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之夏青青:靠道德绑架抢来的爱情,是否能够天长地久?

经纬讲小说 2024-04-20 22:30:24

如果要评“金庸小说中最让人讨厌的女性角色”,《碧血剑》中的夏青青必定榜上有名,甚至可能“荣登榜首”。这部作品不太受读者欢迎,男女主角都难辞其咎,尤其夏青青更要背大锅。其实单看文学性,我觉得夏青青比袁承志塑造得还要丰满一点。袁家公子虽贵为主角,但就像个薄薄的纸片人,自身形象十分模糊。而夏青青,至少还算性格突出,能让人留下些印象。

只是,一个人物写得好不好,与她受不受欢迎没有关系,甚至可能成反比。夏青青有点像“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是一个塑造得还不错、却又让读者恨不得把她从书里抠出去的人物。

夏青青刁蛮任性,杀人越货,出场时一身邪气,是金庸小说中一系列“小妖女”的雏形。后来的黄蓉、赵敏、殷素素、任盈盈等“妖女”,多少都带着点夏青青的影子。不过那些“妖女”都有着数量庞大的拥趸,唯夏青青人嫌狗弃。

要说是因为夏小妹心狠手辣,可万众女神任盈盈也没少挥舞屠刀。大小姐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张张嘴巴就让人千里之外(流放),变变脸色就让人无声黑白(抠眼珠)。要说夏青青刁蛮任性,赵敏可也不遑多让,不仅公然抢婚,还用一句“我偏要勉强”把当小三这事说得理直气壮。可见在金庸笔下,“妖”多数时候是用来反衬角色可敬可爱的那一面,非但不影响形象,甚至可能成为加分项。

夏青青就比较可悲,她的“妖”基本都用来衬托一点,说好听点叫“善妒”。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嘛,吃吃醋很正常,也完全可以向“楚楚可怜”、“一往情深”那个方向发展。但像夏青青这样,爱吃,常吃,却又不怎么会吃,成为一个书中少有现实难见的超级大醋坛子,这就比较头疼了。

吃醋这事是一门学问。早就有大师说过,适度的嫉妒是爱情的润滑剂。关键在于,所谓“适度”究竟该怎么把握,毕竟这玩意儿没法量化。我们玩谈恋爱开后宫的电子游戏,一般有个好感度设定,哪个女孩不满了,哪个女孩要爆炸了,一目了然。玩家们可以根据数值变化及时调整策略,让自己成为合格的“渣男”。但现实中就不行了,“好感度”、或者“嫉妒值”,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切实存在。一旦触碰底线,后果不堪设想。

更要命的是,每个人的底线还都不一样。比如黄蓉,属于一点就着的,你要是在她面前提起华筝,她就要跳脚。反例如任盈盈,属于点了也不着的,任你令狐冲怎么思恋小师妹,我波澜不惊,有容乃大(至少面上不生气)。

最可怕的就是夏青青,属于不点也着的。

夏青青的武功不怎么样,但吃醋的功夫极其了得,拥有“不分时间”、“不管场合”、“不论对象”、“不计后果”等几项杀招。且多数时候,这些招式都是同时打出,让人难以招架。要说吃醋不是什么传统美德,犯不上搞得人尽皆知。但夏青青偏不,她不仅日行一醋,且吃得惊天动地、鸡飞狗跳,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天赋异禀。但凡出门在外,只要袁承志十米之内出现女人,不管是中的洋的老的少的,她都要竖起耳朵,瞪圆眼睛,像一只处于警戒状态的野猫,时刻准备炸毛。别人随口开句玩笑,说一个叫单铁生的老爷子要招袁承志为婿,她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真有此意,就去夜盗七大户栽赃陷害,直到单铁生指天发誓自己光棍一条,并没有女儿、孙女、干闺女等一切可能的潜在威胁,她这才罢休。

