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晓（红缨）

人传欢负情，我自未尝见。

三更开门去，始知子夜变。

据《汉武故事》记载：汉武帝刘彻数岁时，他的姑母长公主问他：“儿欲得妇否？”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曰：“不用。”最后指其女阿娇问：“阿娇好否？”刘彻笑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我原不该相信的！原不该的。只是承诺如此美丽，由不得我不信。而今，那一段金屋藏娇的佳话已成过去，我也成了弃妇的代名词，长门宫里曾经切切哀苦的那一个女子是我吗？或者，我原该华服熠熠，将长长的裙翼曳过玉阶上的锦毯，旖旎在你身旁。

他们说我骄纵，却不知我依凭着的仅只是那一句话：“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他们说我善妒，只该怪罪我那颗轻信的心。

后世的人，杜撰了一段一段的故事，说我如何的不甘，如何的攻于心计，花了百两的黄金，请了那个叫司马相如的才子，为我写了一篇《长门赋》，企图挽回那个负心人的心，他们不知，当子夜的变歌将致，我自疼痛中苏醒，早已明白，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寂寂散去的夜戏，我赤裸的悲伤碾过幸福的期望，不再幻想。

阿彘（汉武帝刘彻小名），我并不怪那个叫卫子夫的女人，她如我一样，为了一句虚幻的承诺，将自己和整个卫氏家族交到你的手上，卫青为你鞠躬尽瘁，霍去病为你征战南北，你却斩了他们的家人，灭了他们的子孙。你竟下得了手，甚至斩了你和她的女儿，逼得你年迈的皇后，那个为你儿孙满堂的皇后，在忧愤中自杀，只落得桐柏园中的一袭棺木，在冷风中瑟瑟的摇。

同为汉宫中最高贵的女人，我们活得一样的酸楚悲凉，我们都曾经迷失在你美丽的承诺里，殊途同归。只有那绝世独立的李夫人啊，冰雪聪明，看透了你的本心。

她在最美丽最宠爱的时刻里殒落，保全了自己，保全了家人，她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啊！因为她知道，阿彘！你除了你自己，谁都不爱。

如今，金屋早已荒芜，萤火的流光是它唯一的光亮，夜的明镜静静的悬在天上，长门宫里曾有过的盼望和等待早已碎裂成片。我裹紧冷彻的悲伤，在空寂的长径上向天仰望，烦劳星群互相转告，那之后随我而来的女子，她们不该如我一样，如我一样啊！曾经确信！曾经确信——你会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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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阿娇七岁了，不再那么依恋母亲。馆陶公主牵着她的小手，去自己的弟弟皇宫串门子时，阿娇常常松开她的手，在皇宫的深巷里欢跑。

她望着女儿娇憨的笑容，突然有些气恼。那个该死的粟姬，她以为她是谁，竟敢拒绝她——大汉朝最尊贵的长公主的女儿做自己的儿媳妇。放眼天下，除了自己的弟弟，她向谁低过头？那个愚蠢的女人，她以为她拒绝的，仅仅是一门亲事吗？不！她拒绝的是自己儿子的江山社稷。

她向粟姬提议两家结为亲家时，算准了她一定会答应的。做她馆陶公主的女婿意味着什么，聪明人都该知道。

没想到粟姬如此意气用事，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断然拒绝了，原来也只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妇，自己以前倒是高看她了。

她以为自己的儿子被立为太子了，她就可以为所欲为高枕无忧了？做梦去吧！她馆陶公主的女儿，是一定要当皇后的，这点不容置否。而让她宽慰的是，当今天子，她的亲弟弟刘启，并不是只有刘荣一个儿子。

看到馆陶公主悻悻而去，粟姬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快。这个天天给皇帝拉皮条的女人，她早就对她恨之入骨。寂寞宫中，岁月深长，她仅有的那一点点念想和指望，一点一点，日复一日的被这位骄横的公主辗压得支离破碎。

这位公主很懂他弟弟的喜好，进献的美女，一次比一次更合皇帝的口味。这些年，皇帝身边天天新人不断，是轻易不到她这里来了，而她，早过了以色事人的年纪，再也无力争宠，只能银牙咬断，饮恨吞声。

