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当差(短篇小说)

短文看小林 2024-02-26 18:47:44

作者/董林(原创小说,版权所有,头条首发。盗版可耻,绝不姑息)

焦宅大管家葛正是山西人,中等身材四十出头,人来去往手脚利索,说话拿捏得精道。葛正在焦宅先做两年旁管(相当于大管家助理),去年年底老管家庞庆年迈归乡,他接过了大管家钥匙。

大管家的钥匙,上开仓门(掌管一宅人吃喝用度),下开仆门(监管仆人干活儿),宅门里除了老爷太太,当差都得听大管家的。

葛正勤快周到,这下可苦了仆人,大管家起得早,仆人就不敢睡懒觉。仆人早起抻着懒腰揉几下半睁不醒的眼睛,都在肚里偷骂几句葛大管家烂鼻子烂嘴巴。

做大管家脑子灵通心里有数,大宅门里上上下下哪一样都记着呢,从不马后炮。管家要是记性不好,该迎的不准备酒菜客房接进宅,该走的仍混在人堆里吃空饷,那就会被仆人合着伙耍弄。比如仆人领取当天用的东西,大管家若心里没数,人家就兴许再领一次。看账本是个笨办法,管家脑门儿里记着账,谁也不敢偷懒耍滑。

葛大管家最恨吃混,一个人的活儿两三个人干,白拿月饷。葛正将酌定裁减的后厨采买切墩,马棚马夫和车老板,前院后院的仆人短工名单,拱手举递给老爷,说裁掉这些人每月可节省一百多块光洋。

老爷看看名单,脸皮微微颤抖一下,似笑非笑地说:“算了,不差这几个钱,院子里多个人也是份热闹。都是混熟了的老人儿,撵出去就掰了脸,去街上说咱的坏话给旁人听,省下一百块光洋,高低买不回好名声。”

葛正不好再说什么,点头说:“老爷说的是,扭头刚要走。”

老爷喊住他说:“名单拿了去吧,找个没人的犄角烧掉,甭让人瞧见了,闹得当差都心慌。”

葛正接过名单,上茅厕时悄悄点着烧掉了,却赶上大门房霍五爷如厕,其眯着眼睛笑笑没吱声。

在大户人家当差,大管家与大门房是一对天然的搭档,大管家是灵魂大门房是耳目,这俩人要是不和,宅门里就得乱。

葛正知道大门房霍五爷有多重要,其不仅把守着出来进去的大门和后门角门,对宅子里外诸事比大管家知道的多得多,况且霍五爷还是前后两辈主家的门房,可谓一本活字典。

葛正忙过一天的事,买了两斤黄酒(度数低不耽误当差),几样下酒菜,去到大门房霍五爷公馆(大门旁边的小屋,出来进去的人都得经过,被戏称为五爷公馆),等大门上了门栓,要与霍五爷点灯唠扯半宿。

大户人家的正门掌灯时关门上门栓,没有重大的公事(官差查户),或者过年过节迎亲嫁娶,不再下门栓。人或大车出来进去都走后门或角门,由大门房手下的更夫把持,夜里出来进去都得出门牌,霍五爷不用亲自过问,除非极其特别的情况,更夫会跑来喊霍五爷做主。

霍五爷裹着老烟袋,请葛大管家炕上坐,哈腰拿出一只烧鸡几个咸蛋,也做下酒菜。霍五爷见葛正带来的是黄酒,苦笑摇摇头,拿出俩大号酒盅,葛正斟满了黄酒。

在大宅门里当差,大管家和大门房还有塔楼上的炮手以及内宅丫鬟,都是全天候差事,有事主家随时随地吆喝,喝烧酒是不允许的。不像厨子和马夫车老板,歇灶歇马时就不算当差了,喝烧酒不耽误明早热灶做饭出马办货就不打紧。

葛正说:“我先敬五爷一盅酒,按照差事排序我还管着五爷,按辈分排序我得叫你一声叔。”

霍五爷举酒过顶,一饮而尽。葛正心里说,这个霍五爷仪表堂堂又如此豪爽,八成是个江湖隐侠。

两个人喝干酒盅里的酒,吃着菜唠扯起来。葛正说:“不瞒五爷,在茅厕里我烧的是裁减仆差名单。”

霍五爷笑笑说:“俺猜出来了,堂堂大管家,悄悄在茅厕烧的东西不是裁减仆差能是啥?”

葛正仔细吃着回锅肉,不想塞住牙,一边问道:“五爷,我做两年旁管一直是外管铺面,对宅内的事知道的不算多,承蒙老爷信任,干上大管家这个重差。我就想多做一点事,回报老爷太太的恩典。”

霍五爷吃着炸丸子,时不时裹一两口老烟袋,清清嗓子说道:“葛大管家,你是讲义气的人,老爷太太选你做宅门第一差事看中的是人品。大管家仔细管着家宅里就成,不要太精明算计,管家都是诸葛亮,老爷太太的学问就用不上了。”

葛正忽然被回锅肉噎着了,咳嗽几声,喝了两口霍五爷递过来的茶缓解一些。

“是吗?老爷太太不得意精明的管家?”

