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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次回北京录制节目,主持人问我,当年梁将军有没有看过电影《奇袭》?
这可是他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指挥的杰作,至今国防大学都在讲这个案例。
那时候文艺作品不多,又跟他有关,父亲肯定看过,只是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父亲是从战士一路晋升为将军的,知道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战场对他们的心灵震撼是很大的,回忆过去是一件比较痛苦,令人伤感的事。
他绝不会主动说:这个仗是我打的,那场战争是我指挥的,我在这段历史中作用如何如何。
这不是谦虚,这是对牺牲战友的尊重。
现在人们提到“梁兴初”,就会提到“38军”,就会说——哦,“万岁军”。
其实,我父亲生前很少在我们面前提万岁军,更没提过《谁是最可爱的人》就是描写他的38军的。
直到父亲去世后,我母亲觉得父亲这一生太了不起,太不容易了,她用了二十多年,一个个向他的老战友走访,这才使我们拼凑出一个稍微完整的父亲形象。
从小铁匠到开国中将,父亲的经历比电影还传奇。
父亲小时候家里太穷了,上不了学,只能去铁匠铺当学徒。
十二三岁的孩子,每天抡几斤重的铁锤,把一块块硬铁疙瘩砸成一件件称手的铁器。
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千锤百炼。
到1929年初,毛泽东率领的井冈山红军来到吉安县发动穷人革命,父亲受到鼓舞,第二年就加入了红军。
三年后,他从打铁的,变成了铁打的。
当时父亲已经是一名红军连长了。一次反“围剿”战斗中,父亲负了伤, 一颗子弹从左腮直接穿透了头部,血流满面。
就这样,父亲他还坚持指挥完战斗,直至昏倒在阵地。在后方医院,父亲昏迷了三天三夜,棺材已经放在屋子外边,再不醒就直接装棺了。
父亲生命力太顽强了,最后时刻,竟然奇迹般醒了。
那时候医疗药品极缺,只有黄纱布条,头部伤口感染流脓,只能用探针顺着弹道孔塞纱布换药。
又正好是夏天,伤口发炎流脓,只能用镊子夹着盐水沁透的纱布条,在伤口里反复拽动,一只只蛆就顺着脓水流了出来。
多年后,父亲回忆起每次换纱布,都是钻心刺骨,疼得泪流满面,想死的心都有。
6个多月的治疗堪比刮骨疗毒,你说一般的人能受得了这罪?可能早就光荣了。
但我父亲挺过来了,从这以后,战友提起我父亲,都说那个“铁打的”。
抗战时期的梁兴初
到了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父亲成为八路军中的一名营长,参加了平型关战役。
杀鬼子,哪里能少得了梁兴初啊。团长大喊一声,全体冲锋!
父亲挥舞着刺刀冲了上去。短兵相接,用刺刀最过瘾。当年抡大锤的打铁汉子,端起刺刀来,同样是一把好手。
战斗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中午,阵地上到处是小鬼子们的尸体,通信员发现我父亲居然也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浑身是血,一动不动,以为他牺牲了,不禁大哭起来。
突然,父亲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大声骂道:“哭什么哭,老子一块皮都没有破。”
原来一场拼杀下来,父亲实在太紧张、太兴奋、太累了,杀到最后,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瘫倒在地。
坐在血腥味刺鼻的阵地上,父亲一边擦拭刺刀,一边笑着说,这小鬼子,到底也是肉长的,你瞧,我这刺刀还是好好的。
父亲一生中共有9发子弹穿过他的身体,去世前身体里还有4块弹片没取出。
他的功勋真的是拿命换来的。
父亲这人性格鲜明,外号不少,长征途中还被首长戏称他叫“梁猴子”。
因为父亲当时是侦察连长,主要职责就是侦察探路,就像是变化多端的“孙悟空”。
