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林（原创小说，版权所有，头条首发。盗版可耻，绝不姑息）
小芹来到沈家宅门时，瞧着大黑门眼晕，使劲抬起脚，生怕被高门槛儿绊倒。太太说，这丫头十七了不好收心，做丫鬟的超过十五岁就不好管束，性子成形了有老主意。老爷看在小芹他爹老庞在宅内做马夫勤快，末了被生马踢伤，也没跟老爷要赔偿，主动辞别沈宅回乡下去了。老爷答应小芹进宅，多少是补偿一下老庞。
太太知道老爷的心思，虽然不看好小芹，却没再多说什么，安排小芹在上房做丫鬟。小芹是小雪节气这天进沈宅的，太太给她起个新名叫雪儿。
沈家上房有五个仆人，三个丫鬟服侍太太，按照太太吩咐绣花剪纸，另外做些端菜倒茶的细活儿。两个上了年纪的嫂子做粗活，打扫厅堂铺被叠被洗洗涮涮点灯熏香。五个仆人归徐嫂统管，徐嫂是太太的内管（比大管家低一级），出来进去眼尖心细。
徐嫂看见小芹的模样举止，就觉着这丫头一定犟，如此性子在内宅不妥当。徐嫂轻声喊一声雪儿，小芹没啥反应，还坐在那摆弄手指头。
内宅丫鬟乐儿急忙用脚尖轻轻碰她脚面一下，小芹不但没反应过来，反而瞪了乐儿一眼嘟囔着：“甭以为俺是乡下人性子憨，俺可不是省油灯，闹僵了俺能骂街。”
徐嫂迈着碎步走过来，拍一下小芹肩膀说：“你叫雪儿，叫你怎么不答应？你记住了，进了宅门太太给起了新名，旧名就得忘掉，越早忘了越妥当。起新名是为了让你记住这是宅门里，不是乡下大野地，要懂得这里的规矩。”
小芹表面点头答应着，心里暗中却拧着劲儿，不想扔掉自己的乳名。
小芹做活儿手脚麻利，但欠缺一些稳重，里外毛手毛脚的。内管徐嫂只能安排她干些粗活儿，以免打碎了东西惹得太太不高兴。小芹噘起嘴巴，瞧着人家乐儿和福儿都做细活儿眼馋，同样是丫鬟凭啥自己做粗活儿，心里有气借着干活儿的机会摔打东西。
得了空儿，福儿轻声跟小芹说：“雪儿，你甭摔打东西，内管看见要动家法的，往后你就是雪儿不是小芹了，你再犟就等着吃亏吧。干点粗活也甭不乐意，我十三进宅门，乐儿十五进沈宅，都干了半年多粗活儿呢，这是熬性子啊，你得认头。”
小芹抿着嘴角说：“俺可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礼道，俺就叫小芹，俺不是雪儿。”
乐儿四周瞧看没人，低声说：“俺进宅前叫巧玲，太太给起了乐儿，巧玲就只能在梦里叫了。姐姐你可别犟了，迈过高门槛儿，到了宅门里，就得听太太和内管徐嫂的。”
福儿拉一把小芹坐在身边说：“你别再犟，咱们做下人就得听主家的。进了宅门别说是你，就是一匹野马一条野狗都能整治得服服帖帖。往后就听太太和内管徐嫂的，太太轻易不派活儿，都是徐嫂分派。徐嫂这人不坏就是爱面子，你等到拿了月饷，求外跑买一盒好烟孝敬给她，就算你懂事，往后派活儿接活儿上下都和气。”
丫鬟乐儿凑近了说：“外跑张长脸喜吃花生，兜里不能缺花生，你求他买烟时捎带买一斤炒花生，回来时只收下一半，给张长脸半斤，往后求他跑腿好说话。还有后厨姜大厨子，就得意养鸟，赶明儿求张长腿买个好看的鸟食罐送给他，出来进去端菜端饭他能照应你。”
小芹听着这些话就心烦，心里说赚点月饷补贴家用，干嘛要给他们送礼，挨不着的事。俺就不理这个茬儿，能把俺怎么的！
福儿看出小芹咬着嘴唇不乐意的样子，拉起她的手说：你别多心，别不乐意，这是宅门里，要想吃门里这口饭就得听劝。大管家孙大个子不管内宅，可是咱们出来进去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孙总管爱吃猪头肉，哪天求张长腿买一斤刘家猪头肉送给大管家，时间久了行走外院方便。”
乐儿插话说：“你可不能忘了大门房邱老杆，往后出进大门叫他邱爷，他听惯了旁人喊爷。得空再给他买一斤毛豆，出门进门就不愁了。”
小芹听了这么多，恨不得把耳朵用狗毛堵上，她不想像福儿和乐儿，走路悄悄的生怕弄出声，说话鬼鬼祟祟，憋住气如同贼一般。小芹有自己的主意，反正不想憋闷的度日。终于盼到发月饷了，太太居然发给小琴五块钱，比福儿和乐儿都多。小芹把钱揣妥帖，一文钱也不想拿出来花。她没听福儿和乐儿劝，没托人给徐嫂买烟，还有张长腿半斤花生，孙总管的猪头肉，姜大厨子鸟食罐，邱爷的毛豆一律不理睬。
