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昆明带父亲的骨灰回江苏,路上历时了10个月

真实战争近代史 2024-03-22 22:13:19

大家好,我是霞姐。

我们记录过很多父子的故事,有执意跟随父亲的,有从误解到和解的,还有想要寻找消失的父亲的。

这对父子,一边是深陷沦陷区的热血少年,另一边是奔波于沦陷区内外供养家庭的父亲。

他们中间,有一条鸿沟,就是日军封锁线。

封锁线截断了交通,阻隔了邮件,但没有隔断父子之间的情感。

他们中有一股无形的纽带在链接着,虽不能团聚,但父亲没有缺失儿子的教育。

他像全天下的父亲一样,用一种最为含蓄的方式,陪着儿子长大。

直到有一天,父亲的信突然没了。

16岁那年,我要穿过中日军事分界线,赶到内地去上学。

中途跟父亲汇合,一起住了三个月。

穿过大半个中国和日军封锁线,这一路见识了很多事,这是书本中没有的。

父亲手书大字“见识就是学问”赠与我,鼓励我多长见识,将读书见闻思考结合。

那时,我便跟父亲说,我要上军校,我要当军人。

父亲说,你当军人也好,当科学家也好,我都没有意见,但是有一条,你要把基础打好,当军人不是光凭勇敢对不对?要有知识。

父亲让我起码上完高中,再考虑要不要到军校。

我的父亲叫邵伯言,他做过小学教师,还做过《南通日报》的记者、编辑、主编,很有文采。

南通日报是张謇办的,请他写东西的人太多了,他没工夫时,父亲就为他代笔。

父亲后来把自己写的文章、为张謇代笔所作文章,都编入自己的《诚庵文存》。

我们家是江苏南通平潮有名书香门第,祖上都是秀才、举人的,家里虽不算富庶,社会地位一直比较高,很受人尊敬。

父亲也从小学识渊博,后来被介绍到南京汇文女子中学教书,经朋友介绍,做了卫立煌家公子卫道杰的家庭教师。

我先是在老家上的学,父亲到南京工作后,我也到南京去考上五台山小学。

父亲经常带我到南京城转,夫子庙,中山陵,玄武湖,明故宫都去过。他是教国文、历史的,一面看一面跟我讲解。

记得父亲会说到某某是明朝有名的忠臣,骨子里,父亲是忠君爱国的儒学之士。

父亲还带我还看了世界有名的海京伯马戏团,一张票很贵很贵的。

那是我和父亲少有的欢愉时光。

很快,卢沟桥事变爆发,知道日军不仅要占华北,还要侵犯全中国,南京城将来也是不保的。

父亲说我们在南京举目无亲,万一有什么事情,在南京寸步难行,还是回家乡去吧。

所以我考取五台山小学也没上,又回到南通了,先去省立南通小学读三年级。

结果读了一年,日本人来了,就逃难到我外祖父家,在李堡小学从四年级开始读。

小时候不好好读书,开始老师也不喜欢我,后来期末考了个第一名,冒尖了,就成了老师眼中的红人了。

可是没读几天,日本人又来了,只能逃难到海安李堡乡下。

父亲直到南京沦陷前才离开,辗转去到合肥师范教书。

很多地方给日本人占领,家里经济都靠父亲的,通讯中断钱寄不回来,我们吃饭都成问题。

所以,我住在外祖父家里,母亲带我妹妹寄住在其他人家里,我哥哥在后方上学。

一家五口,分四个地方。

1939年后,安徽形势紧张,父亲书也教不下去。

到处兵荒马乱,父亲就到了山西卫立煌手下做事,开始在一个兵站总监部做上尉译电员。

父亲有才华,工作上手快,提升到少校秘书、中校秘书主任,得到领导赏识,单位的所有公文来往,全在他手上。

可到1941年,因为跟八路军的关系,卫立煌遭人弹劾下台了,我父亲也跟着下来了,又到省立洛阳中学的大学先修班教书。

父亲在外奔波没个安定的落脚处,我们在老家也危机重重。

