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状》作者:是今

冰悦谈小说 2024-02-08 14:17:40

《仙人状》

作者:是今

简介: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双女主,青檀x美强惨“娇”花为主CP,莲波x醋坛子腹黑为辅CP。

精彩节选:

莲波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自己尚在垂髫之年,父亲还健在。

母亲林氏脚步轻盈的走进厢房,手里捧着两支新摘的荷花,笑盈盈道:“夫君你看这花多美,像不像咱们的两个女儿。”

父亲楚长河正在给书页做批注,抬眸一笑,毫不谦虚道:“我女儿自是比花还好看。”

林氏把荷花插在窗前的玉瓶中,美滋滋道:“是呢,没有儿子又如何,我女儿聪慧伶俐,将来把书坊交给她经营也是一样。”

不记得父亲说了句什么,莲波突然就醒了,撩开藕荷色的床帐,一抹微光从外面透进来。

窗外天色蒙蒙,是她平时一贯起床的时间。她披衣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的秀墩上,细思方才梦境,一阵怅然。

洪英七年的元宵节,父亲带着妹妹溪客去看灯,走到明月桥下,突然从桥底的船上窜出来两个蒙面歹人抢走了妹妹。

父亲不会凫水,但救女心切,不管不顾的跳入河中,没追上贼人的船,还差点被淹死。随后歹人送信要挟钱财,父亲送去五千两赎金,却未见歹人送妹妹回来,风寒未愈加上急火攻心,没几日便撒手人寰。

林氏四处寻访女儿下落,一晃十四年过去,溪客杳无音讯。林氏思女心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看已有油枯灯尽之势。

莲波身为独女,每隔两日便回娘家一趟,照顾林氏,外加打理书坊生意,惹得婆婆王氏怨声载道。

在外间守夜的婢女柳莺见里间亮了灯,知晓莲波已经起床,便打来热水,替她洁面梳头。

使女阿尤从外间急匆匆进来,禀道:“娘子,亲家太太派人来请,说有要紧事请娘子速回书坊一趟。”

莲波心口猛地一跳,忙问:“是太太身体不适么?”

林氏素来礼节周全,自从她嫁入高家,从未在大清早天未亮就派人过来传话,昨夜她刚刚梦到父母,今早就接到母亲消息,不由心里发紧。

阿尤摇头,“来人只说有要紧事,未曾提及太太身体不适。”

莲波吩咐道:“去告诉夫人,就说我有急事回书坊一趟。”

言下之意,夫君高云升那边就不必去说了。高云升是县衙捕头,临近年关公务繁忙,时常半夜才回来。他素来对莲波体贴,知晓妻子每日要早起服侍母亲,又要打理书坊之事,回晚了便歇在书房,不去惊扰她。

莲波带着柳莺急匆匆出了大门,一仰头发现天上竟然飘着细雪。她心急如焚,生怕雪下的大了耽误行路,还好,这场微雪,还未等她赶到书坊已经停了。

柳莺上前叩开书坊大门,莲波一路疾行穿过店铺,走进后院,见到母亲林氏安然无恙的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刚要松口气,再一看林氏的双手都缠着布,脚上也套着厚厚的棉布套,顿时心里一沉。

她上前两步,捧起林氏的手,一看布条隐隐渗出血来,惊道:“母亲上了青天塔?”

林氏脸色苍白,两眼却因兴奋激动而熠熠放光,“对,我昨日上了青天塔。”

青天塔位于城郊一处高坡之上,相传前朝有位修仙之人,在此羽化登仙。因位置偏僻,又年久失修,平素人烟罕至。不知何时起,坊间突然流传起一个传闻,说青天塔羽化登仙的那位神仙,托梦与百姓,有冤屈不能被世间公正判决者,可上塔投仙人状,由仙人公断,伸张正义。

消息传的神乎其神,有人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登临青天塔,却赫然发现青天塔的最后一层没有木梯,只有十八块铁钉板!

