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刘卫东;文:老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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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上学的时候,我曾经一度很讨厌弟弟,因为他是一个聋哑人,让我备受别人嘲笑。如今我已经年过六旬,回想自己的一生,我总结:人这辈子活得就是个“情”字。
我叫刘卫东,1961年出生在陕南的一个农村。父母38岁的时候才有了我,在我5岁时,父母又生了一个弟弟。
弟弟小的时候粉妆玉琢,很是可爱,我时不时地跑去逗他,每次都被父母撵开。但就在他几个月大的时候,不幸降临了。
因为一次高烧,村里的医生给弟弟打了庆大霉素引发了不良反应,可怜的弟弟聋了。
全家人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弟弟的异常,但感觉他反应比较迟钝。直到一岁多,弟弟还不会叫人,这下大家都知道了。
父母除了哭天抹泪也无能为力,这种情况放到现在都很棘手,更别说当年了。
等到弟弟能走路了,我就成为他的“保姆”,天天照顾他。父亲经常念叨:你是哥哥,不要嫌弃你弟弟,以后要看着他。
我们家在村里属于独户,父亲当年和家里人逃难过来,爷爷奶奶去世后他独自生活。1951年,他用了20斤玉米面做聘礼,从大山深处娶了母亲。
我从未见过母亲的娘家人,因为是外乡人,和村里人也没过密的来往。我上学后,没人照顾弟弟,父母下地干活时,便将他锁在屋里。
每次我放学回家打开门,弟弟总会扑过来抱住我的腿。虽然他听不到,嘴里也只能咿呀咿呀,但我知道他一个人在家很害怕,很希望看到我回来。
我体力很好擅长运动,上初中时学校组织了运动会,我拿了五十米、一百米和跳远的冠军。
等到接力赛时,班里的同学都不愿意和我组队。我听到他们在一旁窃窃私语:刘卫东显摆什么?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有个傻弟弟。
我怒不可遏,等到放学后,将那几个说“小话”的同学堵在路上,和他们打了一架。此后没人再敢当我面说这些话,但我被孤立了。
初中毕业之后,我回家干起了农活。经常看到父母长吁短叹,我的心情也十分憋闷,总想发火。
十六岁那年,我去参加村里一家人的婚礼。在酒席上,看到婚礼上的热闹场景,我也有些羡慕,憧憬自己再过几年也要讨媳妇了。
这时候,同桌有大人看我一脸羡慕,便开玩笑说:“卫东,你也想娶媳妇了?有那傻弟弟,你恐怕这辈子都难讨上媳妇了!”
说完一桌人哄堂大笑,我面红耳赤握紧了拳头,最后饭都没吃回家了。那阵子,我是真的讨厌这个弟弟,他让我成为别人的笑柄。
因为弟弟没有念书,所以很小他就开始跟在父母后面干活。我下地时,他总是跟在我后面。以前我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我觉得有些丢人,便撵走他,不让他跟着我。
父亲批评我,说我对弟弟不好。我的逆反心理也上来了,和他争执了起来。此后我的脾气变得很差,在家里也很少说话。
1978年11月,公社征兵的通知下来了,我跃跃欲试要去当兵,想离开这个压抑的家庭,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父亲不同意,但我铁了心地要去,最后父亲无奈答应。我报了名,参加了验兵体检,凭借良好的身体素质,顺利当上了兵。
我参军的部队是工程兵61支队,是由水利电力部四川水电工程局整编组建。在我当兵的那几年,承建了多座水电站的修建。
我非常喜欢部队的生活,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即使偶有矛盾,但都是热血豪迈的汉子,说开也就过去了。
战友们很少打探别人家庭的隐私,佩服的是技术能力强,能吃苦的人。军队就是一座大熔炉,将一块块顽石都打造成了精钢。
我的表现也不赖,先后拿过两次嘉奖,一次三等功,是领导眼中的好兵,也是他人心目中的好战友,在这里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满足感。
1982年6月份,我收到了村里发来的电报,上面写着:父亡速归!我大吃一惊,自我离家之后,一直没有回家探亲。