红军长征进入云南时,父亲经过精心策划,没费一枪一弹,巧取马龙县城,俘虏龙云一个团,直接威胁到昆明。
当时我父亲乔装成国民党团长,带着部队大摇大摆向马龙县开来,因为实在太像了,县长喊口号、放鞭炮,开门迎接远道而来的“中央军”,好酒好肉招待。
以至于毛主席后来说,要是百姓都像云南县长这样,革命要早几年结束。
为了寻找长征的落脚点,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多次制定开辟新根据地的计划,但都因国民党军的围追堵截而未果。
经过艰难的跋涉,只能决定往苏联方向靠近,但根据地具体落脚哪里一直没有定论。
红军走到了甘肃的哈达铺,父亲接到了一项特殊任务,毛主席要他去哈达铺探探路,筹集一些物资,重要的是搞些“精神食粮”。
当时红军被国民党几十万大军围困,战斗减员太大,加上信息闭塞,对国内政治局势变化几乎是一无所知,迫切需要了解外面的事。
接下来仗怎么打?剩下的红军得往哪里去?都是问题。
父亲回到连队商议后,决定乔装进城。
于是,父亲带上侦察连战友,都换上国民党中央军的服装,大模大样地开进了哈达铺,保安队员刚上前拦住,问是什么人,侦察连队员一个大耳刮子扇出去。
对方一看父亲的军衔和气势,赶紧通报团长,镇长一听,亲自出门迎接。
父亲一边吓唬镇长让其去筹集粮食,一边派侦察连去找“精神粮食”,可是镇上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几张旧报纸。
正在郁闷之时,一个国民党少校副官把自己从省城带来的一捆报纸送上来,有《大公报》《山西日报》等等。
虽然报纸是一个多月前的,但上面却写着陕甘红军打破蒋氏第二次围剿,解放了安定、延安、靖边等县城,使得陕甘根据地连成一片。
他知道,这才是毛主席真正想要的“精神食粮”。
毛主席看到报纸后很高兴,说侦察连收获巨大,让父亲以后每到一处,首要任务就是找精神食粮。
怎么个巨大法呢?
毛主席在收到报纸的第二天,就在哈达铺召开重要干部会议。
毛主席在会议上说:“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根据报纸上提供的消息,那里有刘志丹和徐海东的红色根据地,我们要打起精神,北上抗日,向陕北进发!”
红一方面军就此改称陕甘支队,向陕北根据地挺进。
可以说,父亲的这次侦察行动,有意无意地改变了中国近代史的进程。
干革命,有勇有谋还不行,得有信仰。
父亲两次蒙冤入狱,两次差点枪毙,他都挺过来了。
1939年冬,父亲所在的湖西抗日根据地发生了骇人听闻的“肃托”事件。
所谓的托派,是指苏联共产党中托洛茨基派的简称。“肃托”先后被扣押审查者达五六百人,300余人惨遭杀害。
一心在前线率队与敌寇苦战的父亲,做梦也不会想到,“肃托”的魔掌正从背后向他伸来。
父亲被抓后,要他承认自己是“托匪”,交代如何勾结徐州日寇,如何给日寇发电报联系,如何叫鬼子围歼四大队。
这种完全莫须有的事,父亲一律缄口鄙笑,他语重心长地规劝审讯者,国难当头应当团结起来打击敌人,不要在自己人内部自相残杀啊!
上老虎凳、压杠子、灌辣椒水、吊起来皮鞭子抽……最使父亲难以忍受的是用手摇电话机过电。
每次摇柄飞转,强烈的电流就针扎般刺遍全身,就仿佛遭了雷劈火燎一般,脑壳剧痛欲炸,心如箭穿欲碎,冷汗如雨,奇痛难耐。
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令日伪顽敌闻之丧胆的抗战名将,却在自己根据地的私牢里,被酷刑折磨得死去活来。
所有的酷刑都用遍了,对方没有得到一句他所要的“口供”。
得知父亲被抓,当时驻徐州的日军司令部,高兴地频频举行酒宴庆贺,这是他们用上万兵力“扫荡”,也无法做到的。
父亲关在阴暗潮冷的民房里,一连好几天没有饭吃,不给水喝,又饥又渴,虚弱到了极点。
看管他的哨兵,趁着夜幕,塞过来几颗青枣,流着泪悄声送信,再不招供,对方就要下毒手了。
父亲向哨兵艰难地点点头,摆了摆手让他赶快回哨位,免得受牵连。
梁兴初(右一)与战友们的合影
就在父亲已做好赴死准备的时候,115师政委罗荣桓赶来了,他带着部队穿越日寇几道封锁线,行程数百里,星夜奔往湖西,刀下留人。
生死关头猛地见到了老首长,父亲如同受屈的孩子见到亲娘一样,扑上前去,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罗政委啊,您再晚来一步,我就见不到您了!”
