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3日 星期日 阴

历史上第一位亚洲女性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诞生了。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2024年10月10日13时（北京时间19时），瑞典学院将2024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韩国作家韩江，瑞典文学院给她的颁奖词是：“因其强烈的诗意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露人类生命的脆弱”。

正如颁奖词所言，她善于克制、平静的语言，描绘日常生活里不可调和的矛盾、伤痛与绝境。疼痛，是韩江的作品带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人们挣扎着跳动的毛细血管和伤痕累累的筋骨，静静流出身体里鲜红的血液。

韩江出生于1970年的韩国光州，迄今为止算是相对年轻的诺奖得主。这几天文学圈里最火的应该就是她了。到处都在转发她的作品！我从昨天在火车上的几个小时，到今天上午我一直在手机微信读书上读《素食者》和《植物妻子》，手机屏幕上的字太小，看得我都头昏眼花了，还欲罢不能，因为她的文字的确很能打动人心。

《植物妻子》我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但是当时没有注意作者，只是被里面的故事情节深深打动了，感觉非常诧异，作者居然可以从这样一个视角来描述人与植物的关系。这是韩江在1997年构想的一个“变成植物的女性”的故事，那个浑身瘀伤的妻子，随着创面的逐渐扩散，最终变成一株绿色的植物，这的确有些超现实主义的魔幻色彩。

而读《素食者》，我真切地感受到的那种深刻而真实的疼痛感，小说没有复杂的人物与情节，只是构建了一个个日常的场景，最后这个家庭主妇，为摆脱家庭暴力，渴望变成一株植物，为此，她不再吃肉，只吃极少素食和水、吸收阳光，就像植物一样，只需要阳光和水进行光合作用。

然而，素食后她的体重急剧下降，健康和活力也远离了她，生命也几近枯竭。她在世上最后只想用沉默和静态的方式退出人类世界而已，活着可能就是受暴力和凌辱，不过想死也很艰难。她和鲁迅笔下的《狂人日记》的主人公相比更沉默，不过他们都是被吃人的社会所吞噬。

英惠是一个普通的韩国家庭主妇，每天重复着和多数韩国主妇一样的日常——做饭、做家务，照料丈夫的生活起居，以及面对丈夫的抱怨、指责和喝斥保持沉默。某一天，她开始不断陷入可怕的梦境，她在梦中杀人、吃血淋淋的生肉，展现出原始野蛮的一面。梦醒后，她便开始渴望变成一棵树，并不再进食肉类。

然而，当英惠向丈夫复述自己的梦境，得到的却只有不耐烦。丈夫关心的是自己的生活，自己早餐没有肉吃了，带英惠去上司家吃饭，她吃素让自己丢面子，这些都让丈夫恼怒不已。没有家人关注她的疼痛和绝望，家人们也看不见她内心的干涸与枯萎。她生活在噩梦之中，无法自拔。

书中有一处细节，就是英惠开始做噩梦的那天早上，丈夫气急败坏地催促她切肉，英惠不小心切伤了手指，鲜血流出来，同时，刀刃掉了一块碴子。可丈夫根本没关注到英惠的手指，而是对烤肉里的碴子暴跳如雷，斥责她想要杀死自己。这其实就是一种语言暴力或者说是冷暴力。

而当英惠开始吃素，她对丈夫说自己做了一个梦，至于梦里出现了什么，丈夫根本不关心。当英惠拒绝与丈夫进行身体接触后，丈夫也并不关心任何实质性的原因，而是粗暴地强奸了她。丈夫的暴力行径导致她的心理疾病的发生和加重的重要原因。

面对她日复一日消瘦和虚弱的身体，丈夫、父母、姐弟都只觉得厌恶和恼怒。在英惠娘家，她也未能摆脱父权制的野蛮控制。面对不愿吃肉的女儿，上过越南战场的英惠父亲在家庭聚会上直接对她大打动手，还试图掰开她的嘴，强行将肉灌进嘴里。这让英惠直接割腕自杀。

面对夫权、父权的暴力，面对失去自由，“变成植物”，是对“好妻子”“好女儿”身份的脱离，也是一种对自由和解脱的向往。极端地食素，弃掷了她与家人之间的关系，重构了与真实世界的联结，也是这个女人对各种暴力最简单直接的反抗方式。

书中有一句少见的直白的台词，就是英惠母亲说的：“你现在不吃肉，这个世界就会吃掉你”。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远离动物，成为植物，是为了回到人的本质，为了摆脱现代文明社会对人的暴力和欺辱。

然而，到最后英惠患了“神经性厌食”，整日不吃任何食物，只喝水，体重严重下降，枯瘦如柴，也不打营养针，一心求死，她对这个残暴的世界没有丝毫的留恋之情，死亡才能让她最终解脱，才能让她短暂拥有自由，免于暴力。

作为韩国最具国际声望的70后作家，韩江的书写，并不仅仅建立的现实主义之上，而是具备相当明显的现代性、魔幻性。植物与人、人与人、亲人之间、个体与社会之间关系，现代社会底层人们的生存危机，半隐半显在她轻盈的文字里。

她的文字宛如山中流淌的一股清泉，滋润着我们的心灵。她书写的故事情节宛如从地里长出来的葡萄，不浓墨重彩，都是绿色，但你扒开叶子，下面的茎脉全都丝丝入扣，然后作者娓娓道来。没有太过激烈的语言和批判，只是用一个女性在家庭内部的垮塌，暗喻她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以反抗姿态的沉默退出而已。这种叙述实际上更能展现女性的觉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