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霞姐。
仔细一想,我最近一次爬山,竟然是重返老山战场。
记得当我气喘吁吁追上前面的队伍时,老兵彭燕良正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边录视频,一边给同行伙伴做现场讲解。
我好奇他体力竟如此好,一点看不出累。
他之前给我的印象是儒雅,和善,谦虚,心细。差点忘记了,他竟然是老山主攻“英雄连”连长。
当年,他可是冒着枪林弹雨,带着150多个兄弟冲上老山的硬汉。
攻打老山前,团里确定3营为主攻营,8连为主攻连。
8连主官已确定,副连长的人选还空缺。副连长要率领尖刀排突击,是战场上冲到最前面的人,牺牲的可能性也最大。
1983年10月,我受命回到8连任副连长。从那时起,我开始失眠,担心自己完不成任务。
1984年4月12日,就在临战前,8连连长在训练中手被炸伤,我被任命为代连长。
临危受命,那个压力太大了。
150多个兄弟的性命交给我了,8连的光荣历史也承担在我身上。
如果这场仗打不好,未来几十年都翻不了身,我会变成8连的历史罪人。
1984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昆明刚经历了记忆里最大的一场雪。也就在这一天,庄科山军营里,我们8连所在的40师118团全体官兵向南疆出发。
部队立刻集结,分梯次乘100多台军用卡车,向文山开进。路不好走,大多是弹石路,又窄又灰,一天行军下来车上的人全是泥灰。
一路上白天行军,夜里露营休整,历时3天,抵达麻栗坡县南温河公社集结待命(团指及直属队驻南温河,1营驻曼庄,2营驻城子上,3营驻拉米寨)。
部队一到南温河,马上就开始大强度的临战训练。
与在昆明营区的训练相比,部队根据作战区域地理特征——山高、林密、坡陡以及西南地区气候多变的特点,开展了大量适应性训练。
每周3天4天的紧急集合很常见,最多两分钟,所有人按照一级战备的要求全副武装集合,大负重行军。
自身的枪械、手榴弹、加上4个弹夹,加上实弹配属,还有铁锹圆锹十字镐,米袋干粮……全部配齐。
每人背负35公斤以上的枪支弹药和干粮,机枪兵负重更高达48公斤。一个班还有一箱弹药、爆破筒、反坦克地雷,只能全班轮流背。
每天要在复杂的山岳地形里行军30公里,而且还带着敌情训练,准备面对遭遇的各种突发情况,比如从行军突然转入进攻,比如占领高地构筑工事。
也演练部队的协同作战能力,单兵作战协同、组与组的作战协同、班排间的作战协同以及步炮、重机枪等火力的协同。
训练强度也相当大,从平时的8小时,增加到十二三个小时。身上穿的衣服一个星期都洗不了,一身雨水一身汗。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老山作战的战前训练
在思想层面,部队政工干部从团到营到下面的连队,一层层做动员工作。
战士们写决心书,有一个王大才,文化程度也不是很高,但是在决心书里写有诗句:
战鼓摧征心激荡,生死二字丢一旁,一心想学董成瑞,誓将热血洒南疆。
这首诗被我当成典型,动员连队里的战士们。
“当兵就要保护国家、保护人民。”“让敌人血债血偿!”是当时战士们共同的想法。
干部要求训练的内容和科目,下达之后,战士达不到正常的标准,他自己还要加练。
不消去给他施加更多的压力,大家心里都知道,马上就要开战了。
我们主攻连立下决战誓言:血战老山顶、领土一日还。
4月26日,正式作战命令下达。
下午4点,驻扎在南温河畔半山腰拉米寨的3营8连集合完毕,全体下山集结。
在下面山上,我作为连长,要清点人员、物资,检查每个兵的装备携带,还有每个兵的情绪、思想。
全部工作做好后,营里一声令下,全体上车开进。
距离老山还有三十多公里。
因为怕炮击,车队趁着山间雾气和越来越暗的天色,一路以30公里的时速缓慢而隐蔽地前进。
敌军从老山方向通过高倍望远镜也不容易观察到我军的动向。
