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青史,为谁而著?

我是历史其实挺有趣 2024-08-14 09:52:08

本文参考历史资料结合个人观点进行撰写,文末已标注相关文献来源。

(古代港口)

南宋孝宗淳熙年间,福建泉州有个叫做王元懋的人。

泉州临海,常有外国商船往来,王元懋自小生活在海边,身边满是红头发绿眼睛,他学习能力极好,到十来岁时,已经学会了东南亚地区好几个国家的语言。

朋友们,精通一门语言就不容易,王元懋数国语言切换自如,可以说是相当厉害了。

而且,王元懋在泉州还是高门大户,家里有钱有势,这是个富家公子的出身。

有钱,那就能生权,王元懋长大之后,他和当地官府攀上关系,因他个人能力的优秀,加之又会外语,因此官府专门让他负责泉州一带的海上贸易事务,王元懋倒也尽心尽力,办事靠谱,多年来泉州海面上是商业繁荣,发展的非常不错。

时间来到淳熙五年,即为公元1178年。

这一年,王元懋派出自己的手下吴大做为船长,让吴大再挑选海面上的好手三十多人,驾着一艘大船,从泉州出发,到东南亚各国做生意。

南宋的航海事业那自然是十分发达,但是这古代的货船总是比不上现代的轮渡速度快,吴大这一去,辗转东南亚各国,走走停停,装货卖货,虽然大发了一笔横财,获利颇丰,但是却也用了整整十年时间。

十年过去,带着金银财宝,吴大又从东南亚的一个小国出发,想要返回泉州。

吴大这条船上,有三十多人,其中大多是供役使的民夫,也有些管仓库的,捕鱼的,做饭的,另外则是一些水手。

这其中和吴大关系最好的,是两个水手,一个叫做林五,一个叫做王元。

怎么说关系好呢?这林五和王元都是水面上的好手,风里来浪里去轻松自如,但这一身的好本领,却都是吴大教给他们的,所以吴大其实属于是林五和王元的授业恩师,林王二人则以徒弟自居,这趟跟着师傅出来,光是在船上卖力干活不说,自然也要小心周到的伺候着师傅。

《中兴瑞应图》 局部

货船从东南亚扬帆起航,大家都很开心,吴大尤其开心,因为他是王元懋的下属,又是这条船的负责人,也算半个官人,这趟出门做生意,他收获颇丰,居功至伟,这条船上的收益他至少要抽个一成,到时候见了王元懋,自己做事出色,王元懋必然赏赐,差事办得好,官府下来好处,也少不了自己的。

吴大开心,喜形于色,可徒弟林五和王元却有点愁眉苦脸,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的劳动所得,实在是有点太少了。

十年来,在这条船上,林五和王元卖力最多,什么事儿都猛猛的往前冲,扛过货拉过帆,洗过甲板做过饭,有几回甚至还脸贴脸肉贴肉的和海盗搏斗,可以说他们是不辞辛劳,十年里真可谓差点把命都搭上了。

但是,林五和王元说是水手,本质上也属于是卖力气的民工,师傅给你机会,你才能上这条船,师傅不给你机会,你早晚去喝西北风,所以这货船赚了多少钱,牟了多少利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等船靠岸泉州,他们十年所得,也不过七八百贯钱。

其实,相较于当时的普通百姓,十年能赚个七八百贯已经算是高收入了,可是货比货要扔,人比人得死,眼见师傅吴大赚的是盆满钵满,林五和王元心里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俩人先是羡慕,然是嫉妒,后是怨恨,多种不良情绪混杂到一起,竟然让林五和王元铤而走险,动了绝大的贪念。

入夜,海面上笼罩着一层深邃的黑暗,星辰稀疏,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只偶尔透出几缕银辉,洒落在货船上,平添了几分幽静,这货船在夜色中缓缓前行,船身被黑暗吞噬了大半,只余下微弱的灯火在船头船尾以及甲板上的几处闪烁着,如同漂浮在虚空中的萤火。

正是天正黑夜正浓,海风带着几分凉意,轻轻拂过船舷,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呜咽声,与远处海浪拍打船身的节奏交织在一起...

