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霞姐。
前不久联系上四川籍作家何允中老师,他长期从事川军抗战史研究,出版了上百万字长篇纪实文学。
我问他走访了那么多抗战老兵,现在回想最传奇的是谁?
何老师说太多了,让他想想。
几个小时后,何老师告诉我,八百壮士最后一名李宏毅,经历很传奇。
他没见到老兵本人,但手中还有一本老兵儿子送他的“札记”。
90页,何老师一张张拍照片发给我。我看完后,决定整理出来分享给大家。
李宏毅的传奇,是属于西充八百壮士的传奇。
他的一生,都记着855个兄弟的嘱托:“谁要是活着回去,谁就要给西充人一个交代。”
一九三七年阴历的八月二十八日,我们一早吃过饭后,步行出征。
西充县的公路旁站满了送行的人,有送水果的,送热鸡蛋的。
几个缝衣工人拾了一笼热包子,热情地向这些抗日的壮士们分送,激动说:“你们先走一步,我们随后就来。”
在鞭炮声和口号声中,队伍缓缓向东移动。
父送子、妻送夫、兄送弟、同学邻居一直送到朱涯庵还依依不舍。
谁会想到,这天出征的八百壮士,最后归来仅我一人。
我出生在四川西充县占山乡一个世代耕读之家。
我三岁丧父,弟兄四人,姊妹五人,里里外外靠母亲撑持。
那时家有田约二十亩,地十余亩,大部分佃当出去,自种薄田仅可维持生活,交粮纳税得靠出当田地或借贷应付。
日本占我东北后,抗日呼声就此起彼伏。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第二天,西充县地下党员就联络进步教师和爱国人士成立了“西充县各界人士抗敌后援会”。
大家街上、农村昼夜奔忙,张贴标语、漫画,用说唱、表演方式动员大家抗日。
经过后援会一个多月的努力,全民抗日的理念深入到西充村村寨寨。
到阴历的八月十九日,占山逢场。
街上到处可见红纸告示,呼吁有志知识青年参加义勇壮丁队出川抗日。
群众连买卖也不做了,把戏台围得水泄不通,听老师们激情讲演:
“同胞们!青年们!日本兵占我东北,杀我父老,奸我姊妹,抢我财物,抓我青年做苦工,现在又向我华北进攻,他们一心想灭亡我们......我们不当亡国奴......参加义勇壮丁队出川抗日光荣......”
第二天又是占山古佛会,做会唱戏,热闹异常。
老师带领学生来街上演文明戏,人山人海挤着观看。
当演到日本兵拿刀向中国妇女头上劈去时,人们都惊叫起来,愤怒地连续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们不当亡国奴!
有老师站在茶馆凳子上演说:“日本那个国家像条鱼一样,人没有四川多,地方没有四川大,只要我们团结抗日,一定能打倒小日本......”
也有老师拿出打日本的漫画,挂拉洋片(西洋镜)柜子里,佛婆婆们佛也不拜了,都来围观。
古佛会变成了抗日动员会,当天就有十多名青年报名参加了义勇壮丁队。
第二天,何注江老师来到我家,动员我也去参加抗日。
他和我们家是亲戚,他说这是青年报国立功机会,一定要抓住机会。
何老师告诉我:“你如往北走就到延安,往东走就到武汉,那里有青年抗日组织……”
说完,他又去给我母亲做动员工作,说青年人要有点出息,当亡国奴什么也没有了,哪能安心读书......
何注江老师为人正派,信得过,说的话也有道理,这是打国仗,不是军阀混战。
国家有前途,个人才有前途,国家亡了还有什么个人前途。
我考虑去,但得要母亲同意。
母亲最爱我,她听何老师说得有道理,又舍不得我离开。
想了半天,含着眼泪说:“儿啊,去吧,为国家出力,在屋里也没啥。”
得到母亲同意,我当天就同何老师上街报了名。
到阴历八月二十六日,乡上通知义勇壮丁在街上集合进城。
我妻比我大几岁,几天来只是背地流泪,我们有个一岁多的女儿,她现在又怀着身孕,只说了一句话:“要写信回来啊!”