此时空气凝重,大家都知道,马上要登上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老山,山峰绿树环抱、宁静祥和,但很快,这里就要成为血肉横飞的战场。
开了两个多小时,到下午6点多,天已经擦黑,部队开进到老山脚下磨刀石隐蔽处下车整理,然后借着夜色,向老山徒步前进。
40师部队向老山战区机动集结
这段十余公里的山路,整整走了一个晚上。
我们的战士每人负重在30公斤以上,重机枪兵、82无后座力炮兵比我们背得更重。
1984年4月27日凌晨6点50分左右,我们终于到达马嘿东北侧一个小山包的反斜面坡地隐蔽待命。
我们的进攻阵地在山坡的反斜面,还不敢上山坡露头。
因为老山的地势比我们要高,如果发现我们,那炮弹就一排一排打过来了。
这一夜走得很艰苦,我累到一靠身后的背包,马上就要睡着。
我去接受营里对每个连的进攻路线的安排。同时全连把背上来的物资全部集中,派了两名战士看守。
每个人按照编制到各个指定地方集结待命。
身上多余的东西已经卸掉。每人胸口装具插上4个装30发子弹的弹夹,共120发子弹。标配是再挂4颗手榴弹,身体好的战士怕不够用,又加了两颗。口粮只携带两天的量——两大块861压缩饼干。
所有人正式进入战争状态了。
4月27日晚上8点,按团指部署,我们开始向标定为老山56号高地的进攻冲击阵地秘密开进。
8连按照2排、连指、3排、1排,最后是担架队的行军序列前进。
我在行进过程当中主要是要把握总的时间,每一个阶段到了哪个地方,后面还有多少距离?还要多少时间?
二个要保证部队在体能允许的情况下不能掉队。
战士们负荷量太大,高度疲惫。如果稍微有点马虎,一个兵掉队,后面的全都要掉了。
为了隐蔽接敌,所有通讯工具实行严格静默。我的指挥难度非常大。
我怕人掉队,不断靠人一个个往后传口令,要后面的人跟上跟上。如果中途哪一个把口令传掉了,后面就得不了信息。
这条路也就3公里左右,正常的行军也就两个小时足够,但是那天晚上我们足足用了十多个小时来走。
起初我们感到地形复杂,坡度陡峭,两边都是深沟。
夜间,抬头看看到一个山顶,心想哦可能快要到了。这个山顶翻上去,头上还有一个山顶要更高。
那又是一个山顶的形状,全是原始森林,夜间根本看不出去,山后边是什么山,根本就不知道。走到深沟里,头顶又只剩下一线天。
连里本来是请了一位当地人做向导,但向导也不经常走这种密林中的山路,而且半夜隐蔽行军,没有照明,向导也摸不准路了。
军用地图和实地有差距,像雨林、山沟都辨别不出来,岔错一个沟,就要折回来,又耽误不少时间。
最后一两公里路,原始森林更密,刺藤刺条刺棘全部交缠在行军路上,基本就没有路了。
全靠尖刀班要在前面用砍刀开路,劈树、搬走阻挡物。
山坡越走越陡,有的地方坡度达六七十度,而且全是石头,被刚下的雨冲刷过,鞋子踩上去就打滑,找拉的地方也找不着。
走到后面每个人的鞋子都裹上了厚厚一层泥,衣服装具也被雨水打湿,更增添了战士行军的重量。
好些战士走着走着鞋子就陷进泥地里拔不出来,也来不及回头找,就这样光着脚往上爬。
战士们冒雨奔赴战场
4月28日凌晨2点,我接到报告——1排掉队了。
1排在我们的战前计划里,是助攻排,从54号高地右侧,辅助我们从56号高地的方向主攻。
一名向导带领1排走进一条深沟后,就和连指失去了联系。而861指挥机和2瓦电台又都不准开机,通讯只能靠传口令,口令往后传下去发现,1排不见了。
在黑漆漆的山林里,我头顶直冒汗。1排掉队了,等于跟在它后面的3排也掉队,全连失去了一半兵力。
我只能在行军路上的主要路口,或者明显的地方,安排士兵留守,待1排跟上。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了。
到了3点钟左右,我们经过团指挥所,1排还是联系不上。
在指挥所这里,1排要与我们主攻方向的队伍分路走,隐蔽起来。
到了4点钟,已经过了团指挥所,3排逐渐跟上来了,还是联系不上1排。
