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摇》
作者:盛晚风
简介:
赫峥厌恶云映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她是云家失而复得的唯一嫡女,是这显赫世家里说一不二的掌上明珠。
她一回来便处处缠着他,后来又因为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云赫两家就这样草率的结了亲。
她貌美,温柔,配合他的所有的恶趣味,不管他说出怎样的羞辱之言,她都会温和应下,然后仰头吻他,轻声道:“小玉哥哥,别生气。”
赫峥表字祈玉,她未经允许,从一开始就这样叫他,让赫峥不满了很久。
他以为他跟云映会互相折磨到底。
直到一日宫宴,不久前一举成名的新科进士立于台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云映,她脊背挺直,定定的看他,连赫峥叫她她都没听见。
赫峥看向那位新晋榜首。
与他七分相似。
听说他姓宁,单名一个遇。
精彩节选:
春寒料峭,冷风掠过长廊。
这是云映被接回京城的第十天。她捧着白玉手炉,缓步走在廊檐下,垂眸静静听着身侧女人的滔滔不绝。
“小映,京城同你们乡下不同,礼仪规矩一箩筐,日后你若是想出门,就让你妹妹带着你,她虽娇纵了些,但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也能教教你。”
“乡下不讲究,京城可万不能如此,你如今是国公府的大小姐,一损俱损的理儿叔母就算不多说,你想必也是晓得的。”
说话的人一身锦绣华服,气质尊贵,也生了张端庄优雅的面庞。
她是云映的叔母,国公府如今执掌中馈的大夫人,徐氏。
十天前,云映从边陲小镇被老国公亲自接回京城。
一夕之间,曾注定此生都不会与京城这种富贵风流地有牵扯的小镇姑娘,一下就成了宁国公的嫡亲孙女。
徐氏说完,侧眸去看云映。
少女肤色瓷白,眉若春山,安安静静的立在她身侧,在冷峭的初春里,犹如一件苍白脆弱的瓷器。
不可否认,即便没有长在京城这个隆盛温柔地,她仍有着不可方物的美,美到让人目光触及时,就不由屏住呼吸。
正看的出神,下台阶时她脚下不稳,崴了一下,一只细白的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少女瞳色浅淡,轻声道:“叔母小心。”
她声音温柔,好像带着股穿透性的力量,徐氏莫名有些不自在,她慢慢站稳身子。
因为想借此敲打她几句,所以方才她说的话并不好听。
十五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云映生于书香继世之族,倘若她自幼得大儒教导,深明礼义,通今博古,一帆风顺的在上京长到十八岁,那她的确该是个灿若明霞的世家小姐。
可她不是。
她流落乡间十五年,目不识丁,见识短浅,听说老国公云安澜找到她时,她还穿着粗布破衣,站在门口晒果子。
所以就算认祖归宗又如何,麻雀永远是麻雀。
但她此刻又觉得自己同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警告这些很没意义,一个乡下姑娘,除了给国公府丢人,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她转了话音,道:“真是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叔母说话直了些,但也是为了你好,我可是拿你当亲女儿看的。”
云映松开手,神色淡淡的回答:“叔母苦心,我一直知晓的。”
徐氏对云映的乖巧顺从很满意,她面露劝导,道:“你初才入府,国公爷自然喜爱你。当初你妹妹还小时他也是这般,但他老人家年岁也大了,你也莫要总打扰他。”
“对了小映,方才碰巧遇见你,还没问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此时正行至一处岔口,云映停住脚步,道:“叔母,方才爷爷传话来叫我过去,未曾想半路碰见了您。”
“叔母您方才说的是,侄女以后一定注意一些,只是这次是爷爷叫我,我总不能回绝。”
徐氏表情僵了下,不知云映是不是故意的。她连忙应声道:“我也只是顺口说说,快些去吧,别耽搁了。”
同徐氏分开后,一直走在云映身后的侍女才上前几步。
看着大夫人走远了,她才轻声开口道:“姑娘,您别把夫人的话放在心里,国公爷每日最高兴的,就是您去看他。”
当年那场变故对老国公影响很大,从那后他便淡出了官场,平日没事就在府中逗逗鸟教教学生。
因为小孙女失而复得,老国公这几天显而易见的高兴,连学生都不怎么骂了。
老国公本就子嗣不丰,一生仅有两个儿子,一嫡一庶。
嫡长子就是云映的父亲,但世事无常,嫡子陨落后,庶出的那位便自然而然的就接管了家业,而方才的徐氏,就是他夫人。
方才她端着主母架子,一口一个乡下人,若是云映父母健在,哪轮得着她来训斥。
泠春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只能说造化弄人,她家姑娘就是命不好。
但这些话她一个丫鬟自是不能直说,只能憋在心里。
她看向云映,少女意料之中的平静。
国公府明珠归来这件事在上京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对这位大小姐的各种猜测更是绘声绘色。
有说相貌丑陋难堪见人的,也有说她粗鄙不堪,怯弱无能的,这些自幼锦衣玉食的人总是带着天生的优越感,所以不管哪个版本的传闻都算不上好听。
泠春不知道云映有没有听过这些传言,她跟了云映也有几天了,至今没能摸清这位大小姐的脾性。