那十八道钉板自然吓退了无数人,直到有个名叫招娣的女子为了证明寡母的清白,踏过铁钉板登上塔顶,投了仙人状。

三日后,仙人留下信笺,将杀人者姓名写在纸上。竟是招娣的二叔。

县令半信半疑抓了人,仔细一审二叔竟真是凶手!案情真相并非招娣之母怕奸情暴露而除掉奸夫杀人灭口,而是招娣二叔为霸占家产设计陷害寡嫂。

其后数月,陆陆续续又有七人,登塔告状,竟一一得以申冤报仇。于是青天塔仙人状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幽城。也有人投机取巧,不愿脚踏钉板,受伤流血,随身带了木板登塔顶投仙人状。

仙人洞察秋毫,置之不理,只有那些以血自证冤屈的人,才会得到仙人的公断。

莲波没想到母亲竟然拖着病体去踏铁钉板,心疼道:“都说仙人只判冤案命案,所以女儿才没去求助仙人。早知如此,我替母亲去投仙人状便是了。”

“原本我也和你想的一样,以为仙人只管命案冤案,只想豁出去试试,没想到今日一早便收到了仙人信。”

林氏急切的把一张纸递给莲波,“都说仙人信只能保留半个时辰,过了半个时辰便会变成无字天书,所以我才急匆匆的赶紧叫你过来。”

正因如此,即便青天塔的仙人状已在幽城传播的人尽皆知,可真正见到仙人信的也只有少数几个当事人。眼前这信当真是仙人送来的?这世上当真有不忍见凡人凄苦世间不公的仙人?

莲波半信半疑地接过林氏手中的那张纸。入目是赤红如血的两行字,“京城燕子巷,聚鑫银铺”。

这几个字并非手写,而是字模印上去的,大小相同,规规整整。让莲波震惊的并非是字,而是这张纸。她自小在书坊长大,对各种纸张都了如指掌。

仙人信所用的纸,是朝廷用来印制纸钞的专用楮纸,为了防止有人伪造钞引,市面上根本不可能买到这种特制的楮纸。

林氏道:“仙人指路聚鑫银铺,莫非铺子里的人知道溪客的下落?”

溪客身上带了一把金锁,贼人不大可能留在自己手里,极有可能当掉或是熔成金子。十几年来,林氏寻访了许多京城的当铺和银楼金铺,毫无一丝线索,她推测女儿一定被远远带离了京城。

莲波倒是不这么想。溪客有可能就在京城,但京城这么大,想要藏一个人易如反掌,而找一个人却是大海捞针。

“金锁是爹亲自设计的样式,背后还刻有溪客两个字。聚鑫银铺的师傅若是见过,或许还记得。”

两人说话之间,那纸上的红字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张白纸。果然如传言所说,字迹只能留存半个时辰。

林氏道:“你不妨告诉他们,若有溪客消息,酬谢千两银子。”

莲波立刻道:“好,我明日一早便去聚鑫银铺。”

不论这封仙人信是真是假,她都会义无反顾的跑一趟。

回到高家,莲波先去给王氏请安。高云升正在老太太这边用早饭。

王氏见到莲波当即脸色一沉,“大清早的往外跑,竟连丈夫都不知晓一声,成何体统!”

莲波嫁入高家四年,对这位婆婆的性格已经了如指掌,没事找事是她最大的本事。

高云升连忙解释道:“莲波心疼儿子,想让我多睡一会儿,娘倒是误会她了。”

王氏忍不住朝着儿子皱眉,“你就知道替她说话。”

儿子执意娶回家的这位娘子,王氏一直看不上眼,原因无他,只因楚家是商户,高云升在衙门当差,吃的官家饭,楚家即便有钱,也是高攀。

奈何儿子非莲波不娶,王氏到底拗不过儿子。再加上楚家的书坊生意兴隆。林氏没有儿子,只有莲波一个独女,早晚那份家业都会变成高家的,所以这才勉勉强强答应了这门亲事。

莲波进门之后,王氏自然要先立下规矩磋磨一番,让她乖顺听话。没想到这儿媳长的一副柔弱美人模样,却绵里藏针,外柔内刚,根本就拿捏不住。

王氏没好气的问:“你娘大清早的叫你回去何事啊?”

莲波简单禀报了几句。

“一千两银子?”虽然不是自己的钱,可王氏心疼的眼皮都在抽搐,忍不住道:“你娘莫不是疯了?你妹子找了十几年都没找到,居然要花这么多钱去悬赏消息。”

张云升知晓母亲是个财迷,连忙使眼色打岔,希望她别说过激的话。

莲波按捺着不悦,不紧不慢道:“这次有仙人指路。应该能找到。”

“仙人指路!”王氏惊讶道:“难道你娘去了青天塔?”