118团团长刘永新是8连的老连长,非常关心8连,专门到前面来看,还和我握了手。
他说:“小彭啊,这次任务艰巨,老山打不打得下来,这个口子撕不撕得开,就要看你们连。你们任务是最重的。在整个老山作战也是最艰巨的。”
他与我握手的心情也很沉重,我们都知道,这次握手可能会是一次诀别,上去就不一定下来。
我说:“团长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一定完成任务。”
他与我握了手之后,别的话都没说,就说:“小彭,回来见。”
我现在回想起这段,心里还是很难受。我给刘团长敬了个礼,就带队按照指定路线前进。
规定我们是要在5点30分以前到达56号高地的前沿,冲击出发阵地。
凌晨5点30分左右,8连大部已按部署占领56号高地前沿的冲击出发位置,在距离敌人阵地仅两三百米的杂草丛中隐蔽下来。
总攻一触即发。而此时,1排仍音讯全无。
1排在连队的攻坚行动中承担助攻任务,一旦失去1个排的兵力,将让8连还没开打就失去三分之一的战斗力。
我那时很上火,但一点办法也没有。
尖刀班和工兵已经在前面悄悄排雷、夹断铁丝网、标示陷阱和竹签阵,用一面面小红旗标识开辟出仅可容一两人通过的“生命通道”。
这时开路已经动不了刀了,一动刀敌人就要听见了。竹子哪怕是一拉,人能绕过去就行。
2排在前面,然后是连指和配属分队,然后是3排。队伍已经基本收拢,我相对放心了一些。
5点53分左右,我们前进时,透过树可以稀稀疏疏看到光了,就知道快到山顶了,到了56号高地的前沿。
8连隐蔽接敌
5点56分,我军准时发起总攻。
152毫米、130毫米、122毫米等重型加农炮弹和拖着一条条血红焰尾的火箭炮弹,在不远处的敌人阵地上炸开了一朵朵艳红的花,地动山摇,声音震耳欲聋。
这时,所有的通讯工具都可以打开了。
我立刻打开指挥机呼叫1排,但仍旧没有一点消息。
我只能叫来通讯员,“你赶紧去,把1排给我联系上,找到他们的具体位置。”
这名通讯员叫黄兴章,四川成都人,在通过56号高地北侧的路途上,遭到敌军炮火封锁,他的嘴部被弹片击中。弹片从左边进入,右边出来,是贯通伤。下颚被打碎。
我很快就接到黄兴章负重伤的消息,来不及悲痛,命令一定要想办法把黄兴章抬下山抢救。
当时战况激烈,担架队上不来,战士们就在阵地上找了两个棍棒,用绑腿带做成简易担架,把黄兴章抬下56号高地。
56号高地下面600米是团指挥所,救援队的点在底下。送到这个地方送不下去,黄兴章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流血过多,止不住,最终牺牲了,才20岁。
战况紧急,1排仍旧没有消息。
56号高地只是敌人54号主阵地的一个前出阵地,只构筑了简单的交通壕,部署了两个战斗小组七八名士兵,遭到一阵炮火和突击后,稍作抵抗就匆匆撤回了主阵地。
总攻开始15分钟,我们拿下56号高地。
刚好这时候,我接到消息,1排联系上了。1排报告,按照战前沙盘演练,他们已就位。我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我迅速跟进2排指挥,转移到56号高地成立指挥所,同时命令重机枪、82无后坐力炮、46火箭筒,在56号高地找到有利地形,压制火力点。
转移中,越军炮火还在袭击。突然就听见一枚炮弹“突突突”地飞近,落在我十米不到的距离。
这个距离,如果炮弹爆炸,不光我要牺牲,其他人也肯定会受伤。
那颗炮弹直插在土里,黑色的弹尾露在外面,没有爆炸。
战场上每时每刻,每一个角落,都有危险。
我刚爬上高地,我就感觉脚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脚已经挂上了一根线。脚一动,那条线还在弹。
这条线拉在两棵树之间,很细,本身是黑色,还刷了草绿色。
我是绊上了防步兵雷的绊发线,当时作战讲究速度,根本来不及顾及脚下。
我心里一惊,但是这颗雷根本没响!也许是触碰的力量不大,没触发地雷引信!