既然不点都着,点了那就要地球爆炸。夏青青首次展现吃醋天赋,对象是安小慧,其过程可谓惊心动魄。前一秒她刚女扮男装与袁承志磕头结拜称兄道弟,后一秒便以正牌基友(不是女友,袁承志眼拙)自居,颠三倒四撒泼耍蛮,该归还的黄金也不还了,还逼得袁承志与她五个爷爷决斗,也不怕意中人送了性命。幸好袁承志是个榆木脑袋,看着她胡来也没起疑。换了是我,就算没看出她是女子,也肯定以为这哥们有断袖之癖,赶紧找个借口逃之夭夭。

安小慧与袁承志是青梅竹马,情同兄妹,且她早已有了意中人,夏青青这醋算是白吃了,因为小慧本就没想与她竞争。而对于另一对象焦宛儿,夏青青吃得算是有理有据。宛儿对承志确有以身相许之意,且其气质、容貌、才能、秉性,实为袁承志良配。以夏青青之心细如发,怎能察觉不出这一点?若不尽早将这小火苗扼杀于摇篮之中,怎对得起“天下第一醋缸”之美名?

既然要扼杀,手段必须得强硬。夏青青被掳到大内皇宫,宛儿与承志来救,躲入床底。按理说身处险地,强敌环伺,夏青青应该为两人尽力打掩护才是。然而夏小妹的脑回路实在异于常人,她竟然以为两人躲起来干那鬼祟苟且之事去了,当着敌人的面勃然大怒指桑骂槐,有逃跑的机会也不跑,宁可把所有来救她的人都拖下水,摆出一副一了百了同归于尽的架势。估计焦宛儿也是吓怕了,当机立断要袁承志做主把自己许配给师兄罗立如。青青这才算是气顺了,还陪着宛儿流了几滴鳄鱼的眼泪。与焦宛儿这一战,夏青青可谓大获全胜。

但必须要指出的是,夏青青是典型的“柿子捡软的捏”。面对小慧、宛儿,她有把握能胜,所以往死里作。等遇到真正的强敌时,她就怂得一塌糊涂。没错,我说的就是阿九。

老实说,阿九与袁承志的爱情可谓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反正我是没看出他俩有什么可一见倾心的。不过既然作者这样安排,咱们也只能将就。阿九是一个全面“六边形战士”,随便挑哪项素质都比青青高得多。面对此等强敌,照理说更应该大作特作才对。然而她是什么表现呢?她先是哀求袁承志别总想着阿九,眼见哀求无用,就孤身出走,完全没有与阿九刚正面的勇气与念头。

要是青青当真悄没声的一走了之,成全了袁承志的潇洒与冒险,成全了他的碧海蓝天,虽然有些怂,我也愿意赞她当断则断,是条“汉子”。但她却还是断得不彻底,或者说根本没想断得彻底,非要留张字条,且言辞犀利:“既有金枝玉叶,当然抛了我平民百姓。”

大家细琢磨这话。假若写的是“既然有了新欢,当然抛了旧爱”,虽然也不好听,但至少讨论的还是爱情层面的问题。然而她偏偏拿“金枝玉叶”与“平民百姓”作对比,把精神层面转换成了物质层面,这不就是骂袁承志见利忘义吗?虽然其时崇祯已死,大明已亡,但阿九的公主身份仍是金字招牌,依然抢手。李自成麾下的权将军刘宗敏就对阿九垂涎三尺,差点与袁承志兵戎相见,除了贪图阿九的美色,肯定也有政治方面的考虑。

青青这张字条,不仅阴阳怪气皮里阳秋,个中还更有深意。要知道袁承志确实在新欢旧爱问题上纠结不清,你要是直揭其短,说不定他自觉有愧,没脸见人,真的就带着阿九隐匿了。但你若是说他见利忘义,一向以传统道德要求自己的袁承志肯定不服,怎么也得找上门来辩解几句。所以,青青这句话还带着小尾巴,浓缩为四个字就是——“快来找我!”