我年轻时的照片

这一年的7月21日,本是个晴朗的暑假早晨。

外祖父在堂屋里闲话家常,外祖母在西厢房诵经念佛,和哥、表姊与我三人在前敞厅做暑假作业,母亲在忙着家务。

前一天下午敌机已经光临过,对着大圣庙广场就是一阵扫射,下面是武装成立授旗命名大会的三千名群众。

我当时正在包场桥上玩耍,看到敌机低飞盘旋,听到机枪扫射声,并看到随着枪声从机翼下冒出的白烟,幸无伤亡。

当晚新四军民运干部就来传话,要居民时刻防止敌机空袭。

此时,我在屋中听到飞机的声音时,立刻跑到院中观望。只见一架敌机从西南方向飞来,到了李堡上空,就绕起了圈子。

那时的李堡街区很小,敌机盘旋的半径相应很小,飞得又低,绕飞三圈就飞走了。

敌机有时与我的直线距离很近,戴着飞行帽的飞行员的面孔清晰可见。

要是当时知道这是轰炸前的侦察就好了,人们就会逃避了。

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傻看着。

大约过了一小时,轰隆机声大作,与早先一架飞机传来的声音迴然不同。

我急忙出来爬上房子,看到黑压压一群敌机,一数共有九架,分成三组,成品字形,从西南方向飞来。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机群临近李堡上空,就扩散开来,绕飞一圈后,那最前面一组的那架敌机,侧着机身,从西南方直向李堡冲下来。

到了街区上空突然摆正机身朝上窜去,一个灭火弹大小形状的东西就在此时甩了出来。

不好,我想到是敌机扔炸弹了,吓得赶紧跳下屋奔向房内。

和哥、表姊已藏身床下,母亲正向床下钻,还没等我走近床边,炸弹就炸开了。

飞机俯冲而下的轰鸣声就像贴在头顶上,那连续震得地动山摇的炸弹爆炸真是摄人魂魄。

我一辈子忘不了那种飞机俯冲而下的轰鸣声,太吓人了。

轰鸣声、爆炸声,屋摇地颤,压得人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外祖母、母亲每天都念经拜佛,我总笑她们迷信,此时我也祷告起来,“观音菩萨保佑,观音苦萨保佑”。

不知时间是长还是短,轰炸停止,日机飞走了。

我从床下爬了出来,才走到敞厅后门,就觉眼前一亮,原来影响光照的西堂屋和西厢房都被炸塌了。

堂屋里,外祖父、大母舅并排躺在瓦砾堆上,外祖父头颅有些变形,大母舅左胸前在渗血,都已停止了呼吸。

母亲慌忙走来,我指指西堂屋,跑向外祖母念佛的西厢房。

炸塌的房门和壁板斜靠在橱子上,形成一个空间,外祖母正好端坐在空间的椅子上。

我大声呼喊婆婆,连喊几声才有些微弱的应答,才放心下来。

我告诉她不要动,马上来人搀扶她出来。

母亲平时做事有板有眼,此时也不知该先救助外祖母,还是看护外祖父和大母舅,忽然觉得怎不见和哥与表姊。

母亲要我去看看,原来他们都受伤了,依然蜷伏在床下。

他们是被通过敞厅门穿透壁板的炸弹弹片击伤的,如果没有壁板的缓冲作用,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被日军轰炸后的城市

不久大街上人声鼎沸,原来四郊的乡民都赶来街上探望究竟。

住在南园的三母舅首先来了,在乡下的二母舅也派来了人,街坊邻里也来了不少人。

和哥、表姊与我随即被带往乡下。

这次9架日机狂轰滥炸李堡弹丸小镇,扔下几十颗炸弹,50多人被炸死,100多人被炸伤,两百余间房被炸毁。

这是李堡开埠几百年以来未曾遭遇的浩劫惨剧。

我家多位亲人罹难、受伤,百姓何辜,日本法西斯何其凶残狠毒!