离家的那天,早晨她要给我煮干饭,家里米不多,要留给孩子吃,我借口说想吃稀饭。
这顿稀饭米多菜少,女儿吃得很香,她不知道爸爸要出征远行。
我摸摸女儿的头,含着眼泪,硬着心肠走了。
妻子没有送我,她端着碗流泪,见我出门她就把门关上了。
我提着包袱去辞别母亲,母亲送我到当门,她站在田坎上望着我,我走上南门山她还站在那里望着我。
我躲在黄角树下望着她,眼泪直淌。
我父亲死得早,靠妈把我兄弟姊妹养大成人,妈很苦。
妈呀!儿走了!谁知这一别,竟永别了!
母亲望着我的那个身影永远留在我脑海里。
哥哥不放心,跟上街来了,他拉着我到于冢茶馆喝茶,再三叮咛我保重。
直到我们集合了,哥哥还站在那里望着我,不想离开。
占山共有18人参加,联保主任和几位绅士办了几桌酒席欢送,我们在鞭炮声中进城了。
八月二十七日全县集中义勇壮丁856人,大部分是学生,共编成八个连,干部是从中挑选的壮丁担任。
下午开欢送大会,主席台横幅写道:“西充县各界人士抗敌后援会欢送义勇壮丁出征抗日大会”。
对联写道:“万里赴戎机壮怀激烈,何日平胡虏回望乡关”。
壮士们对这下联发出议论,认为不够景气,有“风潇潇兮易水寒”的味道。
有人说能改成“百战平胡虏高奏凯歌”就好了。
家乡人民还送了我们“为民前锋”“抗战到底”两面锦旗。
每人发了点路费,还准备了信纸信封,署名为“西充县各界人士抗敌后授会赠”,要壮士们把胜利消息及时向县上汇报。
“八百壮士”出川抗战誓师大会会址
八月二十八日一早吃过饭后,步行出征,途中有民主人士来检阅队伍,我和几个年小的站在排尾,检阅人员说:你们还小,转去,过两年再来。
我们说:不分男女老幼都要抗日嘛,我们抗日决心已定,当不了战斗兵当勤务兵也要去。
检查人员点头说:好!好!
这样继续步行到合川,由合川坐木船到重庆。
重庆受训后,年底补充到43军26师。
“西充壮士”单独编成野战补充营,开赴江西景德镇石门街训练。
训练中家乡壮士刻苦认真,射击不及格或刺杀输了一枪的,经常半夜起来练臂力,战斗技术均达到优秀标准,随即分配到第一线连。
有三人分在师部通信连,各团壮士们的作战情况,都通过他们向县上汇报。
1938年5月,我们在江西湖口殷家山守江防阵地,日本海军陆战队向我进攻,我第一次和日军作战。
机枪班坚守在第一线阵地上,班长牺牲后,日军虽被打死打伤十余人,但进攻的势头一次比一次强,跟波浪似的。
激战至中午,阵地开始被日军突破,白刃战开始。
我和傅继尧跳出战壕与鬼子对刺,战友们人多势众,又悍不畏死。
傅继尧被日军的步枪子弹从前胸击穿后背,鲜血如注,要求他撤下阵地,送医救治。
但傅继尧只让卫生员上了点红药水后,继续与鬼子对刺,直至将日军全部赶下阵地。
这一战,西充壮士伤亡10余人。
我随后在77团3营7连当班长,全连和敌又激战一昼夜,伤亡20余人。
活捉敌兵两名,二人很横蛮,把其痛打一顿拖到营部,副官给他端碗水去,冷不防被他一脚踢飞。
副官踢他几脚头,拖往团部法办。
两战下来,长官们感觉正面接敌后,西充士兵在战场上剽悍善战,敢打硬仗。
后来在赣江、浙江绍兴等守备战中,家乡壮士又得到实战锻炼。
1939年2月,我升任本营机枪连代理排长。
在进攻南昌时,西充壮士又伤亡100余人。
南昌之战后,黄埔军校来部队招收青年军官。
我考入该校三分校军官班八期二总队,在江西瑞金学习。
1940年8月毕业,回原职任少尉排长,我放下行李立即参加第二次进攻南昌战斗。
此次战斗是三、六两战区联合举行的,总指挥是罗卓英。