她思索片刻,还是不忍心,又安慰道:“姑娘,这上京就是如此,旁人说您什么,您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云映仍然没有回答,她静静的提着裙摆走上台阶,目光掠过这峥嵘轩峻的水榭楼阁。
这样的富贵气象在京城大抵很常见,但在云映之前生活的那个小村镇,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十天里她曾出去过一回,她想看看京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能得他那样青睐。
云映的确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所以当她在那个小山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挪不开眼睛。
他跟那个愚昧破旧的村镇格格不入,他聪明,温和,一尘不染。
所以云映总是认为,他不属于那里,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去更大的地方。
而她无父无母,大山就是她的归宿。
可世事无常,他死了。京城千里外的群山永远的扣住了他。
而她却代替他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了这荣耀繁华地。
见云映不语,泠春还以为是方才徐氏的话影响了她,便道:“姑娘,夫人她……”
云映思绪回笼,终于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她其实压根没去想徐氏的话,不过几句不好听的敲打,不痛不痒,没什么好介怀的。这种富贵人家,似乎惯爱这种曲折迂回的方式。
园内峥嵘一如往常,她正要收回目光时,却忽而瞥见东南角门内,声势不小的进来三四个人。
为首之人身披玄黑鹤氅,面容冷峻,神色淡漠,绣着金线的黑靴不轻不重的踩在梨木地板上,阔步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沾着寒露的梅花枝扫过他的肩头,那张俊美的脸庞诡异的同记忆中逐渐重合。
云映顿在原地。
晨风掠过她的鬓发,她定定的望着男人那张称得上熟悉的脸庞,在那一瞬间,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跳停滞。
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不知现实与梦境。
几句说话声在云映耳中变的模糊,她足下好像灌了千斤,动弹不得。
泠春注意到她的目光,介绍道:“姑娘,那是赫家的大公子,今日应当是得空才过来。”
云映丝毫没把泠春的话听进去,男人离她越来越近,云映仍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让路的意思。
泠春见势不对,又道:“小姐,您同赫公子认识吗?”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相较于世袭承爵,虚名居多的国公府,赫家才是真正的名门勋贵。当年幼主登基,是赫峥的父亲赫延总揽朝政,扶持少帝稳固局面,至今仍大权在握。
赫峥作为赫家最出众的嫡子,自然不必多说,他是上京最年轻的中郎将,年轻一代的勋贵圈里,几乎以赫峥马首是瞻。
但他本人行事孤僻傲慢,甚少同人结交,更遑论是个姑娘了。
云映也没有回答她。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仍注视着阔步而来的赫峥,直到男人行至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带着压迫感,而云映只到他的胸口,她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泠春心头一紧,对这位赫赫有名的世家公子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畏惧,她朝赫峥服了服身子,不敢再多言,默默退到了一旁。
而云映就这样堵在他面前,仰头看他。
这情形多少有几分怪异,赫峥身后的两人都不由看向了这个纤细漂亮的少女。
唯有赫峥,未曾低头看她一眼。
他脚步不停,只是行至她身侧时稍错了下身子,轻易就越过了她。
也正是此时,云映伸手,于众目睽睽下拉住了男人的墨色的衣袖。
四周寂静下来,赫峥停住脚步,终于垂眸看向了她。
云映生了一双含情目,认真的望着谁时,总能平添几分暧昧。
赫峥身后的两人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一来是因为少女漂亮绝伦的脸,二来则是她敢直接拦住赫峥的胆量。这情形有几分怪异,但赫峥没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妄自出声。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带着薄凉,他扫了一眼自己衣袖上的那只细白的手,没有出声,但那双带着询问且漠然的眼睛,明晃晃的写着你最好有事。
云映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双眸潋滟,泛着水光,极为认真。
这样的目光其实很好辨认,赫峥并不陌生。
他目露不耐,正欲抽手离开时,云映轻声开口,问他:“……小玉哥哥,是你吗?”