这是刻骨铭心的创伤,是永远磨灭不掉的。

身处乱世,随时随地会失学,能上一天就上一天。

所以五年级读完,我就报考了如皋临时中学,上了一年,新四军过江了,学校又基本停办。我又回到南通读私立平曹中学,上到初二。

敌伪政府也在当地办了学校,但大家都不愿意去上他们的学。

家里已经很困难了,吃饭都成问题。

父亲写信说,在老家既没有饭吃,也没有前途,赶紧到后方吧。

所以,初三刚上了一学期,家里听说有人到内地去,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我青年时的照片

那是1943年,我16岁。

我们一行7人,先到上海,坐火车,经过南京到衢州,然后换汽车到安徽亳州。

亳州是中日军事分界线,过了线就到内地了,然后坐板车赶路。

途经洛阳时,我跟父亲汇合,一起住了三个月。

穿过大半个中国和日军封锁线,这一路见识了很多事,是书本中没有的。

父亲于是手书“见识就是学问”几个大字来勉励我。

那时候公教人员很苦的,父亲也没多余吃的,我跟父亲经常见面但不在一起生活。

国民政府在洛阳等地办了“战区失学失业青年招待所”,专门接待从沦陷区逃过来的青年,类似于中转站一样,免费供应食宿。

我就住在招待所里,一天两餐,发一个大馒头,将近一斤,还有牛肉粉丝。

见面的时候,我跟父亲讲了自己的抱负,我说我要上军校,我要当军人。

父亲说,你当军人也好,当科学家也好,我都没有意见,但是有一条,你要把基础打好,当军人不是凭勇敢对不对?要有知识。

所以,父亲让我起码上了高中,再考虑要不要到军校。

在洛阳三个月,等待分配,教育部将我和表哥分到了陕西洋县的国立七中。

我离开洛阳后,又到武功探望哥哥邵杰。

哥哥当时临毕业要实习,作为进入社会的第一步,父亲很支持他,对他寄予厚望。

结果见面哥哥告诉我,他没有去实习。

我说:“你怎么骗父亲呢,父亲对你寄予很大希望,你怎么不说呢?”

当时我就考虑,这个事情要不要告诉父亲?

告诉也不好,是告密行为,况且我也不知道父亲接到我的信,会有什么感想?

如果父亲为了这个事情生气了,我怎么办?

我考虑了很久,决定替哥哥隐瞒。

到了学校后,我还是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把我的想法和顾虑告诉了父亲。

父亲给我回了一封很长的信,还题了标题为《诚与术》。

他教导我,人要诚实,有的时候也需要善意的隐瞒。比如一个人病很重了,你直接告诉他你这个病不行了,那病人怎么受得了。

这跟权术奸诈的那一套不同,是善意的谎言。

父亲也没生气,也没怪我,而是要我除了考虑自己要不要诚实,也要考虑自己的做法会对旁人有什么影响。

父亲对我教导一直是循循善诱的。

后来,日军攻打洛阳前,父亲逃难到西安了。

这个时候,卫立煌又出任远征军司令长官,父亲就奉召到云南去任上校秘书,又提升一级了。

父亲当时主要负责购粮委员会的事情,专门向当地收购粮食。

亲给我来个几次信,都写得很长。他信里谈云南自然形势,谈云南的社会情况,说到收购粮食的困难。

少数民族的基层政权掌握在土司手里,要买粮食,不通过土司就困难重重。另外部队也不是清水衙门,粮食买了送达给部队,里面又有一道弯,牵涉到钱的问题。

父亲本可以待在司令部里指挥,但有时候就不得不亲自下基层和各种人交涉。

1944年,父亲从龙陵给我寄来一封信,庆祝腾冲光复。

父亲信中说:“龙陵收复,我即到达该地,入夜犹闻零星枪声。”

此战,日寇伤亡惨重,我军也为此付出沉重代价,九千将士长眠滇西。

没想到,这是父亲给我最后一封信。

日军为挽救败局,纠集数十万人马三路进兵,猛扑豫、桂、湘、贵四省。

全国震惊,政府发出“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广大知识青年积极响应。

我就读的陕西洋县国立七中,学生都来自沦陷区,不愿当二次亡国奴,纷纷积极响应。

全校137名同被录取,我就是其中之一。

报名参军前,我写信向父亲征求意见,但一直没收到父亲回信。

想起我们在洛阳谈话,我想父亲应该还是支持我的,就在截止前报名参军了。

我到云南后,被编入青年军207师,师长是方先觉。

有人说他投降了日本,很多人都觉得他是英雄,守卫衡阳40多天,打到没有子弹了。

后来,中印公路即将开通,为了满足繁重的军运需求,挑选具有高中和大学学历的2000人,空运印度,接受汽车驾驶训练。

我出发前,一个同学说到国外去,外国的饮食估计不行,先到街上去吃一餐再说。

结果吃完回来,同一部队的人都走了,我们慌忙赶到飞机场,根本找不到原来的部队。

机场太大了,人又多。这时有人问,你们是去印度的?