当时26师编入49军,旅长王克俊率两个团穿过敌碉堡群直插牛行车站。
炸毁敌坦克数辆,并捣毁其出发阵地,又直逼敌飞机场,予敌重创。
我军校同学黄国康当了半天排长,率队冲锋阵亡。
我营在攻隆昌桥敌阵时,伤亡很重,七、八连缩编为两个排,只九连完整。
旅长王克俊
营长命令我排放下机枪,拿起步枪夜袭唐溪周敌阵,士兵们心里不舒坦:平时拾重机枪操练,战时拿起步枪冲锋。
我只好身先士卒带头前进,进入敌铁丝网后却异常沉静,打了一天,夜晚在阵地上却不见敌人。
我进入村沿,举脚不敢落地,不知敌人会捣什么鬼。
夜暗、怕触雷、怕埋伏、怕陷阱、怕中毒,为弄清敌情,横下一条心前进。
原来,日军把前沿守兵撤到村内大庙假眠。
我看见庙门前两个守兵,一盏马灯,指挥全排向庙内敌军突击。
打死两个守兵,冲到庙前,只听敌人在庙内骚动,不见敌人出来。
我急令撤退,刚撤到村沿,两股敌军合围,我恰好撤出合围圈外,险些被“包饺子”。
我排被迫沿水塘边与敌对峙,坚持到第二天下午,说105师来接防,但在阵地后面迟迟上不来。
到第三天,我派人和105师联系上,深夜才撤退下来。
撤退时,我观察到敌人发射的子弹弹道很低,我要士兵们伸着腰沿道路跃进。
我和三个士兵负伤,伤口都在腿上,如果弯着腰就会伤到要害。
营长以为我排全部牺牲了,看到我们下来,他很高兴,直招呼找地方休息。
我们已是疲惫不堪,倒在路旁动弹不得。
战后住进贤县整补,我调升师部特务连中尉排长。
各团壮丁代表来我处商量向“后援会”写报告,西充壮士伤亡300余人,怎么告慰乡人是好?
这次全师团、营以下官兵伤亡二千多人,49军军长陈安保阵亡,26师师长刘雨卿负伤。
友军79师师长段林茂作战不力,到重庆开作战检讨会时,军令部部长白崇禧问:“军长阵亡时,你在哪里?”
段答:“部队顶不住垮下来了。”
白问:“是部队顶不住还是你顶不住。”
段无言对答。
白说:“进存退死,军法官带下去依法枪决。”
我们全师在进贤县层层开作战检讨会、追悼会、评功会。
西充壮士在作战中冲锋在前,奋不顾身,舍身炸敌堡,舍身炸敌坦克不计其数。
咬着鬼子耳朵下河拼命,敌我双方刺刀同时插入胸膛一齐倒下等英勇战例很多。
全师22名勇士得奖,西充壮士就占11名。
南昌会战中的场面
西充壮士有一种口头语,开口就是“老子”“锤子”。
官兵们都带着幽默的贬意,把我们喊“锤子”,并说我们“很扯”。
带兵官都知道,没有顽强性和好胜心的兵不是好兵,所以又都喜欢我们。
经过多次战斗表现,“锤子”成了英勇善战的“铁锤”,由贬义变为褒义。
师长王克俊对“锤子”很感兴趣,战斗激烈时,他总要同营、团长说:“你那里还有好多‘锤子’。派‘锤子’搞突击嘛。”
好多突击队、敢死队都是“锤子”领队,成功也多,伤亡也大。
我被提升较快,人称我为“大锤子”。
南昌战后,大部分西充壮士都当了班长、排长,在基层起骨干作用。
两次南昌攻击阵亡将士遗体都埋在江西进贤县抚河边梁家渡26师阵亡将士公墓。
我们怀着沉痛心情,凑钱买了祭奠品,派代表到公墓去祭奠。
那里黄土累黑,遍地血衣白骨,饿狗成群,瘴气扑鼻难以接近,黄昏月冷,亲人在何处。
据扫清战场的卫生队士兵说:“我们都是带着防毒面具去收拾遗体的,人已分不出个数来,用工具将尸体钩上担架,抬下来埋起就是。”
我们在公墓边点烛奠酒、烧纸招魂,禁不住嚎啕痛哭。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件件难忘的往事都涌上心来!