……
只要稍对他了解些,就知道赫峥表字的确为祈玉,喜欢他的人很多,但是敢这样亲昵的称呼他的,云映还是头一个。
甚至赫峥之前还并未见过她。
话音落下,男人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他上下扫了眼云映,大抵是猜出了她的身份。
碍着宁国公的面子才没有把话讲的难听,只冷声说了一句:“云姑娘,我想我们并不认识。”
不是他。
云映抿了下唇,目露失望。
他的声音并不像他,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也不会这样冷漠傲慢。
云映又仔细看了一眼他,眼前之人的确跟他有一张相似的脸庞,但也仅此而已。
细看其实有很大不同,面前这个人气质凌厉一些,唇也更薄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温和。
云映稍后退半步,彻底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好像身量更高,肩膀也要更宽阔一些,腰间一条黑色革带掐出劲瘦的腰,长腿踩着黑靴,极具压迫感,云映个头在女郎中已不算低,但也只能到他的胸口。
他的声音也要更冷冽,云映不太喜欢。
她眸中的失望之色越发明显。
但这种失望,落在赫峥眼里,又俨然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早在二十多年前,老国公出任礼部尚书时就乃清流之首,赫峥的父亲赫延曾是他的得意门生。后来赫延得势,对云家也多有照拂。
赫峥幼时因受父亲影响,做过老国公的学生,老国公亦在太学时就对他很看重,教授了不少经世安邦之法,所以直到现在,赫峥偶尔得空仍会来看望拜访。
但就算如此,这也不代表他会对云映有所关注。
所以,她对他不认识她这件事而觉得失望,实在是可笑至极。
赫峥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少女细白的手指,继而缓缓抽回自己的衣袖,声音淡漠道:“云姑娘,请自重。”
云映手指僵硬着,并不言语。
气氛一时有几分凝滞,赫峥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等到赫峥把话说完,他身后的一名年轻男人才在沉默中缓和气氛道:
“原来这就是云姑娘啊,久仰大名。”
云映的美几乎称得上超凡脱俗,所以若非赫峥叫了一声云姑娘,众人根本无法将她跟那个传闻中乡下来的大小姐联想到一起。
青年盯着云映那张漂亮的脸,有意解围道:“哈哈,看来云姑娘对祈玉还真是一见如故呢。”
稍微熟悉赫峥一些的人都知晓,这位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礼貌与君子都非常的浮于表面,内里实则冷漠傲慢,对谁都不假辞色。
所以再这般下去,对云映没有半分好处。
可云映似乎并不领情,她没有应声。
她只是再次抬起头看着赫峥,在旁人眼里,她看赫峥的目光专注到几乎可以称得上炙热。
云映无暇去顾及旁人怎么想。
她只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这世上不会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但若是说相似,眼前这个人一定是最像他的。
方才离得远,在片片花枝缝隙里,她模糊的看着,甚至觉得他就是他。
宁遇。
她念了无数次的名字。
他死后,她曾无数次梦到他,梦到他临死前看向她的目光,还有他们少时的相遇。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或者说如果没有她的话,宁遇不会死。
他有锦绣前途,高高在上熠熠生辉。
明明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他,可她实在是一个怯弱的人,光是鼓起勇气跟他说上第一句话,她就用了六年。
她怯弱到,在那以后漫漫时光里,没能跟他说一句喜欢,也没能在最后的时候跟他说一句抱歉。
她总是没法去正视宁遇的离开,总觉得他还像以前一样,一定站在众人赞赏与艳羡的目光里,静静的向前走。
可事实就是,他再也回不来了。
往事如梦,云映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庞,轻声开口:“……对不起。”
这声道歉听起来真诚无比,可赫峥显然并不在意。他只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根本不会与她多费口舌。
然而就在他抬步要走时,云映竟然再次挡住了他。
她神色有几分慌乱,好像生怕他离开一般,急声道:“等一下!”
……
一而再如此,无疑是在消耗那几分因为老国公才有的薄面。气氛变得有些紧绷起来,赫峥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危险与冷厉,他缓缓道:“还不让开?”
云映的掌心泛出了细汗,她仍然抬头看着他,对着这张令她迷恋的脸庞,在这样近乎紧迫的情形下,一时竟不知用什么借口留住他。
最后她只小心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你……你明天还会过来吗?”
她还能不能再见到这张脸呢。
然而这种话在此刻说出来无疑有几分匪夷所思,世家贵女里,就算是喜欢赫峥,也不会如此失态。
可这样大胆又直接的追求放在这个乡下女子身上,又好像合理几分。
除赫峥外,在场众人心中都有几分微妙。
赫峥若是能回答她那才是怪事。
泠春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听了半天,这回终于还是没忍住,硬着头皮上前道:“姑娘……”
赫峥这次就那么好的耐心了,他道:“这似乎与你无关。”
言罢,他便收回目光,直接越过云映阔步走开。
擦肩而过时,因为云映执意不让,男人的手臂不可避免的轻撞了她一下,云映没有站稳,身形踉跄了下。
在泠春伸手之前,刚才替云映解围的那个男人落了赫峥几步,适时伸手扶了下她的手臂。
她很瘦,小臂温软轻柔的落进手心,少女身上浅淡的冷香传了过来,他心思微动,还没等他熟悉这味道,云映便已经站稳身子,同他拉开了距离。
当云映再去看赫峥时,他已经阔步走在前方,仅留给她一个高大又疏离的背影。
“云姑娘当心。”
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将云映的思绪拉了回来,年轻男人收回悬在半空的手,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温和。
虽然不比赫峥,但作为士族子弟,他无疑有着令人心动的资本。俊朗的面容,恰到好处的温和以及从头到脚显露出来的矜贵。
看向云映时,就算已经极力掩饰,但他眼中的惊艳仍然十分明显。
赫峥已经消失在云映视线中。
云映收回目光,低头行了个礼,轻声回答道:“多谢公子。”
男人名叫裴衍,父亲是户部侍郎,在当朝年轻一代的勋贵里,也颇能叫的上名号。
“云姑娘不必多礼。”他看向赫峥离开的方向,道:“祈玉性情如此,云姑娘你也莫要伤怀,他一心只有家族与公务,寻常女子他都不曾多看一眼的。”
言外之意,云映也不必在他身上花费什么心思了。
云映也不知听懂没有,心跳还有些快,她道:“公子见笑了,只是觉得他与我一位故人相似。”
裴衍并未当真,只当是云映的挽尊托词,他笑了笑也没有戳穿,道:“原来如此。”
云映又柔声询问道:“公子与他是朋友吗?”