然后就安排我们站队、上飞机,稀里糊涂地跟着新部队了。

所以后来到了印度,其他同学都分在汽车团第八连,我们俩在第七连。

驼峰航线

我们乘坐的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货运机,机舱未经密封,谈不上恒温恒压。

飞行很不平稳,在高山多变的气流中,一会儿上升,一会儿又突然下降,像熄了火一般的直落下去。

这时的心脏,像要被揪出似的,其难受无语言文字可以形容,没有不呕吐的。

舱内呕吐物一片狼藉,好在随吐出就随即冰冻起来,倒也不臭气熏人和沾污衣物。

机翼上也结着厚厚的冰,真担心它会被压断,料想机顶上也结着厚冰,只是看不见罢了。

舱内舱外都是冰,我们穿着单薄的棉衣,一个个紧抱双臂,缩着身躯,索索发抖,再无雅兴去欣赏窗外壮丽景观了。

后来才知道,我们所飞经的航线,就是世界最著名的空中运输线“驼峰航线”。

到达汀江之后,我们全部换上驻印军服装,旧的老棉袄全烧掉了。

我分在汽车兵团第2团3营7连,团长叫黄占魁,黄埔8期,是留英学坦克的专家。

休整过后,乘两三夜的火车,就到达兰姆伽训练基地。

这里有汽车驾驶学校,汽车修理学校,有坦克学校、炮兵学校、通讯学校。

我的青年照

没想到,刚到印度,就收到了哥哥的信。

这信我看了两遍,第一遍看不懂什么意思,我再看第二遍,一下明白了,父亲牺牲了。

父亲是外出完成公务后,乘车回司令部,在畹町附近的遮放遭遇车祸殉职,享年56岁。

我当时其实就在昆明207师,只是并不知情。

父亲的朋友征求西安的哥哥,说在战时情况下,不可能将你父亲的尸骨运回去,最好的办法是火葬。

家里人同意了,父亲火化后骨灰先存放在昆明寄柩所。

想起父亲在信里跟我提起过,因为购粮任务艰巨,当地有各种黑幕,他有时不得不亲自出面督办。我忍不住痛哭流涕。

训练的时候,也是想到父亲就哭。

虽然我和父亲聚少离多,但父亲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人生什么事我都要父亲拿主意,我将来的发展还全靠父亲指导呀。

现在父亲却突然走了,我怎么接受得了。

但是在连队里,一个当兵的,哭哭啼啼算什么啊。

连长排长都很好,非常同情我的遭遇,给我在团部安排了一个地方,让我单独住到那里去。

大家正常去训练的同时,我专心哭了两天。

最后眼泪都哭完了,没有眼泪了,我就自动归连队了。

父亲的上级还发起个募捐,有一个本子专门记录了各人的数额,第一名是卫立煌,出了100 块钱。

这些钱都汇给我哥哥了。

在丧父之痛中,我在印度训练了 5 个月,实际学开汽车也就一个多月。

从熟悉汽车结构到学开汽车,都是美国教官教学,他们训练很讲究效率,教你做什么做什么,做完了没有多余的话,非常专业。在学习过程中我还压死一头猪。

这要在我们农村,肯定马上很多人要围观、起哄了。

没想到美国人早就跟当地有过沟通,什么东西,赔偿什么价格。

压死猪后,我们的学员还在看,美国教官过来问清责任,马上挥手让大家走,没多说我一句。

有一天,上级突然下令说要回国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把行李整理好,到出发的地方一看,停得全是满载抗战军援物资的十轮大卡车。

