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期间的沙俄军队
01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沙俄军队在东线与德军和奥匈帝国军队杀得昏天暗地,旷日持久的战争,迫使俄国先后动员了1500万人,这个数字约占全国成年男子的一半(当时俄国总人口约为1.7亿)。
为了补充战场上所消耗的巨大人力,沙俄政府除了将俄罗斯族人送上战场外,还把目光投向了中亚地区的少数民族。
1916年7月沙皇尼古拉二世发布命令,对库班、外高加索、中亚、哈萨克斯坦和西伯利亚19-43岁的男子进行动员,征召他们开赴欧洲前线各战区充当劳力,修筑军事工事。
本来,根据沙俄法律,非俄罗斯族居民不服兵役。
然而,此次战争规模空前,沙俄政府不得不特殊问题特殊处理,突破法律征召少数民族。为了降低征兵阻力,沙俄政府承诺他们入伍后只修工事不打仗。
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
生活在中亚的哈萨克人、吉尔吉斯人、乌兹别克人、塔吉克人、维吾尔人以及东干人,以游牧为生,生性自由,他们对政治毫无兴趣,对沙俄政府认同感很低,向来认为自己没有为政府服兵役的义务,沙俄政府之前也尊重这一约定俗成的传统。
出乎沙俄政府意料,征召令一出,激起了中亚地区各少数民族的激烈反抗。
起初,人们反抗的主要手段是冲进基层政府,销毁户籍,当时户籍是征兵的唯一文字依据,没有户籍就无法确定征兵对象。
沙俄政府连忙调集军队镇压,镇压又激起了更激烈的反抗,于是零星的动乱很快汇合成了一场遍及中亚各地的民族大起义。
官兵一旦完成现代化,农牧民起义基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各路起义军虽然声势浩大,但终归不是沙俄军队的对手——起义被镇压了,无数村庄被夷为平地,几十万人惨死。
以起义的中心图尔盖省为例,1917年2月,沙俄军队攻陷了起义军的主要据点,杀死了20多万人,迫使该省30多万哈萨克人和吉尔吉斯人逃亡他乡。
中亚地区的沙俄军队
中国新疆毗邻中亚,边境线长达数千里,在沙俄军队的疯狂镇压和凶猛追击下,成千上万的中亚难民扶老携幼,涌入新疆。
据统计,1916-1919年涌入新疆的俄国难民累计总数达30余万人,难民为了生存,强占牧场,盗窃财产,所到之处,风声鹤唳,各地方苦不堪言,整个新疆处于风雨飘摇中。
02
1917年前后,中国处于北洋政府时代,虽然有护国战争、府院之争、张勋复辟以及护法战争的震荡,但大规模的军阀混战尚未开启,政局相对比较平稳。
虽然如此,新疆与内地远隔几千里,北洋政府对新疆鞭长莫及,处理俄国难民的重任,就落在了新疆最高长官杨增新的肩上。
相关地理位置
杨增新是云南蒙自人,光绪十五年(1889年)进士,被分配到甘肃中卫县(今属宁夏)当知县,此人内政指数很高,在任上大力发展生产、妥善处理民族矛盾,政绩斐然,引起了陕甘总督和新疆巡抚的注意。
在大佬的保荐下,1908年已经风烛残年的慈禧太后召见了杨增新,杨增新慷慨陈词,表达了经略边疆的大志,慈禧太后壮之,任命他为新疆阿克苏道尹。
杨增新是太后器重的人,又很有能力,新疆巡抚袁大化对他极为倚重。1912年辛亥革命的冲击波传到新疆,巡抚袁大化无力控制局势,跑路前,他保荐手握兵权的杨增新为新疆都督。
1912年5月,大总统袁世凯正式任命杨增新为新疆都督兼民政长,军政一手抓,由此开启了杨增新对新疆长达16年的统治。
巧合的是,杨增新对新疆的统治时间,大致上与北洋政府对中国的统治时间相重合——1928年6月,北洋末代霸主张作霖被炸身亡,北伐军进入北京,青天白日旗取代五色旗,7月1日,杨增新宣布新疆改旗易帜,6天后被刺杀。
杨增新
新疆天高皇帝远,杨增新有很大的自主权,基本上等于土皇帝,他对内地军阀混战采取不介入的方针,对中央政府采取“认庙不认神”的态度,对新疆实行“无为而治”的统治,实现了保境安民的目标。
言归正传,再说俄国难民。
成千上万的俄国难民涌入新疆,其中不少人携带武器,危险性很大,而且游牧民逐水草而居,进来后必定与中国牧民争夺草地水源,还有大量游兵散勇,四处流窜,给各地方带来了巨大的隐患。
此外,俄国难民问题涉及外交,处理不慎,可能会引起外交纠纷,给俄国图谋新疆制造可乘之机。
反观新疆方面,搞的是“无为而治”的小政府,总兵力才1万人,既要防守八九千里的边境线,又要维持新疆广袤领土内的治安,杨增新压力不可谓不大!