裴衍与赫峥其实并不算朋友,确切来说,能让赫峥高看几眼又能称其为朋友的,上京城根本没几个人。
他之所以跟在赫峥身侧,不过还是因为那点家族利益,又碰巧也在太学听过老国公的课,这才有机会跟着过来。
赫峥代表赫家,他能结交总不会错,虽说只是表面关系,但好歹也能在赫峥面前说的上话。
裴衍嗯了一声,道:“我与祈玉也算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对他还算了解。”
他缓声道:“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来问我。”
他看向云映,上京城美人云集,但没有一个像云映这般。
她骨相优越,气质柔和,丝毫没有绝顶美貌惯来带有的攻击性,倘若她自幼长在上京,即便凭借美貌,也必不同凡响。
只是可惜,她生在乡下,注定难登大雅之堂,所以甫一见到赫峥才那样失态。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有机会。
这些年,宁国公虽然已经淡出官场,但朝中威望仍在,而他父亲是户部侍郎,高不高低不低的,跟国公府嫡女比起来,自然有几分不配。
但云映不一样,她经历特殊,这身份就大打折扣。
他若是能娶了云映,搭上国公府,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心里已百转千回,但面上仍然一片温和,他目不转睛道:“没想到在此能碰见姑娘,还没恭喜姑娘回京。”
这几句话说完,他又下意识看了一眼廊檐尽头,赫峥已经离开有一会了。
与云映只是临时起意,但他其实也不好在云映这里耽搁太久,若是待会赫峥走了,那他今日可算就白来了。
可目光触及云映那张脸,权衡之下还是先对着这位国公府大小姐道:“还没跟姑娘介绍,我姓裴,单字一个衍。姑娘初来京城,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他话音顿了顿,继而对上云映的目光,又低声道:“只要是姑娘你,在下一定尽心竭力。”
但云映对这其中的示好恍若未闻,她轻声道:“ 多谢裴公子好意。”
她没有与他多说,像是察觉到了男人的焦急与纠结,云映顿住脚步,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方才多亏了公子出手相助,见公子方才行色匆匆,想必是有要事要办,我就不在这多耽搁公子了。”
裴衍愣了下,摆手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才说完又转而道:
“不过天气严寒,姑娘还是回房休息吧,在下就不多打扰姑娘了。”
云映弯起唇角,嗯了一声。
裴衍恋恋不舍的离开后,泠春走到云映身侧。
方才那一出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主仆间沉默了片刻。大抵也是害怕云映觉得尴尬,泠春并未主动提起赫峥,而是简短的给云映介绍了一遍裴衍。
云映听的心不在焉,她此时已经冷静了些,缓步走在赫峥方才离开的那条路上,在泠春说完后问她:“刚才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她问的显然不是裴衍。
泠春有些意外,她以为方才云映那样亲昵的叫赫峥,至少也应该是听说过他的才对。
她答:“姑娘,那位公子叫赫峥,峥嵘的峥,是赫氏的嫡系公子。”
她声音低了低,估摸着云映应该知道,但还是补充了句:“……表字祈玉。”
祈玉这个两个字在云映口中滚了一遍,她问:“你知道他来国公府做什么吗?”
泠春摇了摇头,猜测道:“奴婢也不知,赫公子政务繁忙,可能是与公事有关,也兴许是来拜访国公爷的。”
她并未撒谎,国公府怎么也算是个大族,人多事也多,她虽是国公府丫鬟,但以前并不留心这些。
云映又紧接着问:“那他经常过来吗?”
