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晓

才女的标准，偏重于才情。

红颜的标准，偏重于样貌。

一个女子，如果在美丽的容貌之上，再添上那么点才情。这个女人，就已具备了“完美红颜”的特质，定会让倾慕她的男子辗转反侧，思之！念之！求之！

但有一种红颜，与容貌无关，只关乎才情。

左芬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有绝世的才情，却无绝世的容貌，甚至——，有点丑。

那么左芬是谁？

想来热爱古典诗词的人，都读过西晋大文豪左思的《三都赋》，还有他的《咏史诗》、《娇女诗》。

想那左思的《三都赋》甫一出来，一时洛阳纸贵，天下无人不识君，是何等的风流自得。作为他妹妹的左芬，虽无左思一样的大才，但在当世女子中，其诗文才情，已是冠绝当世，无人出其右了。

但那时的女子，如无动人之姿，最好不要识字，如识字了，读读《女诫），《女训》，读读《烈女传》之类的书籍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去读诗。读诗也就罢了，千万别再去写诗。写诗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出名。

我并不是男权主义者，但在男权绝对至上的时代，不管愿不愿意，女子都只能依附男人生活。一个女子的才与情，如果得不到赏识，得不到尊重，得不到释放，甚至只能沦为男人的装点和门楣，是何其不幸。

如果这个女子，还有一点可人之姿，顾盼之间，还能多多少少收获一点怜惜和赞美，收获一点点安慰。但如果这个女子，在男人眼中，特别是在自己的夫君面前，连顾盼都觉得是多余时，也就无所谓幸福了。

左芬的悲剧就在于，一开始她就输了，从未赢过。

左芬的诗名为喜欢附庸风雅的皇帝司马炎得知，司马炎决定将她娶进宫来。

他对左芬到底有过多少真情实意我们不得而知，但娶左芬，却是最能彰显自己重视文人的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尤其这名女子，还是名动天下的大文豪的妹妹。这又未尝不是一场政治上的考量。喜欢招揽文人做官的司马炎，通过求娶一位才女的方式，向天下的文人诏示了一种态度。

但他的做法，却毁灭了一位女子的一生。

他喜欢美女，他的宫中，也从不缺美女。当他揭开新娘的红盖头时，发现红盖下的女子，诗名与美貌并不相容时，一定有落差，一定会失望。暂时的接纳，也许是为了更快的离去。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无需隐藏自己的好恶。

《晋书》记载了左芬进宫后的生活：

“姿陋无宠，以才德见礼，体羸多患，常居薄室......”

一句“姿陋无宠”道尽多少辛酸。纵然偶以“才德见礼”，终是“常居薄室”。

她的诗名，为其带来了荣光，也为其带来了不幸。如果她不识字，不会写诗，嫁与一寻常男人，至少还可能有夫唱妇随的机会。但他嫁的人是皇帝，是从不会缺美女的皇帝。这场生活剧，还未开演，她就输了。

她应该也有过梦想的，她正值芳华正好，豆蔻梢头的年纪，哪个女子不思春。诗的才情，或许让她比一般的女子，更能感知春花秋月的变化，四季无常的更替。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也定是她的期盼和向往吧，只是，她的彼岸，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一国皇帝。

史书记载晋武帝：“殆于政事，颇事游宴，选吴孙皓宫女五千入宫，掖庭殆将万人，尝乘羊车，姿其所之，至便晏寝，宫人竟以竹叶插户，盐汁撒地，以引帝车......“

她的夫君晋武帝，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奢靡淫乱。后宫佳丽何止三千，多达一万，多到他无从选择，想出了一个“羊车望幸”的法子，每天坐着羊车在后宫里溜达，羊车停在哪个宫门口，他就到哪个宫里饮酒作乐，然后留宿那里。

这样一个奢靡淫乱的皇帝，娶她，只是娶回一个“御用女诗人“作为后宫的装点和摆设。又怎会对一个无姿无色的女子多看一眼。左芳的存在，只是他偶尔附庸风雅的一点小情趣罢了。就像有些人，成套成套的名著买回家，从来也不看，只有为了装点他那昂贵的书柜，展览给别人看。

《晋书》记载：“重芬词藻，每有方物异宝，必招为赋颂”，“言及文义，辞对清华，左右侍听，莫不称美”。

作这一个文学摆设，左芬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按时出场，受诏作文。

左芬留下的诗、赋、颂等文二十余篇，多为应诏应景之作。她没了身份的自由，亦没有了创作的自由。但我们仍能从她留下的应诏诗中，窥见到她不凡的才气和悄然暗涌的情愫。

有一次，皇帝命她以“离别”为题，作诗一首。她触及心事，思想起久别的亲人，一气呵成，很快写下了下面的诗文：

自我去膝下，倏忽逾再期。

邈邈浸弥远，拜奉将何时。

披省所赐告，寻玩悼离词。

仿佛想容仪，欷歔不自持。

何时当奉面，娱目于诗书。

何以诉辛苦，告情于文辞。

诗言喻，由心生。这首感离诗。表面上写的是与亲人的离别，但个中的辛苦不言而喻。身为一名女子，远离亲人，征召入宫，便是咫尺，也如天涯。伤了，痛了，也只能告情于文辞。

她爱过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吗？我想，致少是期待过的吧。他虽不见得是她理想中的爱人，但老天爷把她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就是她的夫，她的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一定也是有过憧景的。

只是司马炎不是诸葛亮，她也不是黄氏。

她没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容貌讨得君王欢心，也就只有独守空房，守着她的苦涩，直到再也守不动的那天。

但，她自有她的清高：“南山有鸟，自名啄木。饥则啄树，暮则巢宿。无干于人，唯志所欲。此盖禽兽，性清者荣，性浊者辱。”

所以，她的失望和痛苦一定来得比想象中的更早更快，因为，就算她长得美若天仙，也未见得会有恩宠，更何况她没有。

也许在皇帝心中，待她已足够好了，给了他天下女人最尊享的荣光，拜为修仪，后为贵嫔。让她在群臣面前展示才华，让她在宫宴上诗酒歌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后宫中，有太多为了见他一面，望穿秋水而不得的女子。

但她要的终究不只是这些，盼而不得的孤苦，一直伴随到她生命的尽头。

公元290年，司马炎去逝后，他的傻儿子晋惠帝司马衷即位，大权旁落到惠帝皇后贾南风手里，这个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丑陋皇后，既善妒，又残忍，还无脑，直接导致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八王之乱”。整个宫庭陷入风雨飘遥之中。

司马炎死后，左芬的生活状况，史书并未记载。但作为上任皇帝的妃子，落到司马衷和贾南风手里，日了一定不好过。也只能自生自灭了。公元 300年，她终于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享年47岁。

她的墓志铭很简单：”左棻（芬），字兰芝，齐国临淄人。永康元年三月十八日薨......”

她在宫中呆得太久了。她的才华，在她有生之年，被消耗殆尽。她的情感和付出，终是浪费。她一身渴望自由，一生没有自由。

我想，如果她可以选择，生命可以重来，她必定会选一个爱他，懂她，惜她的人，嫁一寻常百姓，安心过活，不再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