杨增新与外国人
03
杨增新不愧是久经考验的边臣,处理外交问题举重若轻。
俄国难民问题,其实是两个问题:一是与沙俄政府交涉,防止沙俄搞事情,二是安置、遣返难民。
1916年9月,俄国驻伊犁领事柏罗典通报新疆当局,称俄军将大举进剿哈萨克人暴动,到时候这些人一定会流窜到中国,请中国军队严防边境。
中国交涉人员同意了,但要求俄国承认中国对流窜进来的俄国难民有处置权。
柏罗典大手一挥:此等乱民,任自由处置!
此时,杨增新留了一个心眼,他指示交涉人员:这个事情要走外交程序,双方要有正式公文往来,以备查询。
杨增新是这样考虑的:俄国人诡诈,口头承诺不足为信,事后万一他们不承认,说我们迫害俄国难民,借机发难怎么办?
就这样,杨增新争取到了自由处理俄国难民的主动权。
俄国难民入境,根源是沙俄政府的镇压和迫害,如果不解决根源问题,今天遣返一批,明天又会涌进一批,反反复复,永无宁日。
因此,杨增新指示各地方官与当地俄国领事交涉,请他们转呈沙俄政府,赦免参与起义的人,他还多次致电北京,请求中央政府与俄国驻华公使交涉。
1915年演奏乐器的南疆女子
1916年11月,沙俄政府颁布《哈民遵守条例》,有条件地赦免了哈萨克人。只不过赦免条件很高,效果不大。
对俄交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制止俄国军队越境追剿。
1916年10月,沙俄大军追到边境,要求中国方面将窜入境内的哈萨克人打死,或者交给他们处理,杨增新回复:以世界人道主义而论,中国不能将几万哈萨克难民交给俄军处死。
俄军盛气凌人,要求中国方面将难民掳走的俄国人口、牲畜、枪支以及“匪首”交出,否则就越界武力进剿。
这些要求都是坑,让难民交出牲口、枪支,就是逼他们去死,一旦他们狗急跳墙,受伤的还是中国,而掳走的俄国人口和“匪首”说法太笼统,今天说这个是“匪首”,明天说那个是被掳走的俄国人,如果答应一次,后面无休无止。
而俄军一旦进入新疆进剿,请神容易送神难,后果极其严重。
杨增新顶住压力,据理力争,驳斥了俄国人的要求,坚决拒绝俄军越境,他还致电中央说明情况,表示此事“万难允许”,请外交部与俄国公使严重交涉。
最终,外交部驳回了俄国的无理要求。
杨增新的交涉策略,成功避免了边境冲突和引狼入室,维护了中国的主权和安全。
1915年新疆男子
04
对俄交涉只是其一,另一个大问题是如何处置入境难民。
难民固然值得同情,但从维护本国利益的角度出发,不能任其窜入,冲击本地秩序。
杨增新的第一个举措是对入境者严加堵截,已入境者和平驱逐。
难民入境,无非是死中求生,没有侵扰中国的意图,因此,能堵回去的就堵回去,窜进来的,也不用过分逼迫,能和平驱逐的就和平驱逐。这也是最常规的办法。
当然,很多难民担心回国被报复,而且他们逃难而来,生活无着落,境遇很悲惨。以柯尔克孜难民为例,他们表示与其回去死于俄国人之手,不如死在中国,尚且能死而瞑目,“哭号之声震于四野”。
对于死活不肯走的人,杨增新下令安抚救济。
对难民占据草场、偷盗树木等违法行为,杨增新也很宽容,没有追究他们。他认为,难民之所以犯法,是因为牲畜没有草料、做饭没有燃料,情有可原,这与当年他们依仗国势侵扰我们不同,不必派军队镇压。
杨增新算的是大账,他军队太少,无力对付数量庞大的武装难民,一旦战败,不仅丢失所有本钱,还会损害国威,置新疆于无政府状态,后果不堪设想。
1915年新疆和田地区的士兵
如果不救济,难民为了生存铤而走险,四处抢劫,造成的经济损失远远大于救济花费。
当然,安抚救济是暂时的,难民归根到底还是要送走的。杨增新的第三个举措是为回国难民提供各种便利,筹集粮草卖给难民,以免他们在路上饿死,所到之处大开绿灯,妥善处理难民的要求。
到1919年,进入中国的难民基本遣返完毕,也有不少难民死活不回去,最后杨增新为他们办理了中国国籍。
事情了到这里还没完——1917年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原沙俄政府不复存在,红军和白军在广袤的俄国领土上激烈搏杀,残酷的内战造成了无数溃兵和难民。
据国联统计的数据,1917年10月后,有116万人离开俄国,1920-1925年期间,苏俄领土之外约有1000万名俄国难民。国联在日内瓦设立难民事务办事处,处理俄国难民问题。