父亲17岁参加红军,身经百战,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只是身为军人不能战死疆场,而是死在冤假错案,父亲是不甘心的。
所以,见到解救自己的老首长时,才会如此激动。
我父亲这人,心思单纯,想法也简单:有哪个山头守不住,就派他去守,有哪个阵地攻不下来,就交给他来攻。
他就是一个军人,执行命令那就是坚决彻底,忠心爱党,绝不会有二心。
父亲以擅长打大仗、恶仗著称,都称他为“猛将”“虎将”,其实他骨子里也有柔情的一面。
他和我妈妈的认识,就很有人情味。
那是1948年的10月25日,那个时候我父亲担任东北野战军第10纵队司令员,辽沈战役开始后,东野占领了锦州,封闭了从东北到关内的大门,准备“关门打狗”。
黑山阻击战开始前,父亲心里也紧张得睡不着,毕竟对手是比自己多5倍兵力的国军精锐——廖耀湘的西进兵团。
一天晚上,父亲到前线去巡视,想去看看工事修的好不好,布防合理不合理。
黑灯瞎火的,父亲发现有个兵,因为没有棉大衣,正躲在大卡车下避风,人冻得瑟瑟发抖。
10月25日的东北,早就寒风凛冽。父亲手电筒一照,发现还是个女兵。
他就问旁边的,这是怎么回事呀,哪个部队的?怎么搞得,马上就要打仗了,这不得冻坏了。
我母亲当时是东北野战军第九分部的护理护士,隶属赶来支援101高地的手术队,等在阵地上准备出发。
父亲赶紧让警卫员去找了件大衣,给我母亲穿上,当初我母亲心里想的是,哎呦,这个管理员挺有权力的,说叫拿个大衣来,就给拿了个大衣。
到了战斗打响,我母亲为了让伤员不被冻死,就把砖头放在柴火烧热,用布包起来就给战士贴在胸口上,代替我们现在的热水袋吧。
因为这个,我母亲救了很多伤员,立功了。等待开立功评审会,我父亲就去参加,两个人一见面,我母亲都不敢相信,给她军大衣的是司令员。
黑山阻击战胜利结束后,父亲闲暇下来,没想到眼睛又长了“麦粒肿”(睑腺炎),经常去卫生队,都是我母亲给他护理。
一来二去,身边的人看出了两人的心思,一撮合俩人就结婚了。
梁兴初将军与妻子任桂兰
父母结婚后,部队很快到了湖南,追剿白崇禧的部队。
当时天气比较热,北方来的同志还穿着狗皮大衣,父亲是军长,有吉普车,我妈是普遍护士,也坐不上,只能跟着卫生队一起步行,很辛苦。
自己的老婆,能不心疼吗?
没办法,父亲就故意把吉普车放出去,说你先走,我去卫生队看看。
父亲不放心的一个原因,是那时候我母亲已经怀孕。母亲见到父亲也很高兴,好巧不巧,就看到一个老农在那卖芭蕉。
我母亲就特别想吃,当时母亲也才17岁多一点,还是个孩子,加上怀孕,就很想吃这个芭蕉,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父亲,想哭也哭不出来。
我父亲也很犯愁,咱娶来媳妇谁不疼呢?
我爸就说,这样吧,你特别想吃,我就违反一次纪律。
我母亲一听,问,那你怎么违反?你有钱吗?