莲波点头。

王氏眉头一挑,“这就奇了,那神仙不是只断人命官司冤案吗?莫非你妹妹死了?”

莲波没有接话,垂下眼帘,冷着脸去盛粥。

高云升连忙打圆场,“不到一年,青天塔的仙人已经断了八桩冤案。每一件案子,我都经手知晓,没有一个冤枉的。既然仙人给娘指了路,这一次一定会找到妹妹。”

王氏悻悻的闭了嘴,转头对高云升道:“仙人连断了八件冤案,这不是活生生的打县令老爷的脸么?上峰定会认为他是个昏聩无能的草包,只怕这官也当不久了。”

高云升失笑:“母亲真是料事如神,宋大人前日已被罢了官。”

王氏惊讶道:“如此突然?”

高云升叹了口气,“因为又出了一个案子。”

王氏忙问:“什么案子?”

“一起毒杀案。有个姓乔的妇人去给亡夫烧纸,路上被黑狗咬了两口,天冷穿的厚实,伤口不深,她以为过几日伤口结疤便没事,不想五日后一命呼呼。众人都以为她是被疯狗所咬,狂病发作而亡。她儿子玉郎却被仙人托梦,说他母亲是被人毒杀。玉郎半信半疑,报官验尸,当真是中毒身亡。”

王氏惊道:“辛亏有仙人托梦,不然他老娘死的可真冤枉。”

“乔娘子被狗咬后,五日未曾出门,家中进出的只有她儿子一个人。如果是儿子毒杀她,又何必报官惹祸上身。官府查了数日,毫无头绪。玉郎便投了仙人状。三日后,仙人告知凶手是租客温秀才。”

莲波心里一惊。她认识温秀才,此人常来溪客书坊看书,谦和斯文,一看便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高云升继续道:“温秀才大呼冤枉,不肯认罪。宋大人无人证物证,仅凭仙人的话认定他为凶手,自然难以结案,温秀才有同窗在京城为官,替他鸣冤,于是宋大人被免了职,明日新知县前来接任。”

新官从外地赶来赴任,隔日便到,这也快的有些离谱了。

王氏惊讶之余,随口问道:“新知县是那里人氏?”

“本县人,叫沈从澜。”

莲波闻言脸色一变,手里的汤匙掉到了碗里。

王氏和高云升齐齐看着她。

王氏问道:“你认识他?”

莲波拿起汤匙轻笑:“我是惊讶,沈大人既是本县人,怎么会被派回原籍做父母官?朝廷不是不许这样么?”

她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

高云升眸光微沉,笑了笑,“幽城位于天子脚下,想必是青天塔的仙人状惊动了朝廷,所以派个土生土长的幽城人,对本县人情世故风土人情知根知底,看这青天塔究竟是有真神仙,还是有人假借神仙之名,行蛊惑人心之事。”

王氏举起手指,“当然真有神仙!举头三尺有神明。”

高云升不以为然道:“既然有神仙,那世上为何还有那么多恶人呢?”

王氏眼睛一瞪,“世上凡人那么多,神仙又有几个?那能管得了那么多人!”

高云升问莲波:“你信么?”

莲波杏眼微垂,娓娓言道:“我以前自然是信的。可自打妹妹被抢走,我娘四处求神拜佛,却一直没有妹妹的消息,若真有神佛,怎么忍心看着我娘肝肠寸断而无动于衷呢?我变得半信半疑起来,甚至心里还有点怨气。但今日我亲眼见到仙人信变成无字天书,不由我不信。”

说着,她抬眸看向王氏,正色道:“也许正如母亲所说,这世上并非没有神仙,只是凡人太多,神仙太少,所以顾不上所有人而已。”

王氏颇为自傲撇撇嘴。

高云升若有所思的望着莲波。

莲波偏过头,恬静柔美的脸上浮起一抹淡笑:“如今我们幽城的百姓可有福气了,碰见一位爱管人间冤事的神仙。”

幽城离京城不远,若无意外,当日便可来回。

莲波带着柳莺和下人阿荣,天一亮就出了门,晌午时分赶到德胜门,老远便听见人声鼎沸,车马喧嚣。赶上年节,进出城的百姓比平时多了三四倍,车马行人各自排了两行,等待城门卫兵盘查货物行李,验看过所。

