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演员徐少强去世的消息,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他演过的一些作品。结果发现有关他的观影记忆都是在我小时候形成的。尽管他一直在演戏,未来也还会有作品上映或者上线。但长大后就几乎没怎么看他的戏了。似乎是从《武状元苏乞儿》开始,他的古装反派形象就彻底定型了,此后30年接了大量同类角色。除了《武状元苏乞儿》,徐少强另一个比较出名的反派角色应该是《新天龙八部之天山童姥》里面的丁春秋,片名太长了,以下简称《天山童姥》。
这部电影我从来没有完整看完,这次终于把它补完,发现里面有很多东西小时候是不可能看得明白的。所以这期打算先聊聊这部电影里的徐少强,然后再发散开去,放飞自我。徐少强的外形条件就算是演反派,可塑性也挺强的。他的体格只要光了膀子,就可以演武夫,但他的五官又不是张飞或者李逵那种粗犷风,也可以演阴险的,或者有野心的反派。毕竟早期他是演正派大侠走红的,不过《天蚕变》什么的太过古早,我没有看过。丁春秋这个角色主要属于有野心的反派。片中大部分时间徐少强都穿得比较厚实且宽松,脸部特征也被白毛和胡须冲淡了,不过到结尾的时候主创大概是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还是让他脱了。港片有两大片种,一是打片,二是笑片,徐少强主要就是演打片,笑片也演过,但多数是打片与笑片的混搭,而且笑片的主流受众应该也不是冲着他去的。比如《武状元苏乞儿》,大家肯定是去看周星驰搞笑。另外他也演过咸片,也就是狭义上的三级片,这也是需要脱的。丁春秋结尾一脱其实从结构上来说不算太突兀,整部片子在植入一个操控年龄的概念,李秋水和巫山行就是如此,她们比丁春秋大了一辈,面容却不老。丁春秋带人去全真教开团的时候,扮演丁春秋的不是徐少强,年纪差别也比较大。徐少强亲自上场则是少林寺的副本。他在这部片子里的表演风格,以现在的眼光看,充满时代印记。就是老港片里面比较常见的脸谱化表演,包括妆造也跟戴了脸谱一样。这两丛反重力的眉毛完全可以搞批发了,后来我们在《九品芝麻官》里又看到圣诞老人的眼睛上面也顶着同款白毛。早期港片的表演受古典戏曲影响很大,包括后来走出亚洲的打片,它的动作戏节奏也是脱胎于京剧的。而戏曲在民间有一个主要作用,就是教化民众。古代文盲率还是比较高的,戏曲就能以寓教于乐的方式,把一些礼教和道德观念灌输给普通老百姓。既然要教化,那塑造人物就得非黑即白了。后来观众口味逐渐改变,大道理都听腻了,解构之风盛行,解构就能产生喜剧,喜剧就能带来娱乐。《天山童姥》是向佐他们家的永盛出品的。片头就看到他们的口号是:永盛出品,充满娱乐性。以《天山童姥》为例,正派出场总免不了被解构一番。少林方丈虽然没有《食神》那个梦遗大师那么夸张,但也不再是完全庄严的形象了。上来就说自己是怕被人笑才不敢逃,听到虚竹说对方来了两个人,立马就绷不住了,结果是中了自己的回旋镖。虚竹这个角色在原著里即便他背叛了信仰,但心中仍对佛教充满尊敬。在电影中的塑造就没那么传统了,最后甚至直接反抗信仰,大骂天龙八部。至于李秋水和巫山行那些角色,更是模糊了正邪的边界。整部电影好像就只剩丁春秋的塑造是比较传统的。徐少强的表演风格也带有舞台上的戏曲风格,比如说话时肢体动作的节奏,拿手指人的时候还捏了个剑诀,乔帮主也不过如此,话说徐少强好像在某个版本的《天龙八部》中演过乔峰。关于徐少强的部分就说到这里,接下来说说这次补看《天山童姥》的新体会。尽管刚刚说过影片在操控年龄方面,前后都有呼应。但总体看来结构还是比较松散的,充满“飞纸仔”的味道。飞纸仔就是那个年代港片独特的工业环境底下产生的一种独特的生产模式。因为当时市场需求量大,创作人手不足,一个编剧往往要同时开好几部戏。拍片周期又短,所以不可能等编剧写好了剧本才开拍,都是编剧熬夜写第二天的剧本,然后把那几页给到片场,或者直接在片场现写台词塞给演员,这种就叫飞纸仔。有些电影甚至是几个主创头脑风暴一下,要拍什么惊险动作,什么惊爆场面,故事都没成形,就决定开拍了。《天山童姥》的节奏把控没有做得太好。虚竹线和逍遥派两个大佬的故事线融合得不够丝滑。假如以好莱坞经典叙事的标准看的话,两个大佬的故事线应该和虚竹关于神魔之间的思考形成互文关系。但片中二者几乎没有任何关联。武功路数的设计完全不成体系。