当时我父亲身上还真有两块大洋。这两块大洋是部队的军费,因为担心放在一起丢了,每天部队出发前,战士一人发两块,到晚上再收回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部队就是靠这样保管军费的,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筐里。
我父亲是军长,也得保管两块大洋。
于是,父亲就拿出两块大洋,花了3分钱,给我母亲买了5根芭蕉,很小的5根。
我父亲一口都没舍得吃,母亲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就是囫囵吞枣,什么味都没尝到就吃完了。
用了公家的3分钱怎么办,父亲让警卫员去找管理处处长来,将实际情况跟处长说完后,把剩下的一块九毛七分钱提前交还给处长。
剩下3分钱怎么办呢?当时是供给制,也没工资说下个月还上。父亲就和管理处长说,你记好了,下个月不是要发牙粉吗?我的牙粉你就不要给我了,把这盒牙粉顶了这3分钱。
结果,我父亲下个月就真没牙粉,靠盐水刷了一个月的牙。
讲这些小事,是想说军长也是人。有没有感情?有;自己的老婆需要不需要照顾?需要。
但你个人的家事,不能牺牲党组织的利益。得自己承担,这才是真好汉。
那个时代的老一辈共产党人,他们廉洁奉公,遵纪守法的责任心,告诉了我们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纪律。
父亲从东北一路征战到广西,也成了四野的主力,王牌中的王牌。
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后,父亲是首批入朝的四个军长之一。毛主席对父亲是寄予厚望的,提醒司令部,要注意使用好38军。
然而,没想到父亲这个著名的“打铁军长”却出师不利。
志愿军秘密渡过鸭绿江后,10月25日,第一次战役打响。
38军奔袭熙川,担负歼灭韩军第8师的任务。父亲的计划是由113师主攻,112师迂回熙川以东,包抄敌人,断其后路,114师为预备队。
就在38军紧急行军的时候,碰到了朝鲜人民军的一位同志,从他口中得知了一则惊人的消息:熙川驻有一个美军黑人团,而且规模足有上千人。
消息汇报到我父亲那里,父亲也很惊讶。黑人团?还是朝鲜人民军的情报?难道是我们的情报不准?
原先的作战计划针对的是“软杮子”——韩军,现在一下多出上千美军,意味着作战计划必须调整——因为美军的装备与火力远非韩军能比。
考虑到当时38军只有一个师过了鸭绿江,剩下的两个师,其中一个在鸭绿江的北侧还未过江,另一个师正在开进途中。
父亲决定再等一等,等两个师汇合后再去进攻熙川黑人团,要确保打有准备之仗。
于是,父亲决定修改作战方案,并同时电报了总部。
为了等这个师,他们就地待了一晚,第二天才开始发起攻击,而且在前进途中,又和沿途零散敌人恋战,打打停停,结果耽误了时间。
父亲不仅未能及时完成穿插迂回的任务,而且让韩军第8师给跑了。原来这里根本没有所谓的美军“黑人团”。
战后的志愿军司令部总结大会笼罩着浓烈的火药味。
志愿军副司令员邓华刚点到38军,彭德怀老总就不客气地打断了:“38军梁兴初到了没有?”
父亲站了起来。
彭老总凶父亲:“我问你,你38军为什么慢慢腾腾,我让你往熙川插,你为什么不插下去?你是怎么搞的?”
“人家都说你是一员虎将,我彭德怀没领教过,什么虎将,我看是鼠将!”
“39军在云山打美国人打得好,40军在温井打韩军也打得好,42军在东线也打得漂亮。只有你38军,我让你往熙川插,你为什么不插进去?啊,为什么不插?一个黑人团就把你们吓尿了?38军是主力?主力个鸟!”
父亲一听,骂自己就算了,怎么还骂了38军,忍不住回了一句:“彭总,不要骂人嘛!”
谁知,彭德怀更怒了:“你梁兴初没有打好,老子就是骂你!你延误战机,按律当斩!骂你算客气的,我彭德怀别的本事没有,斩马谡的本事还是有的!”
其实开会前,父亲心态还算好,虽然没有完成穿插任务,但他的334团坚守飞虎山阵地整整五天五夜,起到了表率作用,而且志愿军一共歼敌15000余人,有4600余人是38军歼灭的,不比其他军逊色。
彭老总这一顿骂,整个会场,空气凝固,寂静瘆人,气氛紧张得要爆炸。
父亲虽然内心里感到有一些委屈,但是执行志愿军的决议,这是不能做任何动摇的。
散会了,人们陆续都走了,父亲仍端坐不动,盯着墙上的作战地图发愣,准备迎接第二次战役的到来。
父亲当时说了一句话:“我梁兴初是打铁出身。38军也不是纸糊的!下一仗不打出38军威风来,我就不是梁兴初!”