这个时间段,船上的伙计们基本上都休息了,只有林五和王元还没睡。

(古代宝船)

这俩人自从知道船上载有如此巨富,自己却一分钱也得不到后,他俩就十分的不平衡,俩人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趁着众人没有防备,将船上三十余人在这个夜里尽数杀害,然后抛尸海中,甚至就连他们的授业老恩师吴大也没能幸免。

人都杀光了,林五和王元洋洋自得,控制了货船,又一路驶回泉州。

货船到了泉州之后,王元懋欢天喜地的到港口迎接,吴大没见到,其他伙计也没见到,只有林五和王元两个小徒弟回来了。

王元懋说出发的时候三十多号人,怎么就你俩回来了呢?林五和王元则支支吾吾,推说途中遇到风浪,大伙不幸遇难,只有他俩运气好,命大,这才侥幸生还。

这种说辞吧,骗骗小孩还可以,王元懋是个老江湖了,自然不能诓骗,板起脸来追问,让林五和王元老实交代,不然就把他们扭送官府详查。

林五和王元是凶徒不假,可是他们也畏惧王元懋的势力,王元懋是泉州富户,又为官府做事多年,可谓手眼通天,他们哪里敢得罪?几番追问之下,林五和王元终于道出了实情。

俩人说的平淡,王元懋听完,身上却是刷刷的出冷汗,心说这两个小子也太狠了,竟然犯下如此滔天命案,眼下就盘算着要先把此二人稳住,再行将他们扭送官府,严惩不贷。

可是,林五和王元话锋一转,跟王元懋说,我知道您肯定是想要送我俩去见官,这官府捉我们容易,砍了我们的头也简单,可是案子犯在货船上,一旦事发,官府介入,官府肯定要把这一船的货物银钱全都扣下,说不准还会沦为赃物,尽数充公,倘若如此,十年奋斗便成梦幻泡影,赔他个血本无归是在所难免。

这些话说完,王元懋汗流的更多了。

虽然他替官府做事,可是本质上他是个商人,商人只为求财,自己经营这条货船十年,前期光是打点各处港口,通融各地官员这就花了不少钱,造船要花钱,雇人要花钱,船上货物,那更是自己真金白银买来的,如果就这么被官府给扣了,那真是无数心血付之东流,不止亏本,简直是倾家荡产。

那么在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王元懋和林五王元就算是站到了一起,达成了共识,王元懋干脆包庇此二人,把他们在船上犯下的命案给隐瞒了下来。

(南宋钱币)

当时负责泉州海面贸易事宜的,是朝廷专门设置的衙门,名字叫做市舶提举司,而此时市舶提举司的主官叫做张逊。

这张逊呢,刚刚调来市舶提举司没两天,他倒不是存心包庇,而是实在对业务流程不太熟悉,货船回来之后,王元懋仗着自己是老资格,对张逊是左蒙右骗,又以重金贿赂了张逊手下一个叫做吴敏的官员,有吴敏暗中帮助,他果然蒙混过关,市舶提举司认定货船上的三十多名船员均为遇到了海难,属意外身亡 ,因此货船也就这么成功的经过了查验,货卸钱得,王元懋自然获利丰厚,林五王元和王元懋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来王元懋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神不知鬼不觉,船上的命案就这么遮掩过去,反正这三十多人都被林五王元推下了海,早晚葬身鱼腹,连尸首都找不到,日后就是有人揭发,案子又如何查起呢?