我们在战前都曾宣誓:为了振兴民族,要英勇战斗。
并互相约定,没有被打死的要向死者家属通封信,谁要活着回去,谁就要向“后援会”的父老兄弟们报告我们作战情况,并去慰问一下死者的家属。
想到死者的家属,也想到自己的家属。我们的家信都要互相传看,看到有的家属受保甲长欺凌,无不感到伤心。
看到公墓此情此景,我们含着眼泪宣誓:要为战友报仇,要向鬼子讨还血债。
为了振兴民族,决不辜负西充人民“为民前锋”“抗战到底”的嘱咐。
日军宣抚班在衢州墙上写“抗战者尽杀”
在战区,经常看到日军暴行。
日本兵先是在浙江、义乌县境用鼠疫和细菌制造无人区,炊烟断绝,尸横田野。
我们在火车上看到“路倒”还在爬动,没人救护。
当时医药缺乏,为避免灾情扩大,对灾区实行封锁,车辆过境不准停留。
民族的空前浩劫,目不忍睹!
1941年5月,在江西、高安县城郊,日军狂轰滥炸、奸淫妇女,一些妇女被强奸后又遭残杀,财物被抢光,家毁人亡!
幸存者房屋被毁,衣食无着,哭母呼儿,到处流浪,烽火漫天,哀鸿遍野!
一年后,日军悍然发动浙赣战役,更是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造下累累罪行。
8月日军在江西广丰县南街河坝大屠杀,留下男女老幼五百多具赤身裸体、血肉模糊的尸体。
一个妇女被杀,孩子抱着母亲的头,鬼子又把孩子一刀砍成两段,孩子的眼睛、嘴巴都还张着。
营长陈檄文单腿跪在地下,抚摸孩子的眼皮,放声痛哭说:孩子呀!你有深仇大恨啊!叔叔来迟了,对不起你呀!你去吧!叔叔一定为你报仇!
此时,群众来报,鬼子在水南街杀人,团长命令我营猛攻。鬼子先用刀劈,遭我猛烈攻击又改用枪杀,群众挣扎跳河逃跑。
鬼子被我营赶出水南街,少数群众得救。
现场惨不忍睹!
整条河坝是鲜血和热泪,悲痛的哭声和愤怒的誓言。
士兵们个个义愤填膺,满面泪痕,各自宣誓要为民族报仇雪恨。
西充义勇壮士身受民族灾难的现实教育,在抗战过程中,没有一个开小差的。
不管战斗如何激烈,总是冲锋在前,视死如归,并互相勉励英勇战斗。
半壁河山,一片凄凉,往哪里去!
为阻止日军南下,我26师在仙霞岭一带设防,严阵以待。我率8团第7连于峡口设置潜伏阵地,延伸到龙溪村,设下排哨......