小芹从不占旁人便宜，也不让旁人占自己的便宜，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欠谁的。福儿和乐儿忙活自己的活儿，也没过问，或者说也不好总问，礼道都说了做不做是自己的事。
小芹没花钱走通路，原本还有点心虚，可是几天下来，发现那些人也没给自己脸子。看来福儿和乐儿也就是一说，也许是特意使坏，让自己花光了月饷白干活儿。
过年了，太太将内宅女仆挨个单独叫到上房，给每个人发赏钱。按以往的规矩，这钱每个人踹起来自个知道就得，不能相互问多少，那样好像是在窥视太太。
小芹不信这个邪，偏偏大声问福儿和乐儿，都得多少太太给的压岁钱。福儿和乐儿脸都吓白了，赶紧堵住小芹的嘴，拉到里屋说：“小祖宗别问了，太太最恨仆人私底下嘀咕太太的事，要是听见可就麻烦了。还有一宗千万不能忘了，太太给的是赏钱，可不能说压岁钱。
小芹勉强点点头，到院子里踢毽子去了，兜里揣上这么多赏钱，在乡下能买一头半大驴子，她兴奋得浑身燥热，在屋里坐不住。不多时，张长腿进内宅，按老爷太太的分派，领内宅女仆出去逛年集买年货。
几个人走到外院，大管家孙大个子遇见了问：“雪儿刚进宅，太太就有赏啊，赏了几个呀？”
小芹一激动，抬起头说：“太太给俺的压岁钱，俺不便告诉旁人。”
走到大门口，大门房邱老杆笑眯眯问道：“雪儿， 头一年来沈宅，太太赏了几个啊？”
小芹一昂头说：“你开门就是了，甭问，压岁钱保密。”
从大集上买年货回来，进了内宅徐嫂问：“雪儿，太太赏钱都花了吗？”
小芹说：“俺买年货花的是月饷，压岁钱一文没花。”
晚上去到后厨端菜时，姜大厨子放下勺子也好奇地问：“雪儿，太太赏你几个子？”
小芹端着狮子头，扭头说：“甭问了，还是炒你的菜吧，压岁钱俺知道就得，不说给外人。”
第二天一早，徐嫂叫小芹去见太太。
进了上房，太太坐在宽椅上，生气地问：“你这个丫头大胆，我何时收你做干闺女了？”
小芹赶忙说：“太太没有的事，俺没乱说过。”
太太放下早茶说：“孙管家，内管徐嫂子，大门房邱老杆，外跑张长腿，就连姜大厨子都听见你说我给了你压岁钱。我给你压岁钱，不就是说收你做干闺女吗？压岁钱只给儿子至亲，你个丫头下人怎能得太太给的压岁钱！”
小芹咕咚跪地上说：“俺瞎说的，太太饶了俺吧，俺再也不敢了。”
太太一摆手叫过来内管徐嫂，绷着脸对徐嫂说：“把她拉出去吧，放到外宅干粗活去，我不想再看见这丫头。我看在他爹老庞头喂马老实的份上，就多给她几块钱，没想到这个臭丫头出去胡说八道，没有福气。等过了二月二，把她许配给外街豆腐坊老七做老婆，省得她到处乱说。派人到乡下告诉她爹老庞头一声，叫老七牵一头老驴做彩礼，到时候在驴背上驼去几斤豆腐，叫老庞头把闺女嫁了吧。你这个没分寸的丫头往后老实过日子，甭拧着性子犟，甭再多嘴！”
小芹原本以为自己能骂街就天下无敌了，没想到世间的事跟想的完全是两码事。这一会儿早被太太的威严吓得晕晕乎乎的，都忘了回太太一句，就被内管徐嫂子拉拽到外院，交给了孙管家。
孙管家瞥她一眼，朝地上吐口痰，带她到了一个地窝子黑铺棚里，指着一张烂铺说：“今天就存这，明天派活儿。”
小芹冷不丁看见铺上爬着一只黑毛老鼠，吓得一哆嗦。两个肮兮兮的婆子龇牙一笑说：“内宅出来的娇小姐都怕老鼠，你就凑合着吧 总比睡大街上舒服啊。”
小芹瞧见那两个脏婆子一张嘴露出两排黑牙，胆突突地问：“婶子，你俩是干啥活计的，怎么住地窝子里？”
那两个人相视一笑说：“瞧瞧吓得你那熊样儿，不知道宅门里还有咱们这一路，告诉你老娘是替沈宅赎罪的要饭花子，就在这接地气，四季不能见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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