到第二次战役打响时,38军奉命攻打朝鲜北部战略要地德川。
当时42军原本要派一个师支援38军,被父亲一口回绝,他说:“打德川我们包了,42军该干什么干什么,要打德川我38军足够了。”
开战前计划作战方案的那一夜,父亲抽剩的烟头装了一大碗。
第二天早晨,我父亲把作战方案拿出来跟政委刘西元商量,刘西元看到我父亲眼睛通红,再看到他桌子上满满的一大铜碗的烟头,就说:“不用看了,这个方案一定是你的精心策划。”
结果,规定3天打下德川,38军用了5个小时就全歼伪七师师部及所属第五、第八联队,并生俘美军顾问团上校团长。
打下德川后,38军还创造了一个奇迹。
当时彭德怀命令38军当夜出发进到嘎日岭、兴德里一带,以消灭东援、南逃之敌;之后进逼价川,攻击军隅里、价川之敌。
父亲发现德川以西的嘎日岭山高林密、地势险要,是向军隅里进军的必由之路,如不占领,敌人就会在这里卡住前进的路。即使我军能插到三所里,也会因缺少主力配合而难以坚持。
因此父亲果断指挥114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歼敌人,占领了嘎日岭主峰。
随后,113师承担了一个对战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重大任务,奔袭三所里,切断美第9军南撤通路。
这是一场关乎决战是否取得胜利的奔袭,38军113师的战士用两条腿与全机械化的美军进行竞赛,在不断与敌遭遇的情况下,沿着山间小路急速前进。
14个小时后,113师创造了奇迹:奔袭145里成功攻占三所里。
14小时急行军145里是什么概念?
1990年海湾战争的英美部队进攻败逃的伊拉克军队,一天一夜的进攻速度也不过100至110里,而当时志愿军行军路线还是险峻的山路环境。
这简直是世界步兵史的一个奇迹。
三所里被攻占后,敌人企图夺回三所里,113师打退敌人多次进攻,又炸掉了公路大桥,使敌人经三所里南逃、北援的企图化为泡影。
在三所里大战方酣之际,父亲派副军长江拥辉带领114师主动出击,迅速攻占了风章洞等地,并分割包围了美第25师、第2师及伪军第1师各一部。
同时指挥112师插向双龙里,围追堵截美第2师和美第八集团军炮兵部队。
112师335团为追击南逃的敌军赶到了松骨峰一带,一营三连奉命抢占松骨峰北侧的无名高地,截击敌人。
三连官兵以百人之力,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阻敌数个师长达十几个小时,为主力部队围歼敌人、夺取第二次战役的胜利争取了宝贵时间。
这场著名的松骨峰阻击战,后来被魏巍写进了战地通讯《谁是最可爱的人》。
最可爱的人,也成了志愿军的代名词。
梁兴初与志愿军军官的合影
整个二次战役中,父亲指挥的38军痛打伪七师,奇袭武陵桥,穿插三所里,血战松骨峰,突破“三八线”……后来不少成功战例,被编入我军军事教案。
38军独自毙伤俘敌11000余人,缴获各种火炮239门、汽车1500余辆,歼敌总数占全军歼敌总数的33%。
看到38军在第二次战役中的战绩,彭老总很高兴,特发电报通令嘉奖,写完嘉奖令,不过瘾又把电报稿拿回来,提笔在电报稿后写上“三十八军万岁”几个字。
后来《人民日报》战地记者根据这一嘉奖令,写下战地通讯《被人们欢呼“万岁”的部队》。
从此,38军赢得了家喻户晓的万岁军美名。
连后来毛主席接见志愿军高级将领时,都称父亲为“万岁军军长”。
但这事,父亲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提都没提。
父亲指挥军队,绝不只是坐镇后方,在地图上摆弄棋子。
了解我父亲的领导和下属都知道,父亲哪怕升为军长,他都能记住每个连长的名字。
在红军长征过草地时,父亲的通讯员小李掉进沼泽里,大家没经验,越拉陷得越深,小李看着着急的父亲,说“营长你快走吧,前面还有任务,求求你了,营……长……”
小李的头就这样沉到泥里去了,父亲哭了,哭得很痛心,战友把他拉走后,他还在边走边哭。
一个战场指挥官,不爱兵怎么行,他们可是把命都交给你了。战士们所面对的危险、所付出的牺牲,我父亲比谁都清楚。
每一位战士的牺牲也更加刺痛父亲的心。
在抗美援朝的第四次战役时,父亲的主要任务是拖住西线的敌人,给东线志愿军提供有力的支持。
父亲的队伍最擅长打运动战,穿插、包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38军始终是进攻的铁拳。
打这种守备战对38军是非常不利的。尽管如此,38军还是坚守汉江达22天之久。
这也是父亲最难的一战。
抗美援朝时期的梁兴初(左一)
战斗一开始就很残酷,很快,连军指挥所都在对方炮火的威胁之下。
一发炮弹直接落到军首长住的院子,弹着点离父亲很近,要不是他刚好起身接电话,就牺牲了。
大家都非常担心,建议后撤。此时335团的团长范天恩也打进电话,建议“军指挥所”尽快后撤。
范天恩也是一员猛将,绰号“范大胆”,在二次战役的时候,以一个连的兵力在松骨峰挡住几个师的敌人。
他跟我父亲共事多年,关系很亲密,说后撤也是为38军着想,毕竟损失太大了。
电话是副军长接的,我父亲正好能听到,两人说着说着就呛起来了,副军长说:“我服从你还是你服从我?”