像瞬间转移大法,我就怀疑是现场碰出来的点子。因为实操难度很小,摄影机都不用动,演员做几个动作,最后稍作剪辑就行了,同时又能做喜剧效果,于是就把逻辑这东西丢到一边了。这招是巫山行教给阿紫和虚竹的,她自己却从来没在危险的时候用过,如果这是逍遥派武功的话,李秋水应该也会,那她为什么也一直不用呢?这些设定都不能细想。港片一直在模仿好莱坞,但因为工作方式差异太大,完全移植肯定不可能。所以经常只能模仿一些视觉元素。像这部电影中的动作戏,都直接跳戏到《星球大战》去了,丁春秋和苏星河那场决斗,连光剑都整出来了。还有巫山行和李秋水的空战,根本不像两个高手在较量,而是两架战斗机在战斗。美术方面也是各种杂糅,比如灵鹫宫的场景,搁现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骂太过日式。看港片如果要专门看结构,看整体的话,一般很难得到满足。不过世界上也不止好莱坞一种拍片模式,飞纸仔确实飞出了很多粗制滥造的作品,但也飞出个杜琪峰,飞出个王家卫。至于《天山童姥》这部电影,还是属于比较粗糙的那类,不过有时赶工就像溺水,身边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就赶紧抓过来。所以创作者不论有意或无意,都会把自己当时的情绪投射在作品中。前阵子看了绫野刚演的《腐花之雨》,片中有个教电影的老师是这样教学生的,他让年轻的创作者们一定要多看片,这样就会发现,许多大家自以为很绝的点子,可能前人早就玩过了。但是有一样东西是那些大神没有的,那就是他们没有生活在当下这个时代,所以时代就是当下创作者所拥有的武器。这是创作者的角度,我们作为普通观众,并且是隔了许多年之后往前看的观众,可以透过这些作品去了解那个时代的人通常都在想些什么。现在网上提到这个片子,弹幕就会出现“大橘已定”这个词。我个人也是姬片爱好者,不过《天山童姥》对我来说,比较不够看。因为巫山行和李沧海的感情,居然是靠说的,而且还是旁白在说。完全没有情感基础的情况下,那几个稍微亲密一点的镜头,就有点像在影楼拍写真,本来这片子的棚拍感就很足。虽说片中没有把女性之间的爱情拍得很畸形,像《逃学威龙3》那样,结尾揭露真相,原来周海媚那个角色喜欢梅艳芳的角色(无意间又提到了两个已故演员,唉)。那片子最后完全把周海媚那个角色拍成了心理变态,充满了歧视。《天山童姥》最后还让巫山行对着李沧海的尸体念诗,就是纯生离死别的角度,算是平视。不过这对CP刻画得还是比较弱,我甚至觉得《兰心大剧院》里于堇迷晕白云裳那段更有性张力,同样是巩俐演的,而且这片明面上还不是姬片。《天山童姥》是否代表那个时代创作者的平权意识呢?反正我个人是没怎么感受到,总觉得是为了多拍一些巩俐和林青霞的镜头,才憋出了这个“巩焊林”的设定。这次重看我又找到了一个自认为颇有意思的角度,这部电影聚集了陆港台三个地区的三位女星,把三个地区代入到角色里去,就会产生一些微妙的化学反应。比如巩俐和林青霞一直在争斗,后来是林青霞离开了灵鹫宫,去到了天涯海阁,这个“阁”字在粤语中跟“角”同音,就是天涯海角的意思。之后徐少强去给林青霞献殷勤,说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天涯海阁,除了灵鹫宫,林青霞马上就急了,她心里觉得灵鹫宫才是正统,一直都想要反攻。另外巩俐在灵鹫宫自称童姥,林青霞也自称童姥,属于是“一童各表”。而张敏就不断在这两人面前点头哈腰。巩俐掌管灵鹫宫的时候,大家都只能吃素,结尾张敏坐上灵鹫宫宝座,宣布以后不能天天吃素,要有舞跳,要有歌听,这实际上就是 “马照跑,舞照跳”的朴素愿景。王家卫的《春光乍泄》也是如此,逃了一整部电影的时间,最后放了一首“Happy Together”,仿佛许了个愿。不过《春光乍泄》并不是只有政治隐喻,美学风格放到现在还是很耐看。像《天山童姥》这种就只剩时代考古的作用,很多东西都已经跟当下对不上号了。如果现在要拍的话,林青霞不会想要反攻灵鹫宫,巩俐掌管的灵鹫宫也不会只吃素。当然拍不拍得了也是个问题。这期内容是因徐少强去世的消息而起,但坦白说,他对我的影响并没有很深,所以我也无法强装悲痛。只不过借着他的演艺生涯去回顾一个年代,离愁别绪也没有很浓,毕竟电影还在,随时都能重温,就不伤春悲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