无福无寿？呵呵，这个思路可能有点“无中生有”啊，大家就当看个乐。
佛手
再看判词。大部分古本写的都是“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而己卯本和梦稿本改动了两个字，第一句写的是“二十年来辨是谁”，最后一句是“虎兕相逢大梦归”。有趣的是己卯本把两种写法都写上了啊，咱们看，在“ 谁”旁边有个小字“非”，在“兕”旁边有个小字“兔”。
可以说，这首诗的每一句，都是无解之谜。它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咱们只能进行猜测，提出各种假设，但给不出标准答案。下面咱们一句一句来看。
二十年来辨是非，一种说法认为，这是指元春二十岁时入宫，或是在宫里生活了二十年，这个感觉好像年纪大了点哈。另一说法认为，她十几岁就入宫了，到二十岁上下时得到了皇帝的宠幸，这个似乎更合理一点。
关键是这个“辨是非”究竟是什么意思。一种可能是，元春自小就聪明颖慧，能明辨是非，二十年来一直就是这样，所以叫“二十年来辨是非”，并且因她的聪明才智而得到了皇帝的宠爱，晋封为妃。
还有说法认为，“辨是非”辨的是皇帝的是非，朝廷的是非，指元春参与了、或是被卷入了宫廷纷争，比如什么立储啊、谋反啊、派系斗争啊等等，也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
那如果是“辨是谁”呢？这就实在太难解释了。难道宫里有个什么神秘人、谜语人，需要元春去辨认吗？难道元春是辨认皇帝是谁吗？看他的皇位来得正当不正当？还是说宫里发生了什么案子，需要元春化身为柯南，把犯人揪出来？
对此刘心武先生有个观点，他认为元春辨的是秦可卿。秦可卿是废太子的一个女儿，被贾家藏匿，后来被元春辨认出来，还给举报了，并且因举报有功而封妃。刘老师的说法牵扯到康熙朝的历史，咱们就不展开讲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他的著作。
再看第二句，榴花开处照宫闱。榴花就是石榴花，花开时一片火红，非常热闹喜庆，有着大富大贵、家族兴旺的寓意。石榴果实籽多，所以又有子孙满堂之意。
联系一二两句来看，字面上可以这么理解，就是元春特别聪明，特别有才干，在二十岁上下时，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和宠爱，晋封为妃，贾家也就此成为了皇亲国戚，显赫无比。有说法认为既然石榴有多子之意，是不是暗示元春后来怀龙子了呢？也可能是只开花没结果，因为只有榴花没有石榴嘛，是不是指元春流产了？前八十回的正文或批语都没有这方面情节的暗示，所以只能是个猜测吧。
关于这一句，咱们再稍微延伸一下。石榴多子这事有个典故。南北朝时，北齐文宣帝有个侄子叫高延宗，文宣帝特别疼爱这个侄子，经常让他骑在自己的肚子上，甚至让他把尿撒在皇帝的肚脐儿里。长大后，高延宗被封为安德王，娶了一户姓李的女儿做王妃。有一天，文宣帝去李家赴宴，这个王妃的母亲拿了两个石榴献给皇帝。皇帝不明白什么意思，就给撇一边儿去了。这时一个叫魏收的大臣就跟皇帝说，石榴有多子多孙之意，安德王这不是新婚嘛，王妃的母亲这是祈福子孙众多。文宣帝这才明白，特别高兴，又把石榴给捡了回来。
特别要提一点啊，故事里李家的女儿做的是安德王的王妃，不是皇妃。而元春显然是皇妃。但在第六十三回群芳开夜宴时，大家占花名，探春抽了个杏花，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调侃她，说我们家已经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假如这不是作者或抄手的笔误的话，那这就怪了，既然元春是皇妃，那这个所谓的“我们家已经有了”的王妃是谁？是另有其人？还是说元春本来是王妃，或者说是王爷身边的女人，后来王爷登基，她就从王妃变成皇妃了？
再说回安德王高延宗。公元576年，北周进攻北齐，北齐后主高纬御驾亲征，结果一败涂地，逃至并州。高纬就对高延宗说，并州就交给哥哥你了，朕要脚底抹油回首都邺城。高延宗苦劝高纬，说臣一定能把敌人打败，请皇上不要走，你走了会动摇军心。但高纬不听，还是溜了。
这时并州的将士就劝高延宗，说咱们皇上是个窝囊废，指望不上，还是你来做皇帝吧，要不就没有人愿意为国死战了。高延宗就称了帝。那么刚才说的李家那个女儿，这不就是从王妃变成皇妃了吗？
不过高延宗这个皇帝就做了两天啊，两天后他就城破被俘了，几个月后，北齐就被北周灭掉，高纬也做了俘虏。后来北周武帝宇文邕诬陷他们谋反，将高纬高延宗他们都赐死了。死后第二年，高延宗的妻子李氏收敛了他的尸首。这个李氏应该就是刚才咱们讲的那个王妃。
我们知道啊，元春最后很可能是死于政治斗争。那么老曹在写下“榴花开处照宫闱”时，有没有可能联想到了、或者是借鉴了这个典故呢？不好说，有可能只是咱们的遐想哈，大家就当听个故事。那反正都是遐想嘛，咱们不妨再多想一点。榴花和另一个著名的历史人物也有点关联，就是杨玉环。
传说杨妃特别喜爱石榴花，所以皇帝就在宫苑中种了许多石榴。鲜花盛开时，就与爱妃在花丛间饮酒行乐。大家都听说过一句俗话，“拜倒在石榴裙下”，说的就是杨贵妃。
据说唐玄宗得到爱妃后，就荒于政事，从此君王不早朝嘛。大臣们不敢埋怨皇上，就把一肚子怨气都撒在了杨玉环身上，怪她红颜祸水，见到杨妃时，态度就不怎么恭敬。杨玉环很不高兴，就跟皇帝吹枕边风，您手底下那些大臣，都不拿正眼瞧我的，您批评批评他们。于是皇帝下令，所有官员在见到朕的爱妃时，如见朕面，必须得恭恭敬敬下跪行礼。