这个泠春倒是知道,她答:“不常,奴婢没听说他来过几回。”
话音一落,她就清晰的瞧见云映脸上的失望之色。
泠春抿住唇,心道赫峥相貌俊美,能力出众,云映喜欢他并不奇怪,可是就算是一见钟情,这也太夸张了点,直接就拦住人叫哥哥了。
姑娘看着是个温柔似水没什么脾气的人,没想于此事上这样的……
现在外面本就因为她的乡下出身而暗中笑话,今日这种纠缠之事再传出去,还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
若是旁人倒好,偏偏是赫峥。
一个几乎绝不可能为她的美貌所动容的人。
万分犹豫之下,泠春还是委婉道:“姑娘,京城的贵族子弟无一不风流倜傥,博学多才。”
她本想劝云映目光放长远,可想起赫峥,又觉得再长远好像也长远不到哪去了。
她便只能劝云映务实一些,遂而继续道:“而赫公子一时半会应该不考虑娶亲,来日方长,您要不……”
再多看看呢。
余下的她没说完,想必云映也是明白的。
两人已行至廊檐尽头,转过弯再往前不远,就是一片竹林,竹林后不远,便是老国公休憩之地。
云映忽而顿住脚步。
方才她未能看清赫峥转过转角后,是向南还是向北。但若是与她走了一个方向,那片竹林尽头,只有老国公。
泠春不知云映为何停下,正想提醒时,前面的少女忽而回过头来看她,初春寒气未尽,少女面颊雪白,鼻尖冻出微微粉色,她问泠春:
“你方才说,他也有可能是来找我爷爷的,对吗?”
寒风掠过竹林,竹叶簌簌而下。
泠春一时哽住声音,她看着云映,少女穿着简单的烟紫衣裙,素着一张瓷白的脸,好像天仙下凡一样。
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她很容易就生出好感来,自然而然的不想把她同那些肤浅低俗,执迷不悟之人联系到一起,也不想让她在赫峥那里自取其辱。
云映正目光认真的望她。
劝说的话在她嘴里转了个圈,又憋了回去,她轻声嗯了一声,道:“是,姑娘。”
“奴婢听说,赫公子有时的确会来拜访国公爷,但这次他到底是来做什么,奴婢也不知……”
泠春话才说完,云映便已经往东暖阁的方向走了。
“赫峥……”
她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问她:“你可以跟我说一说他吗?什么都行。”
泠春把后半截话憋了回去,心中默默的想,完蛋了,看样子她家姑娘是打定主意喜欢赫峥了,这都已经开始问及家世背景,性情为人了。
其实男未婚女未嫁,他家小姐有这分心思也不为过,可问题是赫峥不是一般人。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赫峥性情温和又如何,云映自幼在乡下长大,这一点在上京永远是她的污点。
她虽是个奴婢,见识不多,却也明白,那样的世家大族,怎么能允许接班人娶这样一个女子呢?
她抿住唇,然后犹豫道:“奴婢对赫公子也不是很了解,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如有错处……”
云映飞快应答:“没关系,你随便说说就好。”
泠春只好简单的介绍了一番赫峥,作为皇城内最年轻的中郎将,他在很早之前,就与同龄子弟拉开了距离。当然这也不算什么,京城那么大,总会有一两个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
真正让他出名到现今这种地步的,还有他那张过于冷俊的脸庞以及堪称狠辣的作风。
为了防止她家姑娘对赫峥越发沉迷,她特地将赫峥的事迹说的非常简短,把重点放在了他的不近人情上。
说完后,她仔细观察着云映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好像不在意。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云映又道:“那他可有婚配?”
泠春心中一紧,道:“未曾。”
云映嗯了一声,满意道:“挺好的。”
“他确实长得很好看。”她又补充。
泠春硬着头皮嗯了一声,上京出了名的高岭之花,能不好看吗。
眼看就快要走到了,泠春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您以前见过赫公子吗?”
云映摇了摇头,道:“今天是第一次。”
泠春松了口气,第一次啊,还好还好,看来跟内里无关,只是喜欢那张脸而已。
这也能理解,村镇男子大多不修边幅,估计多的是歪瓜裂枣,今日她家姑娘见到赫峥,觉得惊为天人再正常不过,见多了就好了。
云映不知泠春心中所想,她又喃喃道:“如果可以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她想,宁遇再也回不来了。
他死后,所有跟他有关的事都好像在不知不觉的消失,一开始镇里还议论纷纷,各类惋惜,两个月后这事便算掀了篇,半年一过,更是没人再提起他。
甚至有人偶尔还会疑惑一句,宁遇是谁来着?
他没有什么亲人,没什么朋友,住的宅子也因为意外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就连云映,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没办法再在脑海中具体的描绘出他的面容。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所以如果早点遇见赫峥就好了,至少他跟宁遇有着一张相似的脸,她想,只要看着他,她就永远不会忘记宁遇的样子。
“他是我喜欢的样子。”云映显然心情不错。
泠春只觉得她家姑娘说这句话时特别深情,她扯着嘴角半是玩笑道:
“姑娘,其实上京的公子大多都一表人才,您要不看看别人呢?各式风格都有的,一定还有您喜欢的样子。”
云映蹙了下眉,道:“别人怎么能跟他比呢?”
那还确实不好比,不过各花入各眼,万一呢?
