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将桃子放在唇边。 吃，是不可能的。 今夏看着那鲜红的桃，那微张的唇，脑子里尽是纷杂的画面——是递出去的果子，是险恶的用心，是无尽的囚禁…… 她蓦的伸手将桃打掉，眼底都是惶恐，“不要吃，会被抓的！” 陆绎察觉她不对劲，正欲起身，“怎么了？” 今夏蓦的后退半步，“你不要过来！” 陆绎没有再逼近，只是朝她伸出手，声音是极度温柔，“今夏，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今夏怯生生看向陆绎，看见他那伸出的手中。 宽袖垂下，若隐若现的立夏绳。 “言渊哥哥？”声音带着懵懂，也带着警惕。 陆绎瞬间尽是恍惚，像是穿过了漫长的河，云雾褪去，还能见到当初的小女孩。 “我是。”他试探着走向她，依旧朝她伸着手，“今夏别怕。” 今夏缩在角落里，带着天然的戒备，似乎对周围都不信极了。 ——她不叫今夏。 ——虽然她姓夏。 陆绎记得曾经的小女孩。 她从未有过这种眼神，她又经历了什么？ 他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夏儿妹妹？” 今夏眼眶就红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一把握住了陆绎的手，“我害怕，言渊哥哥，我想回家……” 陆绎心里都是撕扯，她曾经的家早就没了，淹没在那君臣制衡、百官勾心中。 他给了她新的家，是她最亲的人了。 他轻轻擦着她的眼泪，“别哭，日后言渊哥哥会保护好你的。” 孩子不哄还好，一哄就真的收不住。 今夏扑进陆绎的怀中，抽抽噎噎的，“言渊哥哥，他们真的好坏——” 陆绎轻拍着今夏的背。 她如今的记忆，约莫是四五岁的孩子。 陆绎不止一点儿束手无策，家中养过小公主，但小公主难得闹性子，就算真有什么麻烦事，多半都是由岑福去哄着的。 他抱着她，坐在榻上，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别哭了，哭起来就不好看了，看得言渊哥哥也心疼，嗯？” 今夏看了眼那手帕，依旧抽抽噎噎的，“这手帕不好看……” 陆绎：“……”夫人怎么永远都这么嫌弃自己的东西呢？ 她的眼泪止不住，像是有说不清的苦楚，断断续续颠三倒四与他说着什么…… 陆绎从今夏的只言片语里，听懂她想要说什么。 夏府以‘被拐’为借口，将唯一的血脉送出，但随着夏家没落，今夏转手就被卖给了人贩子。 有些人贩子，会用孩子做诱饵去拐别的孩子。 好比今夏，看着别的孩子如何用果子骗猎物…… 她不愿意学，被人贩子打骂囚禁。 这就是他吃果子时，今夏反应这么强烈的原因。 怪不得，她会忘记被收养前的记忆。 换成任何一个孩子，都会将这些痛苦的记忆藏起来。 好不容易，她哭到没力气了，脸颊红彤彤，抿着唇一抽一抽的。 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眼巴巴看着他。 陆绎心里是止不住发软，“别怕了，日后言渊哥哥都会陪着你。” 今夏点点头，拽着陆绎的袖不撒手。 陆绎又耐心问了几个问题。 此时的今夏时年四岁，正值被无名大侠和小楚狂救走，送在堂子里乱窜的年岁，阿奶护着疼着，半夜睡不着找人起来练功，吃饭要吃三碗外加两大馒头。 四岁，正是小儿垂髫时。 袁垂髫。 今夏神智退回四岁，幼时记不得的事反而清晰起来。 她看到立夏绳，想起了那些刻意被掩埋的记忆。 所以，她难过的哭了。 但她的那些难过和绝望，早就在当年江湖侠士相救和阿奶温柔呵护中治愈了起来。 平静下来的小今夏，是袁大娘一眼就挑回家养着的女孩儿。 “言渊哥哥。”她捧着脸，眼底都是滴溜溜的，“我饿了。” 陆绎宠溺的笑了，她是不是每次醒来都要提到吃。 他给她拿了吃的，她自己吃得很愉快，只得说……其实夫人真的很好哄。 他从地上捡起桃子，“千面。” 门外的人立刻进来，接过桃子。 桃子会用于死囚身上，看看敌人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陆绎有条不紊吩咐着，“去北镇抚司问下岑福，我让他试的药如何了。顺便请林大夫过来，要表现得慌张点，毕竟有人在看戏。” 吩咐完，千面退下。 陆绎看着今夏，她四岁，气韵变了，举止可爱，一双眼简直不要太无辜。 突然，是真想要个孩子。 察觉到陆绎盯着她，今夏抬起头朝陆绎笑，“言渊哥哥，我以为我丢了，但能看到言渊哥哥，应当能找到我家了。我想我娘了，很想很想……” 陆绎垂下眼眸，不敢直视她，“你娘不在，一会儿你姨要来。” 此时的今夏已经离家许久，颠沛流离，见到任何亲人都是高兴的，见到言渊哥哥也是高兴的，“真的？言渊哥哥不准骗我！” “我骗过你吗？” “骗过！你之前还说来找我玩的！”小今夏歪了歪脑袋，气鼓鼓的模样。 陆绎：“……”夏儿妹妹，是你被人拐走了！ 他那时年仅八岁，父亲管束，家中严苛，他以为她随着夏家而消亡了。 他心中感伤，无能为力，最终随着长成，很多旧日情意就忘在了往事中。 谁知道她还活着，还在世间苦苦挣扎。 他眼底都是柔和，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胡说，我哪里骗你了，如今不是就来找你了吗？” ——我不是，找到你了吗？ ——我可以陪你玩一辈子。 …… 林菱匆忙赶来。 今夏看到林菱就高兴，啪唧就蹭到她的怀里，“仙女姨姨。” 林菱觉得，她身为一个见过陆绎失忆，又见过今夏失忆的人，完全见怪不怪了。 眼下今夏记忆停在四岁，看着是可爱得打紧，一口一个姨姨的叫着。 林菱哄了很久今夏，越看越喜欢。 “陆绎，我倒是喜欢她这性情，要不……咱们留两日？” 毕竟，她错过了今夏的小时候。 陆绎默了许久，忽然觉得……这事真的太不严肃了，像是闹着玩一样。 他自然不能让今夏一直这样，楚狂还在旁边虎视眈眈，若是今夏没有能力自保会很危险。 如今的今夏对楚狂而言，利用价值已经差不多了。 名册到手，他的命也到手。 若是还有什么要用的——那就是今夏的命。 所以今夏必须记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