莲波在车里窝了一上午,坐的腰酸背痛,便让车夫和阿荣前去排队,自己带着柳莺闪到一旁等候。

城墙边上有个茶寮,一干瘦老者正在慷慨激昂的说书。那些等着入城的百姓,除了排队等候的,便凑在茶寮外听书,顺便喝一碗粗茶解渴。

老汉嗓音虽粗却极其洪亮,莲波并未站到跟前,却也听的清清楚楚,讲的正是幽城发生的几起命案。全都是案情另有隐情,最后由仙人指明杀人凶手的案子。

众人听的惊呼连连,“仙人果然厉害!”“切莫作恶,上天有眼啊!”

柳莺悄声道:“娘子,你看京城每日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很快青天塔的仙人状要传遍京城和外省了。”

莲波笑笑道:“是啊,消息传开,说不定外地人也到咱们幽城投仙人状呢。”

柳莺:“不知道咱们幽城这位仙人管不管外地人的冤案?”

莲波莞尔,“难道神仙也分远近亲疏,只给老乡办案申冤?”

柳莺忍俊不禁乐了。

等了半晌,莲波等人顺利入城。打听出燕子巷,很快便找到聚鑫银楼,一个位于巷口不起眼的铺面,门头的匾额已显陈旧,看来铺子开得已有些年头。

柳莺没急着进去,先站在铺子门口,双手合十祷告:“仙人保佑找到二娘子。”

莲波抬步跨进去,伙计一看她衣装精致,仪态不凡,忙热情的迎上来,“娘子是要打什么首饰?”

莲波客客气气道:“我想找你们掌柜打听一件事。”

店里除了这个年轻伙计,还有位驼背老汉,头也不抬的坐在案子后面,用锤子敲打一片金叶。

掌柜陈一雄出门上茅房,去去便回,但这伙计是个势利眼,一看莲波不是打首饰的,便收起笑脸说:“掌柜的不在。”

莲波从荷包里拿了点碎银子递给他,“劳烦你去请他前来。”

伙计没想到这娘子出手如此阔绰,立刻又换了笑脸,“娘子稍候,我这就去。”

说着,对那驼背老汉比划了几下,便飞奔出门。不多时,伙计领着一位中年男子进门。看神色穿着,想必就是掌柜。

莲波道了个万福,“掌柜打扰了。”

陈一雄打量着这位年轻貌美的娘子,好奇问道:“娘子找我有何事?”

莲波开门见山道:“十四年前,掌柜可曾见过一个莲花样的金锁,正面镶嵌了七颗宝石,背面有溪客二字。”

“稀客?”

莲波怕他听岔,解释道:“溪流的溪,客人的人。”

陈一雄摸着下巴想了想,摇头道:“没印象,似是没见过。”

旁边的柳莺急了,“这不可能,仙人说。”

莲波抬手打断柳莺,目光投向那位驼背师傅,“不知掌柜的能否帮我问问那位老师傅?”

陈一雄道:“他啊?他是个哑巴,只知道做活。”

“实不相瞒,我有个妹妹十四年前被歹人抢走,她身上带了一把金锁,有可能拿到贵店熔成金子。若是掌柜能提供线索,帮我找回亲人,我愿以千两银子酬谢。”

伙计立刻瞪圆了眼睛,一千两!

陈一雄自然也被勾的心动不已,连忙道:“回头我问问我爹,或许他见过。只是我爹回老家探望祖母,不知几时回来。”

莲波行了个礼:“多谢掌柜。我娘家姓楚,住在幽城,若掌柜有消息可到溪客书坊找我,酬谢定会兑现,绝不食言。”

眼前虽是一位娇美纤弱的女郎,却莫名有种一诺千金的气概,陈一雄连连点头,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正说话,门口有人问道:“掌柜的在吗?”

陈一雄应声道:“在下便是。”一抬头看见来人,目光便被活生生勾住了。

跨进门槛的年轻女子,风尘仆仆,不施粉黛,却有一种少见的张扬浓烈的美,艳光咄咄,锋锐到让人不敢逼视。

青檀早已习惯惊艳的目光,她旁若无人的走到陈一雄跟前,摊开掌心,“掌柜的可曾见过这个东西,知不知道来历?”