说起来,云映如今已满十九,该是谈婚论嫁之时。依着国公爷对云映的喜爱,说不定会直接把京城合适的才俊画像送来供云映挑选,依着她家姑娘这番美貌,就算嫁不了赫峥,这亲事也不会差到哪去。
届时乱花渐欲迷人眼,她家姑娘指不定就把赫峥忘了。
她只需要操心在这之前,姑娘别又对赫峥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就好。
说话间,两人便已经抵达东暖阁。
院落内花木扶疏,陈设简朴,两侧种有金镶玉竹,意态潇洒,端方有序。
候在院落门口的小厮一见云映过来,便连忙迎了两步,弯着腰行了个礼。
他可是一点也不敢怠慢这没大小姐。
旁人不知细节,他可是知道的。
自从云映来到国公府,明眼人都能瞧出国公爷对云映的偏爱。
国公爷可以说给了云映最好的待遇,她的住处几乎是府内最好的地方,每日宝石珍品也是一箱又一箱的送,逢人就说自己亲孙女找回来了,好像要把这些年亏欠的一下都补回来。
就连想见她,都不敢天天派人来找,生怕她烦他。云映只要稍蹙下眉头,国公爷都能思虑半天是不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
国公爷风光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这般低声下气过。
他道:“大小姐您请稍等,老爷正在会客,容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会客?
泠春闻言心道,不会还真叫小姐给蒙着了吧。
云映面色不改,嗯了一声,道:“有劳了。”
没过了一会,紧闭的房门便忽而打开,一名丫鬟趋步走出,她身后跟着两个熟悉的男人。
云映捏紧手炉,快速的扫了一眼。
可赫峥不在其中,他们是方才跟在赫峥身后的那两位。
云映又不死心的歪着头看了一眼房内,还没看出什么时,房门已经被轻轻阖上。
裴衍站在阶上,他瞥见站在门口的云映,明显愣了一下。
旋即,两人已经行至云映面前。
此时赫峥不在,面对这位大小姐,两人默契的当着刚才的尴尬未曾发生一般,纷纷拱手朝云映打了个招呼。
裴衍温声问道:“好巧,云姑娘是过来……”
不会是跟来找赫峥的吧?
因没看见赫峥,云映此时心情不佳,不想跟旁人附和寒暄什么,简短道:“方才爷爷传我过来。”
裴衍神色自然几分,道:“原来如此。”
看来传言都是真的,宁国公果然很疼爱这位失而复得的小孙女。
方才他们才过来不足半刻钟,便有下人来同宁国公耳语几句,宁国公就明显变得焦急几分,连语速都快了些,后面更是连寒暄都省了,直接暗示他们可以回去了,只有赫峥被留了下来。
如今来看,刚才说不定就是因为云映过来,宁国公赶着见孙女,又因这一下来的外男太多,一时不方便,所以才将他和另一人打发出去,左右他们俩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宁国公知道自己家孙女喜欢赫峥,所以特地叫云映过来以便撮合两人。
可这两人根本没什么可能,他心中不忿,面上却不显分毫,笑着道:“说来好巧,竟又与姑娘碰上了。”
云映敷衍的弯了唇,心中还抱着点希望,思忖着要不问问这个裴衍。
还没开口时,方才的那名小厮快步从房内走出来,温声同云映道:
“小姐,客已走,老爷让您进去。”
云映抿住唇,顿住了话音,略有几分失望。
裴衍闻言朝云映拱了拱手,识趣道:“那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扰姑娘了。”
裴衍走后,云映垂下眸,走进了院落。
小厮跟在她身侧,正在此时,又提醒道:
“不过小姐,里头还有位公子,老爷曾经的学生,是赫家的公子,也不算什么外人。”
“老爷方才说您若实在不想见生人,且就在偏房等他一会,他马上就好。”
冬日的日光并不强烈,温柔的落在窗棂上。
房内一片暖意,老国公云安澜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藤椅上。他面庞削瘦,身形单薄,已是两鬓秋霜,脸上也有了深深的皱纹,但精神还算矍铄。
原本他手里还拿着本书,这会已经书卷已经被随手放在了棋桌上。
赫峥坐在他的对面,他进门时脱了厚重的外衣,一身黑衣,气质疏离。他来国公府的次数并不多,今日是受赫延嘱托才抽空过来一趟,作为赫家嫡系,他无疑是最能代表赫家态度的。
裴衍和徐朗走了以后,云安澜才幽幽道:“是你爹叫你过来的吧?”
男人面色不改,语调平缓道:“父亲近来总是挂心您,但一直忙于政务,无暇过来。”
云安澜哼了一声,不满意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自己过来,你眼里根本就没我这个老头子。”
当年赫峥的父亲赫延还年轻,入朝才不过几年,还未曾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地步,那时年轻的赫延三天两头就喜欢往他这跑,大事小事都要来问他,把他烦的不行。
没想到二十年后,他倒是生出个有本事的儿子来。
行事果决,从不瞻前顾后,这官场多的是左右逢源的人精,这人如此孤僻傲慢,很少动用家里的势力,却也硬生生走到现在。
就是太冷淡了些,嘴硬,还倔,十分的不可爱。
见赫峥不打算哄他,云安澜又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正好聊完了他去见他小孙女,他小孙女可比他可爱多了。
赫峥静静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父亲听说您最近找回了云大小姐,所以特地来让我告诉您,若是有什么需要……”
云安澜一听这话又重新精神起来,他顿时坐直了身体,欣喜道:“祈玉,你也听说我孙女回来啦?”