也有可能这颗地雷埋设的时间比较久,引信被老山潮湿多雨的气候给锈蚀了。
如果我牺牲了,连队就失去指挥,进攻必将受挫。我慢慢把脚抽回来,绕了过去,继续在高地上组织指挥。
我带领战士们向老山主峰阵地冲击
56号高地攻下来,准备进攻54号高地。
54号高地又分为3个高地,是一个斜“品”字型。
东北的高地靠近我们国境线,是一个横向的梁子,最宽的有40多米,最窄的有十多米。
越军在上面构筑了完整的交通壕,经营了几年,暗火力点、永久性工事、单兵掩体、雷场铁丝网,全部铺成一体。
西南高地呢,面积相对大一点,靠近老山主峰,是越南兵力进出的主要要道,也是54号高地的核心支撑点,用钢筋水泥构筑。
还有一个小的高地,完全在东侧。
此时天已全发白,东北有一点点红光了,强光直射我们,让视线受阻。
透过树林的间隙,可以看到54号高地的大概面目,但是还看不完整。上面的碉堡、暗道,包括战壕的走向,看不清楚。
54号高地后面是老山主峰,看过去只有雾蒙蒙白茫茫的一片。
从老山半山腰看56号高地,却居高临下,非常清晰。
我一看这个地形,就想地形的影响,进攻难度非常大了,就要调整兵力。
整个高地的守敌为敌人313师122团约一个加强排,但三个高地彼此都用交通壕沟通,敌军随时在运动,看不清越南具体有多少兵。
任津平带领突击排,3个班,进攻54号右侧的东北高地。张天林带领3排进攻左侧西南高地。
当时排长配了一个861指挥机,通话距离大概300米左右。如果中间有高地阻隔,或者低洼地地面不平,指挥机就没有信号了。
我就要靠861指挥机和带队的排长沟通。班长告诉排长,排长告诉我,我才知道每一轮进攻下来,战士牺牲了多少,我这个排、这个班还剩多少人。
全连开始向54号敌人核心阵地攻击。
56号高地和54号高地之间是个鞍形凹地,中间有条敌军的巡逻道。从56号高地攻击54号高地,必须越过中间这条巡逻道。
老山主峰上的所有火力点,都可以控制这条巡逻道。
不仅被54号高地的多种火力覆盖,也受到老山主峰及侧面50号高地炮火和高射机枪的火力协同瞰制。
更难以预测的危险是,在我军可能进攻的路线上,敌军都密密麻麻布设了竹刺、陷阱、防步兵压发雷、绊发雷。
而我们的火力刚刚上去,还没有进入状态。
第一轮进攻发起不到10分钟,2排一个班在突破这条小道时遭到敌人炮火拦截,立刻就牺牲了七八名战士,受伤了二十多人。
一下子牺牲这么多人,我的压力一下子增大,连忙吹喇叭,让2排撤下来。
之前我们训练是带着真实情况来演练,有些兵就当成还是演练一样,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是真的打仗了。
2排的伤员抬下来之后,血呼呼的,手臂在担架下面吊着,后面3排有些兵看见了,说,“诶呦真干起来了,不能马虎了。”
打仗,哪个说不害怕是假的,是说给别个壮胆的。打仗那个明明知道死人,心情肯定是恐惧的。你怕也没用,也得上。
部队休整时,我在老山前线
第一轮进攻受挫,我调整进攻部署,不能盲目进攻,而是命令2排、3排同时从左右两侧包抄54号高地。
敌人从老山主峰半山腰射来火力压制,特别是口径12.7毫米的高射机枪威胁特别大,它可以打1000多米,而且射击精度很高,杀伤力巨大。
同时,还有迫击炮、82无后炮、重机枪共同交织出一张巨大的火网。
进攻的两个排受到很大的压制,伤亡每分每刻都在发生。
我带着一名通讯员正观察指挥连队进攻54号高地,一发82无后座力炮弹轰地打过来,就在前方爆炸,我当时就被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击波震懵了。
或许是敌人发现了通讯员身上背着的2瓦电台天线,或许是发现了我这边用小红旗、小喇叭指挥。
等缓过劲来,突然看见通讯员左耳鲜血直流,我就告诉他,你受伤了!