风水也有轮流转的一天。如今，她为皇帝诞下的长子刘荣，终于荣封太子，她也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正寻思着如何出了这口恶气，这位长公主倒不知死活的撞上来自寻晦气，还想让她的女儿做太子妃，她是断断不会答应的。

王美人的人生目标很清晰，自从母亲帮她算过命，说她将来一定会大富大贵后，她便听从了母亲安排，离开了前夫和襁褓中的孩子，入侍太子宫中。天遂人愿，她一口气为太子生下三个孩儿，太子荣登帝位后，她也被封美人。

“美人”并不是她预期的目标，也不是她停止前进的理由。她将内心的渴望深藏于温良的表象之下，时刻寻找着翻盘的机会。如今，粟姬的儿子已被皇帝封为太子，形势对她骤然不利。还好，她有个天下最出色的儿子阿彘（汉武帝刘彻小名），小小年纪，便已天赋异禀，深得皇帝欢心。‘

她还有机会。

馆陶公主含愤带辱离开粟姬处时，她在粟姬身边安排的眼钱第一时间向她汇报的了，她恍然一笑，原来契口在这里。她牵着儿子的小手，温柔的对他说：娘带你找阿娇姐玩去，你要听娘的话，对阿娇姐好。

彼时，刘彻四岁，阿娇七岁，在两家母亲的陪伴下，常在一起玩耍。

两位母亲都有些心照不宣，有意的将孩子聚在一起，只等那层窗户纸被捅破。

一日，馆陶公主指着阿娇，半开玩笑的问小刘彻：让阿娇做你的媳妇儿可好？童稚的小刘彻当场回答：“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小刘彻这次极到位的回答，堪称史上最机智的回答。长公主大悦，遂力劝景帝促成这了桩婚事。从此，刘彻赢得了长公主强有力的政治支持。最终前太子刘荣被废，刘彻被封为太子。

公元前141年，刘彻登上帝位，陈阿娇成为汉武帝的第一任皇后。11年后，公元前130年，汉武帝以“惑于巫祝”为理由，夺去阿娇玺授，废去阿娇皇后之位，阿娇被幽居长门。

这场以阿娇终身幸福为赌注的政治婚姻结束了，几年后，阿娇忧郁而死。

这其间，刘彻并未闲着，新晋皇后卫子夫于公元前128年，为他诞下后来的戾太子刘据。母以子贵的日子里。不知有没有想起过她前任的遭遇。那位被幽居长门的陈阿娇，不仅是皇帝的废皇后，还是他亲亲的表姐，尚且如此，她又能荣宠几时？

她活得很明白，不敢持宠、不敢邀宠，更不敢固宠。一切随着皇帝的性子。低调贤惠的做着她的皇后，只愿护得母子周全。

她出身低微，她的母族在她封后后，得以荣升，弟弟卫青，侄儿霍去病没有给她这个姐姐、姑姑丢脸，成为大汉朝赫赫有名的功臣。这又如何？还是没能如愿护得母子周全。多年后，她重蹈她前任之“罪名”，母子以巫蛊之祸俱废。君情妾意东流去，最终也不过落得桐柏园中的一袭棺木，孤冷凄凉，惨败收场，她的家族亦未能幸免。

只有那聪明绝顶的李夫人，绝世独立，将自己倾国倾城的容颜永远留存在了那位风流花心的皇帝心里，拒绝让皇帝见到病后自己憔悴的面容。

她是最了解这位皇帝的，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她死后，武帝以皇后之礼安葬了她。她的家族也得以保全。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八百多年后，一位天才的诗人写下子一首《妾薄命》，以悲悯的语气，将这件旧事记于诗册。他就是唐代大诗人李白。而与时空遥望，最知她悲苦的，竟是那个“仰天大笑出门去”的狂浪诗人。

后人皆说陈阿娇善妒，她只是不明白，当少年的情怀不再，爱意已逝。她与其它女人，又有何分别？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流水......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