两个人一辆上去,开着就走了,在路上轮流当司机。

目的地是昆明,全长1566公里,父亲的骨灰还在昆明呢。

公路盘旋在群山中,一边是耸立着覆盖有原始森林的高山,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速度很慢,一个连队拥有60辆车,车距保持40公尺,如果夜行驶,车灯齐亮,在漆黑的群山中,灯光白虹一道,非常壮观。

每日行车时间不长,对车速也没有严格要求,就这样,还发生了翻车事故。

一辆车不知是什么原因翻下野人山的山谷,幸好驾驶员跳车。

领队的美国军官只是望了一眼翻下山谷中的车辆,挥挥手,让事故驾驶员分上其他车辆,车队继续前进。

卡车行驶在滇缅公路

车队驶入国内的滇缅公路,天下着雨,道路湿滑。

当时车队里还有个黑人驾驶员,是十几年驾龄,有点瞧不起我们新兵。

我有点斗气的意思,仗着自己开车技术也是数一数二,就跟他竞速。

结果,他拐弯拐急了,车没翻,但是他后面的拖车倾覆,连带牵引车横在路中间,堵住了整幅路面。

那天我驾驶的是小吉普,虽然及时刹车,车子仍然继续滑行。

路中间是车,右侧是山崖,一旦撞上去,后果不可设想,左侧是何情况并不知情,也只有左打方向盘了。

副驾驶见机跳车,我身处翻车一侧,无法脱身,眼睁睁随车下翻,心想完了!完了!

幸运的是下面是稻田,距地面只有2米高,而不是万丈深谷。

清醒后,没有感到疼痛,肢体仍可活动,爬了出来。

美军领队来了,安排吊车将这辆事故车吊了起来,经检查,车子无损,仍可发动。

只见他将手一挥,整个车队又继续前行。

翻车事件对我刻骨铭心,从此以后,我行事小心,不敢逞能,不敢骄傲。

而美军官处理两次翻车事故作风,令我不时思之。

我迄今不明白,美军官何以能迅速到达事故现场并指挥施救,而且两次事故现场军官都不曾发话,连队人员情绪没受任何波动,车队行车秩序也没有受到影响。

如果父亲在的话,或许他能给我解答。

行程历时半月,终于如期抵达昆明。

上交完车辆物资,车开到停车场,我们就住在昆明郊区老百姓家里,都是苗族人。

8月15日那天,我在郊区的一个小山坡上。

晚上,昆明灯火通明锣鼓喧天,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啊?那时候也没得收音机。

很快的,人们口口相传,才知道日本投降了。

那个兴奋啊,因为是当兵,知道战争不结束命还是悬着的。日本投降,彻底安全了。

家里来信说,他们来昆明不可能,让我在昆明,一定要想办法把父亲的骨灰给带回江苏去。

可我怎么带回来啊?

我一个当兵的,开着汽车,这个骨灰是没办法处理的。

要带父亲走,那我只有离开部队了。

当时我们的连长很同情我,说你走就走,但是要把服装留下,这样新来的人有服装了,顶你的缺,你就不需要办手续,否则报到上面,可能就不允许你走了。

我就这样离开了部队,去取走了父亲的骨灰。

我还去看了我父亲的上司,他说:“我这里还有一笔钱,是留给你的。”

我没有要。我说:“我是一个当兵的,我的地址是流动的,这个钱无法保存,收到收不到也不知道,你还是给我哥哥吧!”

以后,远征军长官部又替我母亲和家人申请遗属抚恤,那时候是国防部负责,我去领过两次。

第三年,通货膨胀厉害,钱不值钱了,就没有再去领。

我(后排右一)和家人合照

这时,我有个亲戚在杜聿明司令部工作,他们部队要调东北去。

亲戚让我跟他走,说到东北要经过上海的,到上海不就回家了吗?