通讯员也眼神惊恐地望着我说,连长,你钢盔打烂了。
这才意识到,我可能也受伤了。
取下钢盔一看,钢盔正面被一块弹片击中,已经凹进去一公分左右,往里面一摸, 里面已经烂掉。
又赶紧摸了下自己的脑门,还是好好的。生死间,就隔了一厘米不到。
攻下54号高地那会儿,我还继续戴着这顶破钢盔。
到了5月1日,支前民兵冒着敌人的炮火阻击从后方把饭菜送上阵地。
老山四五月的天气闷热难当,送上山来的饭已经全馊了。吃不成,又舍不得丢,我就把一袋子饭扔进我的破钢盔里。
阵地上敌人尸体也没清理干净,到处都是恶臭扑鼻,饭越来越馊,一气之下我提起钢盔连着一袋子馊饭甩下了阵地。
阵地下面尽是敌人布下的地雷,仍然是没清除干净的死亡地带。我后悔扔了钢盔,但是也不敢下去找。
那可是救了我一命的“恩人”,保留下来的话,应该很有纪念意义。
第二轮进攻撤下来以后,我重新组织调整兵力。
第二轮进攻下来,全连出现三分之一的伤亡减员。我们突破了战壕,但是无法巩固阵地,相当于打了个平手。
3排排长张天林左手腕被子弹打中,衣领和钢盔后缘都被子弹打穿,他忍着伤痛用一条毛巾裹住手腕,继续带领全排突上敌阵地。
副连长李仓林也被炮弹炸伤,右手中指和拇指被弹片削掉,全身7处负伤,已经成了个血葫芦,仍然坚持不下阵地,继续指挥战士战斗。
第三轮进攻已经是8点半左右。
我命令2排、3排兵分两路先啃下北侧阵地这块硬骨头,1排用火力压制西侧阵地上的敌人。
指导员陈培俊被炮弹炸伤后,坚持战斗,边打边鼓动。副连长李仓林身上七处负伤,全身血肉模糊,仍带头冲杀。
重机枪手陈传勇为扩大射界,挺身托起枪管让战友射击,不幸中弹,壮烈牺牲。
西北高地久攻不下,因为只有一条战壕,左边是大洼地,右边是大斜坡,攻击展不开。
尖刀排2排4班班长尹光忠带着他们班还能战斗的4个兵发起进攻。
此时54号高地经过敌我双方的炮火不停覆盖,山坡上茂密的树林植被已经被削成了光干断枝,大片竹子倒伏下来。
他绕过敌人阵地前的坚固工事和工事前面的雷区,进入高地工事的左翼,利用竹子的弹性,拉下来跳起,跳到敌人一座工事的背后,丢手榴弹进射口,把敌人机枪手炸倒。
然后跃入敌人第一道堑壕,正好和沿堑壕冲过来的数名敌人面对面撞上。
这时候,尹光忠先抵近射击打光了枪里的子弹,来不及再换弹夹,立刻和又冲过来的敌人拼上刺刀。
尹光忠作为班长,在此生死时刻毫不含糊,连挑带刺,击杀5名敌人。
他真正体现出了8连作为抗日战争期间著名的“白刃格斗英雄连”的悍人气势。
敢与敌人拼刺刀的尹光忠
但是他们班的贾云科,在找最佳位置射击的时候,被对方的重机枪打中头部牺牲了。
他是老山作战中年龄最小一个,可能是为了当兵把年龄报大了,牺牲时才17岁不到。
对战焦灼,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越军的兵力削弱了一大半,能留在阵地中的也不多了,但全连差不多已伤亡了近一半的兵力。
战斗打得越激烈越残酷,兵员越来越少,武器装备损失,我的指挥难度就越来越高。
打到一半的时候,电台兵就喊我跟营长通话。臧雷营长的声音听着特别焦急。
“彭燕良,你现在跟我说实话,54号高地还能不能攻下来,如果不能攻下来,我马上就派7连上,接替你们战斗。”
当时我也急,我说:“请营长放心,54号高地就是一颗钉子,没有钳子,我用牙咬也要把它拔掉!”
营长说:“一定要坚持,赶快组织,用最短的时间把54号高地的表面阵地给我控制了。”
曹副营长跟我吼道:“战斗打到这个程度了,我们咬着牙关也要挺过去,攻不下来,我们真的不好交代。”
“高地拿不下来是8连的耻辱,让7连接替,你彭燕良和我将成为8连的罪人、历史的罪人!”