“是啊,外管家跟外人打交道,是要精明些,内管家跟家里人打交道,便要厚道些。”

“我这是给老爷太太省钱,一个月下来那么多吃混饭的,一百多块白花花的光洋跟倒进粪坑里一般,瞧着心疼。”

霍五爷说:“主家跟当差的不是一个心思,你想给焦家省钱,裁撤几个闲人,还能敲山震虎让旁人害怕不得偷懒。老爷太太想的是人人都怕了,绷着脸小心翼翼,这院子里也就没了烟火气。再说你知道这些人里,哪个是太太的远亲,哪个是商会的人,哪个是堂口卧底?把人裁撤了,太太气得回娘家,商会的和堂口需要的信儿传不回去了,老爷的平衡之术就无法施展,岂不是平添烦恼吗!”

葛正听了霍五爷一番话,愣在炕上,半天没缓过神来。巡夜的更夫敲着更板,声音不大不小喊着注意火烛,更板声轻柔柔的随后敲几下,旁人躺着半睡半醒听见更板声就知道夜里什么时辰了。

葛正躺在客房单间里,三更板响过还没睡着,他有点后怕,自己当差出于好心,却差点毁了焦宅的平衡安宁。往后可不能再这么莽撞,当差亦如为人事事看准了才能下力气,否则适得其反。

葛正收敛一些锋芒,越加显得老成持重。民国十一年,葛正回山西探亲时,得知大车更新为胶轮,速度和运力增长数倍。于是他奔走办理,很快将焦宅的大车在本城最早更换成胶轮,焦家的运货买卖红红火火,一时间没有对手。

葛正又买了黄酒和炸丸子、回锅肉、炒三鲜、花生米,到五爷公馆,跟五爷喝酒唠嗑。

葛大管家眼神不再迷茫,做了一件老爷太太都满意的事,他变得自信满满。他说:“这一回老爷太太是高兴的,接下来我要修后园子,盖起几间库仓,焦家生意会更红火。”

霍五爷低头喝酒,听着葛正说话,微微点头。

葛正说:“五爷,这一次我还有不周到吗?”

霍五爷抬头,裹几口老旱烟说:“没有不周到,不过往后还是要管家,修园子盖库仓让老爷再雇新差,你只管清闲管家里杂事。”

葛正笑着说:“这是为何,老爷太太平白无故多花钱,能不心疼?”

霍五爷说:“老爷太太心疼,也比怀疑和担忧好受些,管家太能干处处显出自己的高明,让仆差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叫老爷太太比花钱更难受。”

葛正淡笑摇摇头,回客房睡觉去了,这一次他睡得踏实,没听见打更板。

后园子按时开工,盖新库仓比较顺利,葛正面色红润,到上房见老爷去。

老爷说:“后园子荒芜那么久,修起来是件好事。如今大车换上胶轮,运货没人赶上咱,盖新货仓正是时候,这些你都想到了,也做得还不错。”

老爷夸了几句,就是不掏钥匙拨给银元雇人办料。

葛正说:“两面开工,大概要雇百十个匠人和背工,还有用料也该购进了,短工也得添十几个。”

老爷看一眼葛大管家,喝着茶不紧不慢地问:“大管家,你四十几了,怎么还没娶个女人?”

葛正摇摇头说:“我不得意女人,就得意做事。”

老爷脸上的皮肤颤抖一下,接着问:“大管家,你嗜赌吗?”

葛正说:“我连麻将也不会打,推牌九什么的都不懂,赌庄从没去过。”

老爷再问:“那你是得意抽两口烟土吧?”

葛正哭笑不得:“老爷,我连烟卷也不吸,烟土更没碰过。”

“那你是酒鬼,还是个美食家。”

葛正感觉老爷怪怪的,轻轻叹息着说:“老爷,我不喝烧酒,闲着时与人唠嗑喝几口黄酒吃几口回锅肉而已。不是酒鬼也不是美食家,我清心寡欲,没有嗜好。”

老爷沉默片刻,仔细打量着葛正说:“那你就是迷恋古玩,或者你有啥难言的病症?”

葛正赶忙说:“老爷,我连一片玉也没有,也没有病,我这人身无片藏,就知道当差。”

老爷站起来淡笑说:“当差好,你就把宅内管周全。后园子盖库仓还有大车换胶轮,另有人统管。”

葛正走出上房,老爷看着他的背影,举起一只手,做个瞄准开枪的动作。

半年后,焦宅辞用葛正,新管家是焦姓本家。葛正离开焦宅前,与大门房霍五爷喝酒告别。

霍五爷说:“你勤当差,又精明能干,可偏偏没有丁点嗜好毛病,这就让老爷太太放心不下了。做人总要图点啥,也会有些小毛病,啥也不图还没毛病,那不是装的就是干大事的人,焦宅万万不敢用你啊!”

葛正离开焦宅时,老爷没露面,太太来送他。出门前葛正不懂礼数的没回头谢太太,还朝院子里吐口痰,出门时擤一把鼻涕抹在门柱上。

五爷望着他这样离开,骂一句:“孬种,小人一个。”

太太对五爷这一骂很有同感,冲着五爷点点头,与丫鬟一起回上房去了。

霍五爷心里悄悄叨念,葛正你是好人啊,刚才这几下做得妙啊,或许老爷太太不屑于派人去跟踪灭掉一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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