赫峥绷着唇角道:“有所耳闻。”
不仅耳闻,方才还十分不巧的见了一面。
但赫峥对此只字未提。
云安澜靠在椅背上,闻言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嘿嘿道:“我也老了,能在入土前把她找回来,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别的指望了。”
赫峥随口嗯了一声。
云安澜看着赫峥,不由想起了赫峥小时候。
他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虽然也喜欢绷着张小脸跟个小冰块似的,但是背地里会偷溜出去喂小奶猫,喂完了还要搂着不撒手,自言自语好一阵。
看起来冷冰冰,其实里面是糖心馅儿的。
现在好了,馅儿没了,只剩冰了。
云安澜继续道:“说起来我这个小孙女,应当比你小个三岁吧。”
他摸了摸胡子,喜气洋洋道:“你还没见到她,你若是见了,定会喜欢她的。她是个漂亮姑娘,跟朵花似的。诶呦,她可什么都会,会泡茶,会摘果子,也识字,你说她以前在那种地方,能识字多不容易呀?一定是分外刻苦才对!我瞧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就是我孙女,有我当年的风范!”
云安澜说了一堆,看起来没一个能跟方才那个女人对上号的。赫峥不置可否,垂眸未曾应声。
云安澜说着说着,又面露愁色道:“我这小孙女最是懂事了,就是啊,这性子过分温柔了些,也太过善良了些,她温顺又内敛,也不喜出门,日后不会有什么没长眼的来欺负她吧?”
会不会被欺负赫峥不知道,但至少能看出那位云姑娘在哄长辈开心这方面很有一套。
毕竟在云安澜口中,那个过分温柔善良,温顺内敛的小孙女,不会拦着他这么一个素不相识人叫哥哥。
见赫峥不语,云安澜心里有些不满意,他眯着眼睛质问:“祈玉,你怎么不说话?”
赫峥对云映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评判的,也不打算应和,况且就算他说他的看法了,云安澜恐怕也不爱听。
才要回话时,身后的房门就被缓缓打开。
吱呀一声,很轻。
面前的云安澜立即站起身子,身上大氅掉在了藤椅上,满是皱纹脸上,虽有几分错愕,但还是惊喜居多。
他轻声道:“啊呀,我小孙女怎么来了?一定是想见我。”
不然依他小孙女的个性,定会在偏房等一等的。
脚步声停在赫峥身后。
房内的温暖朝云映涌过来,伴随着淡淡的竹香,原本有些冻僵的手指,在此刻缓解了几分。
云映攥着手指,目光率先落在了背对着她的那个年轻男人身上。
是赫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男人脱了外衫,只着一件黑色单衣。
肩膀宽阔,隔着层衣料仍能看出背部流畅又并不夸张的肌肉起伏,腰身窄瘦,长腿随意的放着。宽肩,窄臀,从身高到身材都极为优越,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半边下颌,但云映还是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她捏紧掌心,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云安澜朝云映走了两步,他好想叫一句乖孙女,但是又怕自己太热情吓到她,于是力图和蔼的道:“小映,你来啦。”
云映嗯了一声,声音轻软:“爷爷。”
一句很简单的称呼,却让云安澜立即喜笑颜开,他应的非常大声,道:“诶!”
赫峥未曾起身,他放下瓷杯,转头看了她一眼。
的确又是她。
云映本就在看他,如此更是正好与他对上目光。
男人意态疏淡,瞳仁漆黑,眼眸深邃,看向她的目光没什么明显的情绪,犹如这冷峭初春里铺天盖地的薄霜。
从方才云安澜的诧异里可以听出他也没想过她会在这时候进来,所以并不能排除她是跟他过来的可能性。
赫峥做事,从来都很利落,他不喜欢拖泥带水,也厌恶一切被纠缠的关系。
与赫峥不同,她看向赫峥的目光很认真,眼睛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就差没有把喜欢两个字写在脸上。
云安澜注意到云映的目光,连忙道:“瞧爷爷这记性,忘了介绍了都,这位是赫峥,他今日代他父亲来看看我。”
云映闻言,对着赫峥行了个礼,温声道:“见过赫公子。”
赫峥全无搭理她的意思。
云安澜又道:“来小映,快坐。”
云映扫视一眼房内,房内两侧各摆了把椅子。而除了这俩,赫峥与老国公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有一方桌,云安澜坐在上位,赫峥坐在下位,在他身边不远,正巧空出一个座位来。
云映跟着老国公,自然而然的就走到了赫峥身侧,然后坐了下来。
她身上带着股极为清浅的冷香,蜿蜒着飘散到赫峥这边,他闻不出是什么香,但不妨碍他心生厌烦,不由轻蹙了蹙眉。
云安澜坐回原位,目光一直放在云映身上,一旁候着的小厮上来给云映添了茶,然后退到一旁。
云映的手指虚虚的落在杯壁上,垂眸不语。
气氛莫名有些沉默。
云安澜全然没察觉出这气氛的不对,他只当是两个年轻人初次见面相对生疏,这才相对无言,不由又对着赫峥道:
“祈玉,这就是我方才同你说的我的小孙女,她叫云映,你看,我就说很漂亮吧。”
赫峥没往云映这边看一眼,也没有搭话,显然并不认可。
云安澜没当回事,他看着赫峥长大的,知道他是什么性子,反正他也不指望这个没眼光的闷葫芦能说出什么来。
云安澜继续道:“小映,圣上前几天赏了我几瓶御供的流香酒,就是那种喝起来有花香的酒,我寻思你们小姑娘都喜欢香香的饮子,你想要吗?要不爷爷差人送你?”