范团长只好说:“我当团长的,当然要服从军长,可是我向你建议是对全党、全军负责。”
范天恩也挺有个性的,好心提建议反遭了顿骂,不甘受这个委屈,又说:
“我从国内回来后,下面的人都问,是不是梁军长不在军里?要是梁军长在,绝不会让善于进攻的部队死守在这里挨打!”
父亲一听恼火了,接过电话就说:“胡说八道!我梁兴初就在你身后,为了掩护东线反击部队集结,仗就是要这样打。死守在这里,一步不准退!你们要退,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听到是父亲的声音,范团长也冷静下来,郑重表示,有他范天恩在,335团一个山头也不会丢。没有军长的命令,一步不退。
就这样,335团在“580高地”上坚守了8天8夜。
600平方米的阵地上,每天至少落下两万发炮弹,团指挥所的人员,耳朵都被震出了血。
电话线炸断了、接上,刚通了又断。后来在收回的一段50米的电话线上,竟发现有30多个接头。
阵地白天丢了,夜间再夺回来。
这片高地跟后来的上甘岭类似,完全焦土化了。
阵地上一片漆黑,弹片削断了所有的树木,地上已经看不出弹坑,只有松软的土末,一脚下去,就像踩进面缸里,得费力才能拔出来。
我父亲连自己的勤务连都派上去支援了。到了最后关头,父亲只能派出他身边的最后一个营,第38军114师341团3营。
很快营长刘保平和指导员刘德胜都来了。
父亲说,现在需要你们去“580高地”,坚守二十四小时,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说出来就是一句话,但在这种残酷的炮火环境下,不是说你想守一天一夜就能守得下来。
怎么守?靠什么?那是靠血,那是靠命,那是要死人的。
作为营长和指导员,他们俩心里也明白,这是让他们干吗?
这是去送死!
让你上去,守不住你也是死,守得住你也是死,就是个死。
所以战争是很残酷的,一个营的人去顶住进攻24个小时,平均每个小时要死多少人?
我父亲也知道这个任务意味着什么,接下来就说,我知道你们两个在国内作战非常勇敢,是我们军里面的战斗英雄,你们对我还有什么要求?
我相信,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很有感触的。
这些战士都是跟他从国内一路打上来的。从抗战到解放战争,再到抗美援朝战场,跟父亲是上下级,是战友,更是生死兄弟,父亲心里很了解他们。
但这种情况下,没办法,就是要顶住。
营长跟指导员相互看了一眼,就跟我父亲说了一句:“军长,我们上去了,阵地我们保证守得住。万一我们光荣了,能不能把我们的遗体送回国内安葬。”
这是一个士兵最普通的要求。
中国人讲究的是落叶归根,不愿意客死他乡。这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不管他们参加革命多久。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要求,我爸爸也不能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为什么?
当年志愿军的规定是,只有团以上干部牺牲,遗体才可以拉回国内安葬,其余只能就地安葬。
不是不想,是没有条件,没有办法把烈士遗体一个个收殓好,好好地运回来。打完仗部队就要紧急转移。
都说青山处处埋忠骨,就是因为这个关系。
父亲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能不感触吗?他还是个军长,不能随便乱说,也不能让奔赴战场的战士心寒。
父亲想了想,最后说:“你们放心,人民永远不会埋没英雄。”
两人带着我爸爸的这句话上了前线,最后刘保平牺牲,刘德胜重伤。
谁是最可爱的人?他们就是。
梁兴初与家人合照
抗美援朝虽然已经过去70年,但他们为了保护新中国,为了后代能平安幸福,不畏牺牲奔赴战场的高尚精神,是需要我们传承下去的。
我的父亲,他参加过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当过红军、八路军、新四军、解放军、志愿军。
四战五军,这就是父亲梁兴初的一生。
编写:西周、霞姐
(照片为口述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