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门前宝地》的片尾字幕升起来，而全片都没有下雨，终于可以下结论，男主演鉴定为向佐，而不是萧敬腾。当然细心的朋友看到开头出品公司的名字叫“辅佐”，估计就已经秒懂了。开玩笑说一句，这部电影有点像徐浩峰拍的带货视频，甲方要他带的自然就是向佐这个“货”。关于这笔商单是如何促成的，徐浩峰两年前在一个播客里曾经聊过一段。他说拍这部片子主要是想拍两样东西。第一样就是八斩刀，这兵器他明明在《师父》已经拍过了。

但其实那些招式都是他根据自己的观察编出来的，他并未见识过真正的八斩刀，八斩刀可是咏春压箱底的东西。徐浩峰是《一代宗师》的编剧之一，在写那个剧本期间他认识了一位叶问的传人，《师父》上映的时候这位老师傅也去看了。看完就问徐浩峰，想不想拍真的八斩刀。徐浩峰一听到这个可就不困了。故事说到这里，还没跟向家扯上关系，那就得说说导演想拍的第二样东西，也是《一代宗师》时期，王家卫告诉徐浩峰有一个叫蔡莫拳的流派。

蔡莫拳就是蔡家拳和莫家拳的精编组合版，来自广东海陆丰地区，海陆丰是海丰与陆丰的合称，而向家就来自陆丰。不过他们家并不是蔡莫拳的创始人。按徐浩峰的说法，是向家接待过一位蔡莫拳的嫡系传人，毕竟都是陆丰同乡，后来这位师傅等于是在向家养老了，同时也把蔡莫拳传给向家，到向佐这一代还在练。向家给徐浩峰提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这句是我编的，因为向家的新义安让我想到了《教父》的黑手党。

总之就是只要徐导给向佐拍电影，向佐就让他看一下正宗的蔡莫拳，徐浩峰没有拒绝，于是如愿见到了蔡莫拳，还有一套蔡莫棍，导演说这个棍他也拍了。《门前宝地》中用棍的角色，我只想到了那三个围着向佐的老外，不知道那是不是蔡莫棍，咱外行也不敢乱说。总之以上就是导演的自述，但我们都知道，导演自述不等于事实，即便他说的是真的，那也可能只是说了一部分的真实情况，没说的那部分我们就无法得知了，所以最好就是当个故事来听。

说完了背景，接下来聊聊正片的观感。首先一上来安志杰走进师父房间，师父指向窗外的向佐那个镜头，直接让我跳戏到《公民凯恩》去了，前、中、后景三个区域都有调度。《公民凯恩》那句“玫瑰花蕾”的台词，是贯穿全片的谜题，《门前宝地》也有谜题，就是沈家的第四套拳。当然两部片子拍的东西差别还是很大的。徐浩峰的电影一直都很抽象，因为他总在拍一个已经消失了的阶层，就是武行，不过他自己其实也没当过武行，只能从长辈口中，以及文献材料上面获取信息。

根据他在《师父》中编八斩刀的事例，我想他片中的武行多少也包含着想象和演绎的成分。但他真正想拍的应该是武行阶层的内核，是他们如何充当社会的楔子。这点在片中已经用台词说出来了。武行不会正面对抗官府，但在官府与平民之间的地带占有一席之地，他们可以调停平民之间的矛盾，用自己的规则来维持小范围内的秩序。他们作为一个楔子夹在两个阶层中间，所以最需要重视的就是分寸感，不然会引起两个阶层的摩擦，自己也将不复存在。

门前一百米就是分寸的体现，武馆馆主与混混头子互相给面子，维持双方的谋生方式，在小范围内形成一个稳定的生态系统，这种生态本质上依然属于民间自治。这些都在片中有所解释，但电影不可能每拍一个动作就用台词解释一遍，所以片中很多人物的行为我也看得一知半解的，这就是徐浩峰的电影显得抽象的原因。因为武行真的已经离我们太遥远了。我作为一个海陆丰人，就完全没有听说过蔡莫拳，为此还特地问了家母，她也表示没听过。

实际上不止蔡莫拳，我所知道的门派全都是在文学或影视作品里看到的，现实中可能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信息。如果以积极一点的角度去看徐浩峰的电影，那等于在看一套跟当下完全不同的处世规则。当下的规则是直接的、高效的。尤其在高科技的辅助下，当中少了许多缓冲的空间，我们获得便利的同时，又好像慢慢陷入更缜密、更难以随时剥离的控制之中。

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似乎又找到了一点观影的乐趣，比如影片的摄影就蛮有意思的，大部分都是移动镜头，很少有固定下来的，有些镜头移动的时候还切换景别。最特别的就是连拍对话也是移动镜头，比如先对准说话的人，等这个人说完了，镜头开始转向另一个人，再让那个人开始说。这跟普通的正反打很不一样，正反打的话，台词一句接一句，节奏会快一点，但《门前宝地》的对话因为镜头的设计，被拖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节奏。

这种节奏跟当下的时代有些格格不入，但又透着一股从容，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也多出了一个缓冲的空间。说实话因为武行是我的知识盲区，所以部分人物的行为会让我满头问号，但摄影救了我，让我能从头到尾集中注意力。最后再说说选角的问题，首先主角就不存在选谁的问题，只有选择拍或不拍的问题。那向佐演得怎么样呢？

个人觉得在徐浩峰的电影里，演技其实是比较次要的，反正凹造型就可以了，有点类似王家卫。《师父》里的廖凡基本上也不用演出太多变化。《门前宝地》的文戏，就算放个萧敬腾在那里，可能也差不了多少。问题是凹造型的重点在“型”，要光靠外型就能传达信息，营造氛围。而向佐是真不“型”。感觉让安志杰演他的角色，然后由演五哥的赵峥去演安志杰的角色，可信度或许还强一些。

最可怕的就是感情戏，这点徐浩峰就比王家卫差很多了。郭碧婷和向佐的感情，前面保持高冷的时候还可以，后面互动越多就越奇怪。那场跳舞戏，还分别给了两人主观镜头，互相看着对方，那一刻我发现自己原来是他们夫妻俩play的一环。帮向佐拍了这部电影，徐浩峰也如愿见过高山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见众生了呢？要是一直沉迷带货，恐怕众生就不愿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