陈一雄心想今日也是巧了,全是上门来打听消息问东西的。

柳莺扯了扯莲波的衣袖,莲波明白她的意思。

溪客的额上有一块红色胎记。所以整个楚家的奴婢仆人出门在外都养成了习惯,见到年轻小娘子便会留意其额头。可偏偏当朝女子妆容流行在额头贴花钿。

眼前这位女郎,贴的不是花钿,而是画了一朵红梅,瓷白如玉的肌肤上仿佛燃着一朵小小的火苗,愈发衬得姿容清绝艳丽无双。

她托在手心里的是一颗小巧玲珑的金球,镂空雕刻,里面嵌着一颗蜡黄色的珠子。不论镂空金球如何转动,那颗珠子都稳稳当当的悬在正中间。

陈一雄啧啧称赞,“哎呦这可是个稀罕东西,做工精巧绝伦,并非寻常工匠能做出来的宝贝,看成色不是新的,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光景吧。”

青檀干脆利落,“你就说见没见过吧。”

“没见过。”

青檀道了声谢,转身欲走,一偏头却发现身边站着两个女郎,全都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波澜不惊的挑了下眉,“二位娘子有事?”

柳莺尴尬的红了脸,莲波却从容一笑,“姑娘的梅花妆真是好看。”

“不是画的,是刺青。”

在大周,除了脸上刺字的犯人,只有身份低贱的人才会有刺青,比如江湖卖艺之人,或是风尘女子。她若不说,根本看不出来是刺青。可她却毫不讳言,真是少见的坦荡。

莲波顷刻之间便对她生出好感来,忍不住道:“姑娘的金球能否让我看看?”

青檀想都没想,把小金球递给她。

莲波对她愈发生出好感,这女郎看上去毫无心机,对人也毫无防备。

金球隐隐透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应当是内里的那颗黄珠散发的味道。她举起金球对光细看,球面镂空雕刻了一只三足鸟。

她略一思忖,把金球递给青檀,柔声道:“这或许是南越国的东西。”

“南越国?”

青檀心道,南越已经亡国六十余年,那小和尚也不过比她大了两三岁而已,他怎么会有南越国的东西?

“我家是开书坊的,父亲喜欢收集古籍古画,我曾在一本书上见到南越皇族的香炉烛台,都雕有这个金乌图案。”

青檀道谢,又问:“不知娘子说的古籍图能否让我看看?”

“当然可以,只是我住在幽城。”

青檀美目一亮,“巧极了,我也正要前往幽城。”

“姑娘单身一人?”

“对。”

莲波心想这姑娘如此美貌,又单身一人,路上恐不安全,于是好心提议搭乘她的马车。青檀也不客气,道谢之后跟着莲波上了马车。

柳莺心里嘀咕,这女郎素昧平生,会不会是个骗子?但转念一想,阿荣会拳脚功夫,车夫胖五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算这女郎是个骗子,也抵不过他们四个人合力。

“我叫青檀,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我姓楚,名莲波。”

青檀见莲波梳的是妇人发髻,看上去温柔沉稳,猜测比她年长,便道:“那我称你一声姐姐吧。”

莲波含笑点头,“恕我冒昧,不知妹妹芳龄几何?”

“不大清楚。”

莲波和柳莺都惊讶的看着她。

“说来话长,我自小颠沛流离,不知父母是谁,只有一位师父,师父也说不清楚我几岁。”

青檀俏皮一笑,“大约是十七八九岁?”

柳莺忍俊不禁,“小娘子的师父也是个糊涂人。”

没有家人,颠沛流离,莲波心念一动,突发奇想,那刺青下会不会有一块红色胎记呢?

仙人信让她去聚鑫银铺,没有问出任何消息,可机缘巧合却遇见了青檀,莫非暗示她就是溪客?

可信上并没有写时辰,但凡她早去一会儿,青檀晚来片刻,便会错过。

仙人真的料事如神?竟那么凑巧让她们在店里刚好能遇见?

莲波心里七上八下,难以说服自己。

马车出了城,城门外的说书老汉居然还在讲幽城的仙人状。

青檀看了看莲波,“姐姐是幽城人,想必对青天塔的仙人状很是了解吧?”