见敌军指挥官在二度关口站立一会儿,又继续前进,不知搞什么鬼。
突然,枪声四起,炮火连天,几里外的山地像天崩地塌一样,炸得敌兵哇哇直叫,连人带马滚落万丈深涧。
日军退走无路,血肉横飞,抛尸暴骨于山涧。
血战几日,痛快利落地打了个漂亮仗。
此时,西充义勇壮士大都担任了连、排长,在全师起骨干作用。
抗战坚持到1944年夏,日军为固守杭州,凑集一个旅团兵力,企图出诸暨,占义乌。
进而窥我金华、兰溪,相机袭取龙游、衢州,击溃我主力,破坏衢州机场。
第三战区司令部决定,在义乌作第一抵抗线,先予敌以重创,再诱敌至金、兰地区聚而歼之。
当时军民、军政之间协调不力,友军之间互相猜疑。
敌人一出诸壁,义乌守军就准备后撤,人心惶惶,难民涌道,互相惊扰。
敌人到了义乌,金、兰混乱,敌人到了金、兰,龙、衢混乱,军队且战且走,敌人尾追直入,直抵龙游。
此时,南昌守敌又派出兵力沿浙赣路进犯,以配合其行动。
战区若不抵抗,上饶将无立脚之地。
浙赣会战中的激烈战斗
6月上旬,第49军从龙游正面阻击敌人,第21军在常山、招贤一带集结,准备策应。
义乌、金兰两线暨设阵地委而不用,龙游无工事、地形不利守备,被迫应战十分不利。
上级决心动摇,连排斗志松懈,战线难稳,又决定退守衢州。
中旬,军长王铁汉决定以第26师78团守衢州。
师长率76、77两个团在105师掩护下撤至大溪滩整顿,105师沿铁路线阻击敌人。
摆成一个挨打的架势。
敌以一部与105师接触,主力穿插,包围了衢州。
此时,敌后方远、补给困难,兵力疲惫,深入无援,已成强弩之末,形势对我极为有利。
我以衢州为核心,占地形、人和之利、外线为我控制,可予敌以再包围,只要决心打,断其归路,内外夹击可以全歼敌人。
可惜“抗战将军”虑不及此!
我第78团团长于丕富,山东人,黄埔军校10期毕业,三十岁,为人刚直,英勇善战,勤奋廉洁,爱护部下,有抵制歪风的气魄。
78团在淞沪战役中伤亡很大,补充了一批西充义勇壮丁,他们有爱国热情,经过几年战斗锻炼,成为基层骨干。
该团战斗力较强,纪律比较好,经常承担重要任务。
衢州虽然被围,官兵们听见铁路沿线枪声激烈,士气很旺。
王铁汉军长对78团这个番号的名气他是喜欢的,但他讨厌这批不阿附自己的人。
于是,在紧要关头,私人恩怨代替了民族利益。
6月26日拂晓,王铁汉命令:“78团向沙漠滩突围,12时有21军接应。”
团长考虑了突围部署,计算好时间,指挥部队撤离阵地冲出城垣。
可经过河坝于12时到达沙漠滩时,才发现那里全是敌人火器阵地,不是21军。
全团官兵1800多人,尽暴露于敌人预设的有效火力之中。
围城之敌,趁机登上城墙,堵住退路,部队进退不得,在戈壁滩上惨遭毒杀。
此时,我任78团第三营副营长,正奉命到江西玉山接收新兵补充部队。
等我率领新兵营返部,经过大溪滩时,师参谋长黄惕斋派人拦阻我,要我就地收容伤兵不要上去。
我知道团长身边无人,团附、副官都下连队代理指挥去了,我要求带几个人上去协助团长指挥。
参谋长连连摇头,心情沉重地说:“战况有变,只准下来,不准上去。你能收容一个人算一个人,收容一支枪算一支枪”。
我预感战况不利,惶惑不安。直到黄昏时刻,才从衢江漂流出来两人传来噩耗:
有下河逃命的,却被城墙上敌人瞄准射击,刹那间血染衢江,忠骸遍地,全团复灭。
军队加随军突围的民众,两千多人尽倒于血泊之中。
官兵们嚎啕痛哭!新兵也淌着眼泪,要求参战杀敌。
到第二天中午,共收容幸存者二十余人,状至凄惨。
于团长坚守水亭门掩护部队过江达5个小时,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还不撤退直至战死,在埋葬于团长的遗体时,子弹是从正面击中于团长的前胸。
我们噙着眼泪,准备开追悼会,师参谋长亲自写挽联,满腔悲愤地奋笔疾书:“我独伤悲失战侣,谁为剪纸招忠魂......”
第二次衢州之战敌我两军态势图
9月,部队住江西广丰县整训,我奉命将全团残部和新兵编成团直属队和一个营。
王铁汉第一号命令就派来78团团长、团附、营长、主任等五个校官,全是他的亲朋故旧,毫不隐讳要将78团变为私产。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在师部作战检讨会上慷慨陈词质问:
为什么有利战况不打,而要突围?
为什么突围时自己有力量不用要依靠远在四十里外的21军?