林五王元,王元懋,仨人沾沾自喜,以为事情做得是天衣无缝,可他们百密一疏,竟没想到,那船上三十多人被林五王元袭击之后都抛入海中,可有一人,名唤宋六,这宋六被推下海时尚未气绝,身体缓缓沉入海底之际,他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和求生能力一顿猛游,竟然浮出水面,侥幸抱上了海面上漂浮的一根烂木头,他飘啊飘,飘啊飘,就这么随波逐流,两三个昼夜,终于靠岸。

当然了,大海没有它的温柔,宋六被海水裹挟着靠的这个岸,他不是泉州的口岸,反而离泉州还挺远的。

此时宋六衣衫褴褛,身无分文,而且还有伤在身,他实在是没办法,只好一瘸一拐,走半天歇三天,沿路之上没有吃喝,无奈之下宋六更是只能边走边乞讨,就这么着,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泉州。

可是返回泉州之后,宋六稍微一打听,却得知包括自己在内的三十多号人,已经被官府认定为意外身亡,凶徒林五和王元也脱罪了,宋六是这个气啊,二话不说一纸诉状,道明前因后果,就告到了南安县衙。

南安县,隶属泉州管辖,是泉州东部的一个县城。

(古代衙门)

那有读者可能问了,既到泉州,干嘛不去泉州府衙告状呢?

不是宋六舍近求远,实在是因为,宋六得知,这林五和王元已经得到了王元懋的庇佑,而王元懋在泉州城里最是吃得开,黑白两道都有他的人脉,泉州府衙和王元懋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到泉州去告状,那不叫告状,简直是自寻死路。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宋六才决定到南安县去告状,何况他一介布衣,提告必须从下级单位开始告起,如果他一开始就到府衙去告状,他的冤情不仅不会被受理,反而还会因为越级提告招致一顿棍棒打散。

可是,宋六告状搞到南安县,却发现南安县也早就被王元懋给打点好了,自己的诉状上是黑纸白字写得清楚,证据确凿事实充分,可县令施宣教却睁着眼睛说瞎话,对宋六的冤屈毫不理会,硬是把这桩命案判成了意外案件,说是货船漏水,船员失足,这才死伤甚众,和林五王元全无关系,至于王元懋袒护包庇,那更是无稽之谈。

县令不支持自己也就算了,王元懋更是老早就得到了消息,宋六上告的同时,他已经给林五王元备好盘缠,让他们离开泉州,躲藏他处,暂避风头再说。

这回好了,连人证也没了,我看你宋六拿什么告。

这王元懋不愧是泉州地面上的强人,手段硬背景深能力大,本来宋六捡回一条命,铆足了劲儿想要给自己,以及被杀害的伙计们讨个公道,谁成想王元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凶徒逍遥法外,真凶堂而皇之,自己这个受害者反而成了诬告。

小小一个宋六,他如何斗得过王元懋?如果他再告,保不齐官府就要治他一个胡搅蛮缠之罪。

设身处地的替宋六想一想,他当时该是多么的绝望啊。

贩夫走卒凭本事,引车卖浆拼力气,这是古来已有的正当职业,宋六是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为生活所计,远离妻女亲人,踏上茫茫航道,十年漂泊,不辞辛劳,在很多人的眼里,他们低贱卑微,没人瞧得起,所以林五和王元敢悍然行凶,王元懋更是施展手段要让命案变诬案。

宋六也好,还是早就葬身鱼腹的吴大等人也罢,他们平生不做恶事,与人为善,勤勤恳恳,老实巴交,他们有什么过错?竟然要历经这样的劫难,遭到如此的对待?

试问,当一个人被抛入茫茫大海,九死一生,侥幸生还,当一个人背负血海深仇却伸冤无门,当他已经被逼入绝境,他还能做到冷静吗?他还会继续忍耐吗?

试问,如果我们是宋六,我们又会怎么做?