莲波点头,“自然了解,我家郎君是县衙的捕头,在家里提过那几桩案子。”

青檀眼眸一亮,“还真是巧。”

“还有更巧的呢。”莲波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我和娘子一样,也是去聚鑫银铺打听消息的。我妹妹溪客十四年前被歹人抢走,她额上有块胎记,身上带有一把金锁。”

如果青檀是溪客,听到胎记和金锁,应该会有反应。

可青檀的反应让她十分失望,她只是关切的问:“那掌柜的可曾给姐姐提供消息?”

莲波摇头,心里暗叹:看来她和母亲一样,也有些走火入魔,见到年纪相仿的小娘子,总爱胡思乱想。

柳莺忍不住道:“姑娘,你说太太收到的仙人信,会不是假的?”

青檀惊讶:“你们收到了仙人信?”

“太太上了青天塔,仙人送信来让我们去聚鑫银铺。可为何我们没有打听出来二娘子的消息?”

柳莺迟疑道:“都说仙人只断人命案,二娘子只是被人抢走,会不会仙人没管这件事。有人冒充仙人给太太送了信?”

莲波微微摇头,“不会是假的。”

青檀好奇道:“据说仙人信只能留存半个时辰,随后字迹消失,变成无字天书,既然无法比对字迹,姐姐为何如此确定令堂收的仙人信是真的?”

“仙人信的纸不是寻常百姓能弄到的,那是朝廷专用的制造纸钞的楮纸。”放眼整个幽城,就算县令,也没有可能弄到那种纸。

柳莺还是怀疑,“如果信是真的,那为何今天没打听到消息呢?仙人在幽城断了八个案子从没有失误,偏偏我们空手而回。”

莲波道:“结果如何如今还不能确定。因为掌柜的说回去问他父亲。也或许他父亲知道溪客的下落。”

青檀点头,“如果姐姐真的能找回亲人,那我也去青天塔投仙人状找个人。”

莲波顺口道:“姑娘要找谁?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是个和尚,叫佛狸。”

“狐狸?”

青檀噗的笑了,“不是狐狸,是佛、狸。”

不过,她转念一想,说他是狐狸也对,一只小奸巨猾的狐狸。

阿荣啃了几个干烧饼,坐在车夫胖五旁边昏昏欲睡,忽然听见胖五喊了声,“阿荣,前面有人拦路。”

阿荣还以为是劫匪,吓得脑子一轰,立刻清醒。

他抬眼往前一看,顿时唉了一声:“你可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劫路的呢。”

不过是两个手无寸铁的路人而已。其中一人提着包袱,牵着一匹马,另一位年轻男子垂头坐在地上,双手捧腹,似乎是生了病。两人皆穿着体面,干净利落。

这里并非官道,路面不宽,牵马拦车的男人又站在路中央,胖五怕碰住人,忙勒住了缰绳。

男人客客气气的对着胖五和阿荣拱手行礼,“兄弟能否行行好,让我家小主人搭乘一下马车,他突然腹痛难忍,不能行路。”

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一脸痛苦的站起身,有气无力道:“小哥儿放心,我付车钱。”

阿荣一口拒绝,“车里都是女眷,不方便。”

中年男人反问了句,“都是女眷?”

阿荣点头,“对不住了。”

柳莺见马车停下,外头有人说话,便撩起帘子,这一看不打紧,吓得脸色苍白,惊呼了一声。

方才还捧着肚子哎哎叫疼的年轻人,突然从袖子里挥出一把匕首横到了胖五的脖子下,厉声道:“下车。”

阿荣大惊失色,“你们要做什么?”不等他动手,中年男人也从包袱后抽出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过年了手头紧,叫车里的人下来。”

阿荣暗叫不妙,这两人还真的是劫匪,人不可貌相,他方才大意了。

莲波从坐垫里拿了一样东西,放进袖子,然后跟在柳莺和莲波后面下了车。

柳莺虽然很怕,却仗着胆子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家郎君是衙门里的官差!”

中年男人冷笑:“小娘子,你家郎君就是天王老子此刻也飞不到眼前来救人。不想弄出人命就乖乖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

莲波脸色微变,人还算镇定,“两位英雄切莫伤人,我们今日出门并非去采办年货,身上并未带什么银两,车里也没有贵重东西。”

年轻男人见她年轻柔美,仪态端方,故意笑容淫邪的打量她,“小娘子还是老实点,自己拿出来,可别让我们兄弟动手去搜身,摸来摸去的手里也没个轻重。”

莲波低头不语,默默把荷包解下来递给柳莺,男人一把抢过去,在手里掂了掂,哼道:“就这么点?”