到了9点50分左右,我对战士们进行简短的动员,要大家再咬牙坚持、背水一战。
经过前面三轮进攻,我摸清了敌人的火力部署,要集中全部兵力压制西南高地,攻下来就可以控制其他两个矮一点的高地。
第四轮进攻中,3个排剩余兵力拼死攻击。
我也把指挥所转移到54号的小高地上,直接接替越军隐蔽部的指挥所。
这个时候,营长也上来了,看我已经接替越军指挥所,也放下一半心了,又鼓励我咬咬牙坚持攻下来。
清剿表面残敌之后,还要迅速调整连队组织,巩固既得阵地,组织防御防止敌人预备队反扑。
到10点30分左右,8连完全控制了54号高地。共歼敌50余名,俘虏2名。
至此,8连终于成功拔除了敌人钉在老山主峰前最坚固的“钉子”,打开了攻击主峰的大门。
营长同时给我下了第二道命令,从满连伤兵中抽调出最后的有生力量——一个加强班,配属给7连,继续攻击53号高地,最终协同2营全歼主峰守敌。
进攻53号高地时,8连的战士张忠顺断敌退路,堵住了四名沿壕沟逃窜的敌人,他一个长点射打死了两名。
另外两名敌人钻进了防炮洞,他封住洞口,通过喊话,抓了两名俘虏,其中一名少尉军官重伤活着,移送给团政治处,另一名下士重伤,不久死亡。。
战士陆道山在6枪消灭6个敌人后,发现远处有一个逃敌,又追上去,将其击毙。
战后统计,8连在“4.28” 进攻56号、54号、53号高地战斗中,牺牲16人(662.6高地防御战斗牺牲2人),共18人,进攻战斗中重伤、轻伤共48人,轻微伤一直坚持战斗19人。
陈列在展览馆里的8连所获锦旗
攻下老山主峰之后,我们进入防御战斗阶段,大家的精神依旧非常紧张。
那天晚上通报说,越军有一个加强团,要向主峰发起反扑。
夜里对峙双方放炮,就像鞭炮一样没有停过,震耳欲聋,其他声音都听不到。
我还要去防御的各个位置查岗,因为战士们非常疲惫、紧张,一松懈下来,趴在阵地上就能睡着。
同时还要组织修复越军的单兵掩体、猫耳洞等工事,塌房处修补巩固,加以利用。
那天晚上也在很艰难的情况下度过。
我们就地组织防御,又在老山度过了2天2夜,一直到4月30号有部队换防才撤了下来。
战后,我反思认为,自己的指挥是没有失误的。
指挥是关键,还有一个因素是兵力协同作战,战士们不怕牺牲,拼死往前冲。
但是我的连里,有18个弟兄把生命留在了老山顶上。我不愿意去回想,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1984年9月4日,中央军委授予118团8连“老山英雄连”荣誉称号。
如今,这面英雄的旗帜仍陈列在昆明庄科山某特战旅的展览馆里。
我们当年这些参战老兵,也常常聚聚,重回老山,去看看18个兄弟,也感叹能幸存下来真的不容易。
后来我还跟8连原连长的马连长说,这场仗下来,你也活着,我也活着,我们都是幸存者。
你手受伤,让我代连长,我当副连长说不定就牺牲了。你当连长,说不定你也牺牲在战场上了。
我们都活下来,可能就是命中注定。
今年是收复老山战役四十周年,好多人联系彭连长,想听他回忆主攻老山的经过。
起初他想平静的生活,不想去提那些往事。他说:“这是很伤心的一段历史,所以讲这段历史的时候大家都会回避……”
但66岁的他还是坐在了摄像机前,用一个优秀指挥官的犀利眼神,对着镜头讲述往事。
是什么话打动他了?
有人劝他说,再过个十来年,等你们这些参战军人慢慢地不在了,恐怕就没人能还原这段历史了。
彭连长也知道,现在三十岁四十岁的人,都不太知道这段历史。
于是,他们这帮战友再次组织起来,在老山上立碑,整理文字资料,开设自媒体,铭记那段并不久远的人和历史。
彭连长本人早已退休,再次促使他行动起来的,是对历史的责任。
编辑:思聪 霞姐
图片来源:系彭燕良提供,部分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