父亲能识几个字,母亲和弟弟都是文盲,所以我除了汇钱之外,写信很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赶忙去向领导请假,要求归家。
连长和指导员没有二话,批准了我的请假申请,他们二位还分别给了我二十元和十五元,这份情谊我感念至今。
等我赶回家后,父亲在村里的协助下已经安葬了。母亲也已经病倒,弟弟在一旁服侍吃药。
看这情形,我只能去找村长,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事情经过很简单,老家连着下了几天的暴雨,家里猪草存得不够,猪饿得乱叫。
父亲就冒雨出门打猪草,结果过小桥时,不慎滑倒掉到了河里。母亲看他久久没有回来,就带着弟弟到处找,最后惊动了村里,也没找到人。
直到第二天下午,下游传来消息,说从河里捞到一具尸体,辨认后发现是父亲。母亲得知消息后,当场就崩溃了,弟弟又是个哑巴,无法操持父亲的后事。
村里出面将父亲埋葬,并给我发了电报,让我赶紧回来。我向村主任表示了感谢,并偿还了村里代垫的24元安葬费。
村主任劝我节哀顺变,随后他又告诉我一个隐瞒多年的秘密。
原来我不是父母亲生的,而是他们捡来的。父母1951年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他们两口子到处求医问药,甚至还偷偷问神婆,但始终没有怀上。
1961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老家那边虽然也受了灾,但相比之下还是要好很多。当时经常会有丢弃婴孩的现象,父母就是在那个时候捡到了我。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在5年后,父母却意外怀上了弟弟。可能是年龄大的原因,弟弟出生后身体就不是很好,不到一岁时发生了悲剧。
这件事情村里人知道得不多,村主任就是其中的一个,当时给我登记上户口时,就是经他手的。
村长这番话让我一时没回过神,我没有怀疑他的话,因为这种事如果有心去打听,根本骗不了人。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我甚至有些想逃避这里。待冷静下来后,我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不说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单说我这种想法就是最让人不齿的“逃兵”思想吗?
回到家,我打量着三年多未见弟弟,他个头长了许多,面容也很清秀,如果不开口,外人根本看不出他是个聋哑人。
他看我的眼神有欣喜,有害怕,又有些渴求,我实在忍不住了,和他紧紧拥抱了一下。他身体一下子紧绷,然后又放松了下来,眼泪打湿了我的肩膀。
母亲身体垮了,弟弟又是个聋哑人,我不得不考虑从部队提前退伍。在家待了几天,等母亲身体恢复一些后,我踏上了返回部队的火车。
到了连队后,我向连部领导说了实际情况,领导很是不舍,但也支持我退伍回家,毕竟家里离不开我。
很快,我的退伍申请批过了。1982年8月份,我脱下了军装,告别队伍返回了家乡。
我和弟弟操持着家里的田地,母亲养了半年后,也能干一些轻活。我也能腾出手来,认真琢磨自己未来的出路。
当时老家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但我们家总共就一亩五分水田和两亩的旱地,吃饱肚子没太大问题,但想要生活过得好,那不可能。
家里这种情况,我又不能像村里其他年轻人,到远处煤矿上班。我在部队里学的技术,在老家也无用武之地。
一时之间想不到主意,我就只能窝在家里种地干活。1984年春节前,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我发现了一个挣钱的契机。
一个县城的战友春节期间结婚,他提前回来收拾房子,邀请我们去帮忙。战友和我是同期兵,虽然工程兵部队在不断裁撤,但负责水电、交通和黄金任务的六个支队却一直没有裁军,1985年1月1日起,被转入了武警部队序列。
新房新气象,我们将许多破旧的家具整理出来,卖给了上门收废品的大爷。休息时,我给大爷发了支烟,闲聊起收废品的行情。
大爷也没有藏着掖着,说起其中门道来头头是道,可能他压根就没想到,我一个年纪轻轻的退伍军人,会想着去干收废品的活吧!