杨玉环不是爱石榴吗？她也特别喜欢穿石榴裙，就是火红的绣着石榴花的裙子。官员们见到她，不得不对她拜倒行礼，这就是“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由来。估计臣子们之间可能经常互相调侃，“今儿是不是去华清池面圣啦？是不是又拜倒在石榴裙下啦？”哈哈，可见这句话是带着极强的讽刺之意的。
那么，杨玉环和元春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元妃省亲那一回，元春点了四出戏，第二出叫《乞巧》，批语注释：“《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长生殿》咱们提过很多次了，这出戏讲的就是唐玄宗与杨玉环的爱情悲剧。杨玉环的结局大家也都知道了，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而曹公设计的元春的结局，是不是有可能和杨妃类似，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呢？
再强调一遍啊，以上都只是从“榴花”这个词展开的联想，仅供参考，大家就当听个故事吧，咱们继续往下看。
再看第三句，三春争及初春景。这句的关键点在于“三春”是啥意思。一种说法认为，三春是指迎、探、惜，这三个妹妹都比不上大姐元春那么高贵那么显赫。另一种说法认为，三春是指三个春天，也就是三年。那么“三春争及初春景”的意思可能就是，元春封妃省亲这一年是第一春，这一年是最显赫的，最得宠的。然后就因为什么原因而失宠，一年不如一年，三年过后就大梦归了。贾家也是红红火火得瑟了这三年，然后突然就完蛋了。
老零我个人更偏向于“三春”是指时间这个说法。“三春”这个词在后文中也多次出现，比如惜春的判词判曲里就有“勘破三春景不长”，“将那三春看破”这样的句子。另外，秦可卿死后给王熙凤托梦，也说了这么一句：“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如果这几个“三春”都是同一个意思的话，感觉上代指时间可能更通顺一些，如果是指人的话，代指对象会产生差异。当然这个也不一定，咱们讲到那里时再细说吧。单就元春的判词来说，这两种解释都说得过去。
最后一句，虎兔相逢大梦归。这一句老零认为应该是虎兕啊。不过咱们还是先从虎兔说起。
关于虎兔，有这么几种说法，一是认为这是指年月，续书就是按照这个思路写的，说元春死于卯年寅月，寅虎卯兔嘛，这就是虎兔相逢。但是咱们挑个刺哈，卯年寅月，那不应该是兔虎嘛，哈哈，好了，续书怎么写的不具有参考意义，咱们再往下看。
还有说法认为，虎兔是指生肖，元春可能属虎，而害死她的那个人属兔。这个人可能是皇帝，也可能是其他什么政治势力的人。有说法说是柳湘莲，因为柳字可以拆出个卯兔的卯来。哈哈，只能说想象力确实很丰富。不过确实有很多人认为柳湘莲是倾覆贾家的元凶啊，比如凤姐的判词“一从二令三人木”，“二令”合起来是个冷字，有人说这就是指“冷郎君”柳湘莲。呃，怎么说呢？供参考吧。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虎兔相逢是指康熙六十一年与雍正元年相交，也就是壬寅年和癸卯年相交，暗指康熙驾崩，雍正即位。这个说法就牵扯到真实历史了，老零不做研究，也不做评论，仅提出来供大家参考。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说法，就不再列举了。
再说“虎兕”。这个就相对好理解了。兕是犀牛，或是长得像犀牛的一种巨兽。关于虎兕，在《论语》中有一篇《季氏将伐颛臾》提到过，是说鲁国的重臣季孙氏要讨伐鲁国的小属国颛臾。季孙氏的家臣冉有和子路没敢劝阻，但他们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孔子。孔子就教训他们说，这就是你俩的不对了。你们担任此职，就该负相应的责任。如果做不到，那就应该辞职。最后孔子说了这么一句话，“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孔子的意思是说，老虎和犀牛从笼子里跑出来，占卜用的龟甲和祭祀用的玉器在盒子里被毁坏，这是谁的过错呢？言外之意，那就是管理员的责任嘛，就是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没有尽到辅佐主子，劝诫主子的责任嘛。
孔子把发动战争比做虎兕出于柙，把被攻打的、被牺牲的比做龟玉。那么说回红楼梦，虎兕相逢，两个猛兽打架，可能就是暗指两大政治势力的冲突搏杀。而元春就在这种冲突下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她就大梦归了。从后面的判曲来看，元春显然是非正常死亡，再结合刚才说过的“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那么她死于政治斗争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所以老零认为这里写作“虎兕”应该更符合情节的发展与架构。