青檀忙道:“姐姐把头上的金钗也给他。”

柳莺又惊又气,这女郎是个缺心眼的白眼狼么?娘子好心让她搭乘便车,她却胳膊肘朝外帮着劫匪。更让她气恼的时候,不等莲波自己动手,青檀竟然自作主张的从莲波发间抽出金钗,殷勤的递到男人面前。

莲波也是一阵心塞,难道自己看错了人?

男人伸手借过金钗,没想到青檀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盈盈一笑。

打劫这么多次,却是头一次见到投怀送抱的女郎,而且是个艳光四射大美人。这样的笑容,说是一笑倾城也不为过。年轻男人心神一荡,看的眼睛发直,脑子发晕。

美人笑靥如花,忽然咔的一声,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匕首到了青檀手里。

年轻男子捧着折断的手腕,疼到冷汗淋漓,青檀把刀锋横在男人脖子底下,“你刚才装肚子疼,装的可一点都不像,眼下才是真的疼,你看,头上都出了汗。”

中年男人一看同伴被制服,又惊又怒道:“放开他。不然我杀了这个人。”

阿荣还在他手里,他以为青檀会有所顾忌。没想到青檀只是淡淡瞟他一眼,“别急,我先杀了他,再杀你。”

断腕男人忙喊:“别杀我。”

青檀柳眉一挑,“你说不杀就不杀?我干嘛要听你的话,你又不是天王老子。”说着,手下用力,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

挟持了阿荣的男人没想到青檀全然不在乎阿荣的生死,手里人质竟然没有一点用,惊慌失措道:“算我们今日倒霉,你放了他,我放了你的人,咱们各走各的。”

青檀美目一横,“你先放。”

断腕男人嗷嗷催着同伙,“快放了。”

阿荣被松开,青檀也收回匕首,忽然抬手一扬,飞向中年男人。

柳莺和阿荣齐齐惊呼一声,以为她要杀人。

匕首并没有插入男人心口,而是扎在男人靴子的前端,紧贴着他的靴头,将他的鞋钉在地上,分毫不差的功夫让人惊叹。

匕首若是再偏一点,必定会把他的脚趾扎个窟窿或是直接扎透。男人吓得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

柳莺等人全都看傻了。

男人见识到青檀的功夫,吓得连忙拱手求饶,“求娘子饶我们一次,我们并未谋害人命,只因家贫如洗,年都过不去,这才一时糊涂起了邪念。”

青檀双手抱臂,“穷人怎么可能买得起马,穿的起绸缎。”

“是,是我们抢的。”

“还真是坦诚。看来也不是第一次抢了。”青檀上前两步,慢悠悠道:“你看,我明明能杀了你们,却饶了你们的命,你还不谢谢我。”

男人头上冷汗直流,磕磕巴巴道:“谢,谢姑娘。”

青檀美目一瞪,“空口白牙的说谢?”

男人急忙把包袱递给她,“这是我们抢的东西,都孝敬给姑娘。”

“这还差不多。”青檀毫不客气的收了包袱,对胖五和阿荣道:“走吧。”

看呆了的胖五和阿荣连忙去赶车。

莲波悄然松了口气,还好是一场虚惊,她袖子里的东西没用上。

柳莺把荷包拿回来递给她,扶着她上了马车。

青檀把包袱递过来,“姐姐的夫君是捕头,或许能找到被抢的失主。这包袱麻烦姐姐带走。”

莲波初时以为青檀是要自己拿走,没想到她竟然交给自己,不禁暗暗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柳莺赞道:“姑娘真是好身手,难怪敢一个人出门在外。”

青檀笑了笑,“我是个镖师。”

柳莺惊讶道:“女镖师可太少见了。”

“我走南闯北,见惯了这种劫匪。若是新手,还有可能悔改,走上正途。像这种老手,不知道干了多少票,抢过多少人,早已习惯不劳而获,即便送到衙门关了一年半载,出来还是会重操旧业,不会改邪归正。你们可能觉得我下手太狠,我伤了他们,是让这两人以后少做点恶。”