自然,不少白俄溃兵和难民涌入了新疆。
有了上次的经验,杨增新处理问题起来得心应手。
杨增新晚年
他坚决制止苏俄红军越境进剿白军的要求,也拒绝了白军利用新疆反攻红军的要求,在战争中严守中立,同时派兵收缴了白俄溃兵(溃兵人数不多,多为几十人或几百人的小股部队)的武器,妥善安置难民,对于顽抗的白军,杨增新使用分化瓦解和武力镇压相结合,一一予以解决。
1922年前后,新疆的溃兵和难民问题才基本解决完毕。
05
与“新疆王”杨增新的遭遇类似,“东北王”张作霖也面临俄国难民问题。
不同的是,东北涌入俄国难民,主要是十月革命之后的事。
随着布尔什维克的节节胜利,原沙俄时代的贵族、政府官员以及资本家、地主、知识分子等,害怕无产阶级的铁拳,纷纷逃往外国。
俄国贵族逃亡
他们中的很多人通过西伯利亚大铁路,转中东铁路,来到了俄国东部滨海地区和中国东北,伴随难民而来的,还有大量白俄溃兵。
1919年春,红军和白军在远东激战,东北边境动荡不安。年底,白俄军队节节败退,溃兵难民不顾中国地方政府的阻止,沿中东铁路源源不断进入中国,不时与中国军队发生摩擦。
1921年,国联要求中国调查新疆、东北等地的俄国溃兵难民情况,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给中央政府回电称:俄侨在奉天省(今辽宁)不多,但吉林、黑龙江边境以及哈尔滨等处俄侨不少,如果他们服从我国法律,可以让他们居住,至于如何处理,听中央主持办理。
1923年,东北地区绥芬、满洲里、延吉、长春以及呼伦贝尔各地,到处都有俄国难民的踪迹,哈尔滨、中东铁路沿线人数尤其多。
哈尔滨街头的俄国妇女
俄国败兵难民的具体人数至今无法统计,但几万人是有的,仅1920年满海各站就有21000俄国士兵。
相比杨增新,张作霖的实力大得多,处理难民问题也更强硬。
白俄军队进入东北后,军官和士兵必须解除武装,武器编号存放,私人财物清点封存,人员给予衣食,保证基本生活,但要接受严密监视。
对难民中的老弱妇孺分别妥善安置。为此,东北当局设置收容所和救济工厂,收容和招揽难民做工,同时还帮助他们自谋生计或安排工作,解决难民的生活问题。
另一方面,张作霖也和苏俄方面多次交涉,要求苏俄承诺不再迫害逃亡难民,得到肯定答复后,将自愿回国的难民遣返。
随着白俄彻底失败,苏俄内战平息,大部分难民陆续回国,滞留在东北的俄国难民,一部分聚集于中东铁路特别区,长期居住了下来,一部分南下上海谋生,开启了另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旧上海白俄女人
俄国败兵和难民涌入中国,引发了很多有意思的现象,比如张宗昌麾下的白俄雇佣军,军阀混战中经常出现的装甲列车,上海风月场所的白俄女人,上海人餐桌上的罗宋汤、色拉、炸猪排等等。
06
俄国难民涌入中国期间,中国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承担了几十万难民的衣食住行费用,并尽可能提供医疗服务,使难民的基本生存得到了保障。
为此,中国方面付出了巨大的经济代价——几十万难民人吃马嚼,一天下来,至少要上百万斤粮食和几百万斤柴草,其它另算,这样的花费对一个农业国的地方政府而言,压力不言而喻。
以黑龙江省为例,仅1923年底,该省就垫付了91万大洋和1.7万金卢布,用于救助难民。
俄国难民从新疆经内地各省转道东北回国,各省均需出资救助难民,并尽可能提供方便,贫困的甘肃省借挪盐税,东拼西凑挤出了3万大洋,为俄国难民提供车旅费。
当时,国联曾提议各国把欠俄国的钱,用作救济款项,中国因《辛丑条约》也欠俄国的钱,本可以抵消部分债务。但中国代表认为“慈善事业牵扯国际债务多有不妥”,拒绝了。
纵观中国近现代史,对比俄国人的那些所作所为,中国够对得起他们了!
【参考资料】
《试论民国时期俄属中亚难民迁入新疆事件》
《俄国难民窜扰新疆始末》
《中华民国史·杨增新传》
《北洋政府就俄国溃兵难民入华的危机应对(1918-1924)》
《弗里德约夫·南森与1917年革命后的俄国难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