最后再说一点，现在的出版的本子一般都写做“二十年来辨是非”，和“虎兕相逢大梦归”。不过刚才咱们从影印图也看到了，各古本里“辨是非”是和“虎兔”配对儿的。而己卯本与梦稿本里，“辨是谁”才是与“虎兕”配对的。如果硬要把其他本子中的“辨是非”与己卯本、梦稿本中的“虎兕”连线连到一起，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但如果用了“虎兕”，就必须用“辨是谁”，那这个“辨是谁”又确实不可解。哎，所以说不愧是红楼梦中的无解之谜啊。老零水平有限，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
接下来咱们再看判曲。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啊，须要退步抽身早
有了判词的铺垫，判曲就好理解得多了。咱们就挑几个小细节说一说。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这就有点死不瞑目的意思。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既然是消耗，感觉就不像是砍头或是被戳中要害那样，嘎嘣一下就死了，可能是被一点点勒死的。从荡悠悠来看呢，可能是像杨玉环被吊死或被赐自缢。当然历史上杨妃究竟怎么死的、究竟死没死是有争议的啊，这个咱们就不讨论了。
下一句，望家乡路远山高，甲戌本写作“路远山遥”，这个小差异不影响大意。这一句也有几种说法。一种说法认为家乡是位于帝都的贾府。那么既然“望家乡路远山高”，说明元春死的位置离帝都比较远，她有可能是随皇帝出巡，或者什么打猎秋狝之类的。也有可能是因兵变而出逃，就像长恨歌写的，“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最后迫不得已，就“宛转蛾眉马前死”了。
另一种说法认为，家乡是指贾家的原籍金陵。那么身在帝都的她望向金陵，那肯定也是路远山高，这也说得通。
再看最后一句，天伦啊，须要退步抽身早。从这一句就可知，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贾政以及贾府也被卷入了这场政治斗争，而且啊，此时的情况虽然凶险，用批语的话说是“悲险之至”，但可能还没到彻底绝望、不可挽回的地步，否则就不存在什么抽身早不早的问题了。如果贾家能够及时抽身，或许还有一丝幸存的机会。说不定啊，这个机会就是元春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但显然，贾家并没有抽身，也可能是抽不了身，最终导致被团灭。
好，判词判曲说完了，最后咱们再扯点别的。这支曲子的曲牌叫“恨无常”，它是以第一视角叙述的，像是元春的临终遗言。她先是感叹了一番风云变幻人生无常，刚走上人生巅峰就命丧黄泉。最后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希望能给爹妈托个梦，劝他们及早抽身。
这一幕很容易让我们想起第二回里，贾雨村在智通寺看到的那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这也是人生中最常见的一类问题，当我们春风得意时，感觉自己就是太阳，地球都得围着我们转。得意时的人是想不到缩手回头的，他只恨自己手伸得还不够长。
但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但能力是有止境的，如果贪得无厌，终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欲望所吞噬。所以，人最可贵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要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尤其是要知道，自己做出一个选择所可能付出的代价，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得起这个代价。
虽然八十回后的故事我们看不到，但元春的判词判曲依然可以给我们一个警示。虽然我们常说人生无常，但也必须得承认，有很多看似无常的事情，实际上多半是自己作的。比如有的人本来生活得好好的，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结果非想一夜暴富，要赌个球，结果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比如有的爱豆，虽然没啥本事，但各种资源各种流量，已经吃的饱饱的了。但他还不满足，非得搞点花花事儿，结果一夕之间身败名裂，甚至沦为阶下囚。那这就不能归罪于无常了。既然你做出了那些事，那么你就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这是因果，不是无常。
所以啊，虽然判曲说“须要退步抽身早”。但有些事，我们干脆就不要去碰，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因为很多情况下，你踏入了那个圈子，你就没有了抽身的机会。你走上了那条路，就再也无法回头。
好，本期就到这里，下一期我们来聊探春的判词判曲。请大家别忘了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感谢大家的支持！下期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