为什么把突围集结地选在战术上称为“死地”的戈壁滩上?
这是为什么啊?
到会军官一致哗然愤怒地提出向司令长官顾祝同、总司令李觉控告揭露此事。
李觉亲来部队慰问、安抚,并命令王铁汉收回第一号人事命令,其阴谋未遂。
11月我到战区作战人员研究班学习战术,顾长官亲自召见我,询问衢州突围情况,他对78团的复灭感到极大的悲痛。
多难兴邦,中国人民何时才能真正站起来了?
龙衢战役之后,西充壮士只剩下三个人了。
1945年8月8日,我军奉命直逼杭州。
在进攻昌化县城时,77团为主攻,该团有西充壮士两人都任连长,在突击城垣时阵亡。
这时,全师只剩我一个了。
8日夜,师长曹天戈命令我率一个加强营,从敌后插入昌化配合77团歼灭守城之敌。
我指挥突击队在挑灯巷争夺制高点时,敌向我猛扑,激烈巷战中,我身负重伤后昏死过去。
战友突围时拖下我的尸体,发现还有微弱呼吸,便把我抬上担架,紧急包扎后准备送去后方治疗,
我在转院的担架上听到鞭炮声和欢呼声:“鬼子投降了!”“我们胜利了!”
我才知道这是最后一仗。
我是打完最后一仗离队的西充义勇壮丁。
“后援会”的乡亲们,我八百壮士实践了出征时“为民前锋”“抗战到底”的诺言。
李宏毅在札记中记下了壮士们的事迹
我战场三次负伤,血洒沙场筋骨尚健,没想到当营长打完的最后一仗,差点要了我的命。
躺在医院治伤,没有麻药,在取背脊骨上的弹片时,两个人按着,医生喊忍住点。
他用铁钳钳住弹片往外扯,连骨带肉都扯下来了,再用碘酒洗伤口,人痛昏死过去了。
关云长刮骨疗毒,这滋味我不敢再来第二次,小腹里、嘴唇里的弹片只好瞒着医生,成了永久的纪念。
1945年12月初,我率领部分伤员提前出院。
从江西婺源第五后方医院到江苏常州师部,关山千里晓行夜宿。
沿途时劫后余生的群众,有的在为死去的亲人扬幡招魂,化纸痛哭;有的在收拾破瓦残墙,重建家园。
胜利代价都极其惨重,老兵、人民都急需休养生息。
到了师部伤员各自归队,我留住旅馆候差。
争名于朝、争利于市。无奈长官们正忙着“劫收、求赏”事宜,一直无人管我这赳赳武夫。
旅舍黄昏,寂寞寒窗,乡思萦萦!
我的战友哪去了?我的儿女妻小如何?谁无儿女私情?
我赶去向师长报告回家看看家小。
想想叱咤疆场的铁锤子,西充八百壮士只剩我一个了。
当兵人未必只能杀家告庙、马革裹尸,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回家一趟,向西充“后援会”父老们扯个回销,应该是合情合理的事。
殊不知竟遭白眼,一不准假,二无路费。
师长说部队要整编,要我仍回78团第一营,那是衢州战后我组建起来的营。
官兵们都要求我回去,团长派马夫来接我,到团后,团长说:你暂到第一营任副职,马上调整。
我的回家之路,还有漫长的二十多年。
查资料得知,1943年,“西充县抗敌救援会”曾在肃王庙旁立了一块木质纪念牌,表达家乡父老对“八百壮士”的缅怀之情。
木质纪念牌早已不在,但李宏毅为八百壮士手书的“札记”流传了下来。
西充川军的“八百壮士”,只是抗日川军的一个缩影。
抗战八年,350万川军走上抗日前线,伤亡60余万,川军官兵前赴后继,大家都清楚这是一场“国仗”。
抗日,是为国家兴亡尽忠,为民族复兴尽职,是荣光。
抗战结束后,新的战场上,李宏毅有了新的名字,新的使命,和新的战线。
在时代汹涌的浪潮下,李宏毅说:“我不能左右局势,总可左右自己。”
周五,我们继续讲述他的传奇。
编辑:霞姐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