(王安石)

已经彻底走投无路的宋六黯然的离开衙门,是在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

这一年,曾浩浩荡荡发起改革的北宋宰辅王安石已经谢世一百余年。

王安石曾说:

立善法于天下,则天下治,立善法于一国,则一国治。

可是王安石不曾想到,如今法律保护不了含冤的宋六,反而成了奸恶之徒迫害欺压宋六的工具。

南安县结了案子,将案情写成卷宗上报,这其实就是走个流程,因为王元懋早就打点好了,他想来断然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可是,地方上的官员王元懋虽然打点好了,他却防不住从京师汴梁派下来的官员,这桩案子,很快就被安抚使马会叔给盯上了。

安抚使,相当于是南宋朝廷的特派员,是京师朝廷专门从京官里选拔大臣,让他们到地方去处理事务的,当然主要处理的是军务,而所谓安抚,自然就是安抚灾伤,体恤军情之类。

如此来说,其实宋六这桩案子和马会叔不太对口,不属于他工作范畴之内,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马会叔素来刚正,一心为民,卷宗拿过来,他随便一翻就知道有冤情,但他职责所系,不便插手,干脆使了个法子,交代泉州下辖的另外一个县城晋江县来复审该案。

南安县在泉州东,而晋江县则在泉州东南,两县相邻不远,不过八十里路,可主官风格却大有不同,晋江县令赵师硕最是嫉恶如仇,为民请命之流,接过宋六的案子之后,他仔细调查,俩星期不到,全让他给研究明白了——这完全是一桩人为策划的惊天命案。

可是赵师硕更加明白,一个小小的王元懋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让几乎整个福州官场都保持缄默,这其中不知道牵扯了多少官僚,多少要员,而这些人中,哪些和自己前途有关,哪些又与自己仕途有所利害呢?

这做官嘛,万赖一个同舟共济,和光同尘,何必为了一个区区草民宋六开罪同僚,搭上自己的大好前程呢?

一般人会这么想,可赵师硕绝不是这种人。

(宋朝法律)

读圣贤书,为求常理人情,侍孔孟师,为立正道公心,眼前的宋六含冤如此,官场的同僚们作恶多端,赵师硕就是拼上这一条老命全然不要,也要惩奸除恶,才对得起自己这一身官服,天地良心!

也许,在作者平淡无奇的文字面前,我们很难立刻对赵师硕生起什么敬畏之心,但我们还是可以代入到宋六的视角中,当你万念俱灰,心之如死,当你被欺压被迫害已然山穷水尽之时,当凶徒恶人欺你软弱,富商豪绅要你闭嘴,县令官僚视你无物时,只有赵师硕,一个小小的人物,一个微不足道的官员,愿意以自己的前途和生命为代价,换来你沉冤得雪,吐气扬眉。

悠悠青史,正为此等人所著。

赵师硕雷厉风行,几天时间就将在逃的林五王元抓获,审讯之下俩人供认不讳,王元懋也因罪到案,老实坦白了自己包庇凶徒以及贿赂官员之罪。

几天之后,林五王元赐死,轻易不动用酷刑的南宋朝廷罕见的将两人押送街口,千刀万剐而死。

余下,南安县的县令施宣教革职,下狱论罪,市舶提举司的官员们均遭处罚,官员吴敏因受贿而罚的最狠,革去功名,脸上刺字,发配流放。

而至于王元懋,朝廷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他代为官府处理海面贸易的工作被罢免,本人也被送到了军营中做苦工治罪。

一般人到了军营,打累伤劳,兴许半年不到就死了,可王元懋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或是又有哪些我们不得而知的原因,几个月时间就被放了出来,许他自行回家。

十多年来,王元懋靠着替官府处理海上贸易的事情,早就赚的盆满钵满,此时他虽然已算不得公差,可在泉州也盘亘下了偌大的家业,是房屋数十间,良田几百亩,丫鬟仆人成群,吃穿用度更是极好,后半辈子退隐消灾,那就算是享福了。

可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自打王元懋放归家中之后,他就患上怪病,风咳体虚,日日吐血,最后竟然活生生的吐血吐死了...

参考资料:

《宋史》,《夷坚志》

弭盗靖海与稽管朝贡——宋代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之设置及其主要职能.维普中文科技期刊数据库.2014-06

宋朝法律形式及其变迁问题研究,《北方法学》 2016年第1期107-121,共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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