我想也是,那样一路跟他们走,吃住什么的都不要花钱。

结果走的时候是乘美国运输船,从越南到东北,中间没有经过上海。

等我们从葫芦岛登陆,已经是天寒地冻的东北了。

没办法,我只能留在那里的长官部工作,因有介绍人,连基本的审查都没有。

我那时候年龄最小,看上去像小孩子一样,但又是军官身份,各处都能窜。

大家知道我还带着父亲的骨灰,也佩服我的孝心,很喜欢我。

想到父亲还在身边,我也会不自觉规范好言行。

我在司令部待了8个月。

司令部的最高层经常开军事会议,什么孙立人、杜聿明,我都见到。

这些将军威武的很,他们在楼上开会,会议室很简单的,就是一张桌子两头坐,什么也没有。

一次会议,杜聿明生病离职了几个月刚回来,把各部门的官员都叫到一起开会,我也参加了,还站在最前面,离他很近。

他讲的第一句话就是:幕僚们……

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的幕僚,我记住了这个称呼。

他说生病这段时间,大家工作很好,他很感激。这是客气话,也是实话。

司令部工作效率非常差,我在的韩侨事务部,一点点小事,上面要杜聿明批,参谋长批,副参谋长也批。

我年纪虽小,但觉得您杜聿明是指挥作战的,怎么能管那么细的事。

上层如此,下层军官到了东北后待遇提高,也忙着结婚成家。

还些明明在前线的,有空也回到城里,要等前线紧急了再去。

大家都无心战场了,只想过安稳日子。

每每此时,就想起父亲生前在信里跟我提起过,他在购粮任务中的各种黑幕,或许那时,父亲就对国民党失败的原因做出了判断。

由于之前我当兵,不便携带父亲的信,都交给了一个亲戚保管,但颠沛流离中,父亲的信都遗失了。

苏军撤出东北后,我们司令部就搬到了沈阳,我也考取东北的大学,离开了军队。

这时交通已经恢复了,我赶紧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家,从东北到北京,再到上海。

回家后,父亲的骨灰被安葬在平潮老家的祖坟里,算是让父亲叶落归根吧。

我本想着第二年再去东北复学。

此时内战已经打起来了,母亲说,东北打得很厉害,你去干什么,硬是没让我去。

我就留在南通上大学,1951年毕业参加工作。

在战争年代,我多次经受生死的考验,我也见识了很多东西。没有这些经历,我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坚韧,能否经受压力,可否承担任务。

解放初期,我们老家由于运河扒河道,老家的房子拆除,家中的旧书、家具都没能保留下来。

后来,家里遭受几次运动的冲击,父亲的照片、文集都被烧掉。

我的大儿子有那么一点像我父亲的,我后来还找来画家,照着他的样子去画父亲,画出来却还是不像。

时代不同,神韵不同。

朋友为父亲画像

所以,后代们都不知道他们祖父的长相,只有我知道。

虽然找不到父亲的遗照,但我一直寻找着父亲遗留下来的文字。

后来朋友在档案馆帮我找到父亲当年编纂县志时留下的文字,我得知后专程回到南通去感谢。

遇到困难,我常常想起父亲,将来九泉之下见到父亲,我怎么给他讲述我这一生呢?

扪心自问,我对得起家、国,我不愧疚,所以经历任何风浪,我都吃得香,睡得实。

抗战期间,我国有9个省是全省沦陷的,部分沦陷的省份有13个,6个直辖市中,除了重庆市作为最后的临时首都,其余5个直辖市都相继沦陷。

许多苏浙赣的抗战老兵,像邵倜一样,都曾回忆青年时,一腔热血辍学从军,誓要收复故土。

这些青年的背后,还有无数普通中国民众只能生活在沦陷区中,他们顽强地生存、养育子女,也是抗日的一种努力。

八十年代后,身为省政协委员的邵倜,回到小时候待过的李堡,和当地的人谈起小时候那场刻骨铭心的大轰炸。

没想到,很多当事人都已经淡忘了,年轻一代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事。

邵倜希望能在李堡学校建一个亭子,树一个碑,去纪念轰炸中殉难的乡亲。

他写信向有关部门申请,信里写道,是可忘孰不可忘,这样的事情都能忘记,还能记住什么事情?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我们都在往前奔走,不经意间遗失了过去。

我们忘记了轰炸瞬间的残酷,也忘记了沦陷区子弟自发抗日的激情。

进而也忘记了,我们的民族曾经所面临的生死存亡,以及前所未有过地团结、奋进。

如果这些都遗忘了,我们往前走,又有何意义呢?

编辑:思聪 霞姐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部分来源于网络

关注我哦,看更多真实战争故事!

0 阅读:16

真实战争近代史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