云映摇了摇头,道:“爷爷您自己留着吧。”
云安澜还以为云映是客气,连忙道:“没事,爷爷不爱喝酒。这年纪大了,我还是想多喝点茶,你要是要就都给你,我正愁没地方放呢。”
云映温声道:“我不喜饮酒。”
云安澜话音顿了片刻,然后哦了一声,道:“嗐,我就说嘛。”
“酒这玩意确实,还是少碰的好,不喜欢是好事,我孙女真乖。我起初没直接送你,就是寻思你可能不喜欢酒,方才也就是随便问问。”
“爷爷也不喜欢,赶明我就让人把酒送人。”
看得出来云安澜的确对这位孙女很重视,怪不得这几日弄的人尽皆知,他父亲还特地让他过来问候。
就在此时,云映道:“爷爷。”
云安澜快速的应了声,道:“怎么啦?”
云映侧眸看向赫峥,她的目光可以说毫不避讳,直直的盯着他的脸。
她问他:“赫公子喜欢吗,左右也是要送人,不如送给赫公子。”
“爷爷,您说呢?”
云安澜愣了愣,他看了看一脸冷峻的赫峥,又看了看唇角挂着温和笑意的云映,终于觉察出几分怪异来。
在他印象里,云映应当不是什么自来熟的人,她碰见不想搭理的,从来都是能避则避才对。
而赫峥他就更了解了,这人一向傲慢孤僻,目中无人,很少与人结交,这两人绝不会是可以随便互送东西之人。
总不至于是他孙女主动吧?
他试探着问:“当然可以啊,不过小映,原来你同祈玉互相认识啊?”
……
赫峥不喜欢云映这样毫不遮掩的目光,但当着云安澜的面,赫峥没有给云映难看,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眸中带着几分警告,丝毫不为那样温柔的目光动容。
云映却不受影响,她盯着赫峥的眼睛,神色温柔,轻声回答:“有幸见过一面,算认识吗?”
云安澜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在云映说完后,他看向赫峥,男人眼中果然有几分嘲讽,他顿时心神一紧,赶在赫峥开口之前道:“算,当然算!”
“看来你们俩还挺有缘分的啊,是来的路上见的吗?不说祈玉确实,几个月都不见得来一趟,今日来一会你俩都能撞上。”
云映嗯了一声,她还在看着赫峥。
很快,她的目光移到了赫峥面前的茶水,继而自然而然的主动伸手,将自己手中那盏还冒着袅袅青烟的茶,换到了赫峥面前。
她望着他的脸,声音柔美缱绻:“赫公子,你的茶冷掉了。”
赫峥看着她堪称逾矩的动作,他绷着唇角,沉声道:
“不劳云姑娘费心。”
怎么越来越怪了,云安澜不由瞅了一眼一旁随侍的小厮,小厮连忙上前,换掉了云映面前那盏原属于赫峥的茶水,添上了热茶。
云安澜看着小厮斥道:“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而这边,云映仍旧在看他。
赫峥声音冰冷,终于道:“姑娘看不够吗?”
看不够。
云映在心里回答,但她没有说出来。
云映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因为又看了他几眼,所以她的心情显然好了几分,连唇角都翘起了细微的弧度。
她垂着眸,这会看不见他的脸了。
但是因为跟他离的近,只要她目光一偏,就能轻易看见他的手。
宁遇的手云映记得很清楚,光泽如玉,能透过皮肤看见浅淡的青色,只有食指和中指有一层浅茧,那是拿笔拿的,是很美的一双手。
而赫峥的手却跟宁遇不太一样,他的手看起来更大更有力,修长笔直,手背有经络凸起,手指带着层薄茧,看起来并不如他这个人一样养尊处优。
还没等云映看够,那只手突然抬起来放在了桌面,云映疑惑抬头,赫峥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更不好了。
“……”小气。
云映默默收回目光,不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