青檀解释一番是不想莲波对她生出反感,没想到莲波听罢竟点头赞许道:“妹妹做的对。对恶人仁慈便是对好人无情,我喜欢嫉恶如仇的人。”

青檀笑了,“姐姐真是我知音。”

莲波:“妹妹在幽城可有住处?若无住处,我可替妹妹安排一个住处。”

“有住处。师父在幽城新开了一家镖行,叫我过来帮忙。”

“那就好。”莲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那些古籍我还得费时间找一找。今日太晚了,我先送姑娘回住处,明日姑娘再来书坊找我。溪客书坊在新月街上,姑娘一问便知。”

“好。劳烦姐姐把我放在桂花巷。”

江进酒在桂花巷租了一处宅子,原是一位员外的别院,里面原封不动,只在大门外挂了“风云镖行”的牌匾。

青檀走到大门前,在兽首上扣了三下。

江进酒的心腹阿松打开大门,对青檀微一颔首,“主人在兰言堂等候。”

青檀知道阿松话少,也未与他寒暄,径直跟他身后走进庭院。

这座宅子颇有江南风韵,处处透出精致秀巧,穿过第二进的月亮门,水榭旁边的兰言堂里飘出淡淡的檀香。

阿松停步,自行离去。

青檀没急着进去,立在廊下,低头看着脚下的方砖,心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这一年在朔州所做的事,莫名生出一股挫败感。那件事没有一丝眉目,依照江进酒的脾性,绝对不会责怪她,可他越是如此,越是让她心里不痛快。

她微微的吐了口气,缓步走进兰言堂。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十分静美的悠然画面。

屋里飘着熟悉的沉水香,东墙上挂着一副青绿山水长卷。南窗下江进酒正在煮茶,身边卧了一只白猫,青烟袅袅,暗香浮动。

一晃十二年,江进酒已从一名普通风喉成为三省风喉之首,岁月对他还真是眷顾,容貌没什么变化,腰比初见时还要直,剑比年轻时还快,钱也越挣越多。

青檀上前行礼问安。

江进酒目光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方才问:“这一路顺利么?”

青檀答:“有伏己刀,怎么会不顺呢。”

对她来说,有刀在手,即便有什么不顺也会让它变顺。

江进酒不禁失笑,这句话或许有点狂,不过却正和他心意。青檀对外人有八百个心眼子都无妨,在他跟前,最好是至纯至真,直来直去。

“北方水硬,我特意让阿松去龙吟寺给你打的山泉,来尝尝这难得一见的雪顶凤凰,京城的贵人们也是千金难求。”

江进酒把建盏推到她跟前,一股浓郁的兰香沁入鼻端。

青檀道了声谢,坐到江进酒对面,端起建盏,认真的品起这一杯听起来很贵的茶。

品完了,她一个字不说。

江进酒忍不住问:“如何?”

青檀放下建盏,“师父还是来点实惠的,给我涨点月银吧。”

江进酒:“……”

青檀转入正题,“师父叫我来幽城,是为了仙人状吧。”

江进酒点头,“朝廷想知道青天塔上,究竟是人,还是神仙。”

青檀微微蹙眉,“听说新任县令沈从澜,是从大理寺调来的,上头为何还要派师父过来?”

江进酒傲然一笑:“沈从澜再有本事,也是个书生。和风喉如何能比?”

前朝覆灭之后,天下一分为三,大周为一统天下,秘密选拔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潜入南越和东吴,收集情报,传递消息。灭掉南越和东吴之后,大周并未解散风喉,作为秘密安插在江湖中的耳目,防范江湖人以武犯禁聚众作乱。

甘心作风喉的人,一般都是出身低微的人,立功后可脱离贱籍,子嗣能参加科考。江进酒十四岁便做了风喉,立功无数,如今是江北三省风喉首领,此次接了朝廷密令,前来幽城暗中调查仙人状。青檀是他手下最为得意的弟子,便将她从朔州叫了过来。

青檀闷闷道:“师父为何不叫别人来幽城,我在朔州还没探寻到夷微的下落。”

“那件事先放下吧。”

“放不下。”

江进酒:“……”

这是青檀和江进酒之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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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02-13 09:51

    好像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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