我借着帮老头送废品的名义,和他一起到了县里的废品回收站。等老头没在,我给过秤的发了一根烟,问需不需要什么手续。
那人哂笑一声,说道不需要办理证件,收到废品后直接拉到他这里就行了,过秤后立马给钱。
回去后我便琢磨此事,老家镇上距离县城十多公里,骑自行车最多也就一个小时,本钱投入也不大,这活能干。
我花了120元买了一辆二手的永久,在后座上焊了一个架子,两侧挂了两个箩兜,开始在镇上收废品,破铜烂铁、牙膏皮、胶鞋底、纸板、牙膏皮等什么都收。
镇上收得差不多了,我便开始往村里钻。我带着一些麦芽糖,去和村里的小孩子们换牙膏皮。虽然当时的供销社也收废品,但他们要求比较高,而且还需要自己送过去,所以我面临的竞争压力并不大。
这个活本小利大,但为何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生计无着落的人做呢?主要原因在于年轻人拉不下脸,而且这行当说起来不好听。
而我就没这个计较了,既然靠种地无法改善生活,我又不能离家太远,这个活计时间又比较自由,最适合我不过,只要能挣钱,也顾不上脸面了。
一开始周边的人对我一个大小伙子收废品,投来异样的目光。渐渐地,大家发现我不缺斤少两,遇到搭把手的事情,也会不吝出力,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1985年,我收废品只挣了500元,1986年便挣了800元,1987年的时候更是挣了1500元。虽然很累,但我很满足,不但挣到了钱,家里的事也没耽误。
母亲很担心我的婚事,虽然收入不比上班差,但女方一听是“收破烂”的,一般都会避而不见。我劝母亲不要着急,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1989年,县里的废品回收站转让,在战友的帮助下,我接了下来,正式结束了“游击队”的生涯,有了自己的门市和仓库。
我将母亲和弟弟都接到了城里,母亲平时就做一些做饭和打扫的工作,弟弟帮忙做分拣和整理。
我发现弟弟虽然不认识字,但他并不傻,而且动手能力挺强,不但将东西分拣得明明白白,而且还修好了不少废家具,有点当木匠的天赋。
1991年,在我30岁那年,我遇到了后来的妻子。说起来也巧,当时我骑着三轮车到县城边上的一个村里去收废品。
路过一户人家门口时,一个姑娘急匆匆出来,求我帮忙将她母亲送到医院。我也没说二话,将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扔她家院里,车斗铺了两层纸板,将病人送到了县医院。
到了医院,才得知她母亲急性阑尾炎发作,不过送得及时,做了手术后很快就恢复了。
估摸着她们娘俩出院了,我便骑车去了她们家,将丢在那儿的废品带回来。她和她母亲,拉着我不让走,非要留下吃顿饭。
姑娘名叫张慧芳,今年24岁,她父亲也是一名军人,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牺牲了,只留下她们娘俩相依为命。
一来二去,我和张慧芳便熟识了,每次路过她们村时,也会拐进去喝口水,帮着做点力气活。
当年年底,我俩便领了证结婚。慧芳是个勤劳贤惠的妻子,在她的打理下,家里的事情我不用再操心,而是一门心思打理生意。
我将她老娘也接过来,住到了一起,两个老年人彼此也有话说,互相做个伴。
1995年,在慧芳的张罗下,弟弟也娶了媳妇。弟媳也是少年时用药留下后遗症,耳朵聋了。模样长得不错,见面后俩人比比划划地交流,看得出来,彼此都很喜欢。
废品回收站,后来变成了物资回收公司。不变的是,我们一家人始终在一起。
弟弟和弟媳生了一个女儿,怀孕后我们都很担心,害怕会遗传不好的毛病。但医生说他们两人都是后天致残的,应该不会遗传。
幸得老天垂怜,他们的女儿很健康,也给弟弟和弟媳增添了许多欢乐。加上我儿子,两个小家伙在院里飞奔打闹的场景,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如今年岁大了,儿子劝我们不要再做了,颐养天年。但我和老伴儿都是闲不住的人,哪怕挣不到多少钱,也不愿意歇着。
弟弟确实有木匠天分,当初回收的那些破旧家具,他拆了装,装了拆,渐渐地摸索出了一些门道。
后来我帮他找了一位老师傅,因为没法交流,只能是人家做,他在一旁看,看完回家后自己练手。
我们回收站里面的许多家具,弟弟修好后重新上漆,最后当二手的卖出去,收益相当不错。
如今他也是快60岁的人了,每天泡在工作间里,琢磨打造一些小物件。侄女将这些手工放在网上销售,还挺受客户的喜欢。
人这一辈子到底活了个什么?我总结:就是活了个“情”字。
曾经的我,一心想逃避家庭,到外边闯荡。养父的意外离世,让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背负起了照顾家庭的责任。
无论是父母的养育恩情,夫妻之间的爱情,兄弟姊妹之间的血脉亲情,这些都是围绕在我们身边的“情”。以前的一段时间,我不理解,也抗拒过这种“情”,但后几十年,我甘之若饴。
回望一生,自己未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也没能大富大贵,但我还是觉得:没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