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与美人

张桂琴

思念可以是一生，也可以是一瞬间。相思之情在《诗经》中的表达有很多，比如，男子爱慕一位女子，便唱出了《陈风·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从此，月光比美人，成为一种意象，一种世间最动人的意象。月洒银辉，素影迷离，在历史的长河中荡着璀璨的波光。

《月出》的作者，第一个用含情脉脉的审美眼光关注月亮，在冰冷的自然之物中发现了温情的诗意。后来人中，张九龄的《望月怀远》和杜甫的《月夜》等，诞生出更多美人的想象，诱人，可人。月光的娴静优雅，合了美人的窈窕妩媚。

凌晨醒来,窗外一弯残月,悄然挂在都市的楼角。于是，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中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便映上心头。一个人怎么可以把离别的凄清写到如此深刻,把那眉新月写得如此婉约而凄美，悠深而美妙。

张可久在《凭栏人》中的“江水澄澄江月明，江人何人搊玉筝”抒发出的无限感慨，在人月之间漂浮，惹人遐想。张若虚吟诵出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更是带有哲理的审美意味。最是千古绝唱、永留人间的莫过于苏东坡的《水调歌头》中“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月上柳梢，诗人的情愫演绎着人间的喜怒哀乐；月下吹箫，诗人的风姿美丽着古老的经典。古人笔下的月亮，是如此宁静、皎洁、清冷、神秘，是“人攀明月不可得”（李白）。

“垆边人似月”，诗中的美人，美到极致，恰似那轻柔、温婉的月光，却依然是深秋寂寞人。一往情深深几许，皎洁明亮的月光下，犹如席慕蓉笔下的那棵痴情的、开着花的树，伴着一树的娇羞与温柔，想着去换一眼对视时候的回眸。

《红楼梦》中出现了四首关于月亮的诗，贾雨村一首，香菱三首。贾雨村脱口而出的“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后两句透出他的不凡抱负。香菱的三首咏月诗，以最后一首为佳：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这一首完整、开阔，有意趣，寓有香菱身世的影子，借月咏出了她美好清白本质，发出了对她自小与家人离散的命运的质问。这首诗虽为咏月，却是香菱悲惨遭际的自况。

诗人也罢，普通人也好，都是把所有时空装不下的情感，寄托在了那座冰清玉洁的天上宫阙，那座只有辛苦捣药的白兔和形单影只的嫦娥的宫阙。月亮，染上了几千年的美丽，成为了人类文化永久的收藏。哪怕是人类已经能够登上月球一探究竟，依然固执地相信着关于月亮的梦境。

当一弯朦胧的月亮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闪着银色的清辉，宛如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迷离的月光下，独自漫步在庭院中，想着远方的一位佳人，静静地聆听贝多芬的《月光曲》，感受碧海青天那弯月亮的温情洁白，个中相思，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红楼梦里，苦情者多，蜜情者少。月圆月缺里的海誓山盟，总有一些是“敌不过似水流年”的。如此，当岁月流逝年老之时，爱情依然如桃花般艳美，门前“绿叶成荫子满枝”，成为男思女爱的一种修行。林黛玉、贾宝玉初见时的“犹如故人归”，后来的茜纱窗下几度春光暮，纵然是怦然与萌动燃起了相互间那无边无际的诗意，纵然是她成了他一生的白月光、朱砂痣，他们的爱情结局终究如同人世间最美丽的那一朵花毁灭了。宝黛的爱情如此凄美，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停止在刚刚好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