这里我们可以拿青青与蓉儿做一下对比。当郭靖没有向成吉思汗辞婚时,黄蓉也是甩脸子就走。她可没留下只言片语,甚至连送给郭靖的自画像都卷包带走了,这才叫做决绝。当然,后来在华山,黄蓉也说过“你是大汗的驸马爷,找我这穷丫头做什么”。不过这是重逢时爱恨交集说出来的气话,与青青“留尾巴”之举不能等同而论。这也说明了一个道理,女孩子在吵架时,喜欢转移焦点、偷换辩题,但你又不能较真。不较真还有挽回余地,较真就只能一败涂地。

夏青青之所以性格如此极端,与她的人生境遇有莫大关系。她是个私生女,她的父亲是家族大仇,她却又不得不在这个家中生活下去。合家上下,或者对她厌之恶之,或者对她别有所图。唯一对她好的母亲温仪,又是个卑懦胆小、没啥主见的弱女子,也给她提供不了什么保护。在这个扭曲的环境里,要么是爱她的,要么是恨她的。而她也就用这个标准去衡量世界,要么你是我的朋友,要么你是我的敌人。放在爱情上就是,要么你与袁承志素不相识,要么你就是我的情敌。

青青一直生活在过度的自我防卫之中,她的骄傲,她的脾气,她的“妖”,都是她用来防卫的铠甲。只可惜这铠甲是纸糊的,她的内心根本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强大,其骨子里是极度自卑而懦弱的。她父母双亡,家中长辈个个心如蛇蝎,甚至要置她于死地。偌大天下,却无她容身之处,而她自己又缺乏自立自强的能力。所以可以理解,当她遇见袁承志这一大靠山之后,必然要死死抱住不撒手,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到全书最后,眼见阿九与袁承志情真意切,她万念俱灰,纵身跳崖,所幸未死。她早已明白,一旦失去袁承志,她在这世上无路可去。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为夏青青开脱。恰恰相反,我想说的是,青青很可怜,但你的可怜,并不是你拿来进行无限制道德绑架的理由。

说到道德绑架,母女俩都很擅长。温仪临死前托孤,要袁承志照顾夏青青一生一世,袁承志当然只能答应。而青青每次吵闹,也都拿“没爹没娘的苦命人”来说事。试问你没爹没娘,别人就该爱你、宠你、处处让着你?就算别人因此而照顾你,关心你,那也是出于“义”,不是出于“情”。拿可怜来道德绑架,能换来真正的爱情么?

袁承志对夏青青有没有情?应该是有的,但肯定与对阿九的情不同。他一直叫青青为“青弟”,说是叫惯了不好改口,其实也可能正映射出他心中真实想法。他午夜时分扪心自问,原文写的是“阿九与青青一个有情,一个有义,委实难分轩轾……”可见,他对青青确实是义大于情。但在传统道德中,义的地位,又远远在情之上。

所以,夏青青最后还是赢了。袁承志选择了她,离开了阿九。大明已亡,阿九也与青青一样,成了无父无母之人,还少了一条胳膊。在拼惨上,青青已没有任何优势。但她用一次跳崖,决定了袁承志的选择,虽然这未必是她跳崖的本意。袁承志想到:“我若去会阿九……(青青)说不定又再跳崖自尽,那该如何是好……青弟对我有情有义,我如对她无情无义,我还算是人吗?”这是青青最成功的一次道德绑架,但谁又敢说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然而夏青青又真的赢了吗?在《鹿鼎记》中,我们看到,曾经那个调皮可爱、温柔痴情的阿九,变为心如槁木、落落寡欢的九难。而那个曾说一定会回来找她的袁承志——或许是因为夏青青御夫有方吧——再也没有露过面。

没有露面,却未必不想。书中虽然没说,但我们可以想象:往后余生,当袁承志看着夏青青时,一定会想到万里之外还有一个女孩,一条独臂,满心创痕,孤零零地在江湖上漂泊,独自承受着家国与感情双双破灭带来的苦难。

身体相依相偎,心灵却相隔天涯。而真的在天涯的那个她,却深深种在他的心里,永远都不会被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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