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柏村3内务训练与打仗有什么关系

大肥肥文史说 2024-05-12 03:38:38

盐城中学校歌琅琅耳际:「人为刀砧我为鱼肉,奋斗何能懈。」中学生传诵的爱国歌曲也高唱:「大好金瓯将破碎,白山黑水尽魑魅,看我们十年后发扬祖国之光辉。」我就是在这片青年风起云涌抗日救国的热潮中,于一九三五年投考南京陆军军官学校第十二期。

当时日本军阀对我压迫日紧,军校甚至在北平都不能公开招考,不得不采取秘密招考;相较十期及十一期均录取两千人,军校十二期录取名额也减至仅六百人。但当时青年抗日报国情绪激昂,考生有大学程度的,亦有小学老师,我以初中毕业程度投考本难录取,结果竟上榜了,我也因此是十二期中年龄最小的,同期同学甚至有长我十岁的。

南京陆军军官学校

一九三五年九月,我于南京通光营房入伍。入伍教育共九个月,相当于文学校两个学期,除操场教练、体能训练和步兵班排教练外,以普通科学教育为主,诸如物理、化学、数学均相当于大学一年级的程度,我也都能轻易接受。外语教育亦受重视,由于学校有德籍顾问,且学军事者都梦寐有朝一日能到德国留学,我乃选修德文,从ABCD开始学起;记得当时教师是留德的谭医生及他的德籍太太。此外,三民主义及人生哲学教育也是重点。

我们的军事训练在德籍顾问法尔肯豪森上将主导下,完全采德式教育,踢正步时两手紧贴胯部而非摆手,单兵与班的战斗动作要求更是严格。这些德籍顾问大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解职的军官,任何一个小动作如做得不够确实,必须重做到完全正确为止,德文的「重来一次」以及「不对,不对」经常在我们耳边响起。

记得有次一位同学在单兵战斗教练匍匐前进时,在山坡上通过稜线过快,德籍顾问竟提起他的双脚,拉黄包车似地把他从山坡拖下五十公尺远,命令他重来。这种严格的军事训练,对我一生的治军教战事业产生重大影响,日后我在军队训练中「从实、从严、从难」的政策要求即播种于此。

入伍教育前三个月,完全没有假期,旨在彻底改变学生的生活习惯及观念,将一个散漫的文学生重塑为一名有规律、有纪律、有服从性的军人。初入伍,文学生最头疼的就是整理内务,卧被须叠成豆腐干似并用内务板夹出稜角线条,才算合格;洗脸盆内的漱口杯、牙刷、牙膏及洗脸巾挂法都有规定。

文学生常质疑这种内务训练与打仗有什么关系,难道到战场上可以内务比赛打倒敌人吗?当时内心实在讨厌那些检查内务的班长,尤其他们只知执行规定,说不出这些规定深一层的道理。

直到我军阶渐高,体会到「成于一」是建军的最高哲理与要求,才领悟出整理内务的军事哲学道理。

一九三八年,我自南京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任官少尉。摄于湖南零陵陆军砲兵学校尉官班。

第一次放假,记得是一九三六年元旦,我们入伍刚满三个月,元旦日前往中山陵谒陵,并由蒋中正委员长兼校长主持团拜。那天不仅军校学生,包括政校学生及首都党政机关人员也都参加这次谒陵团拜。我们在通光营房黎明即起,行军两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是日正雪后初晴,中山陵的石阶上还堆着积雪。

中山陵坐北朝南,谒陵队伍面北等候校长莅临,冷冽寒风扑刺在脸上,鼻孔呼出热气。校长准时来了,身着黑披风,队伍敬礼时,他看到一位军官露出红色毛衣袖,当面予以纠正。校长觉得北风刺面,指示众人行谒陵礼前可面朝南站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蒋委员长,第一次听到他宁波口音的官话。

一九三六年,国际情势暗潮汹涌,日本强占我东北,国际联盟无能为力;墨索里尼进兵非洲阿比西尼亚;英美日军缩会议规定三国海军为五五三比例的协议,这年也将届满,所以蒋委员长指出,今年是充满世界战争危机的一年。事实上,中日战争即于次年七月全面引爆。

(左图)广州之战我的头部曾经受伤。这是我的便装照,证明自己已完全康复,寄慰双亲。

(右图)那时家乡已沦为日军占领区,我特别穿着便服照相,寄慰双亲。

陆军砲兵第十四团第二营排长时期。

国际情势紧绷,国内政局亦瀰漫着抗日战争爆发前的蓄势气氛。江西五次围剿取得完全胜利,共军残余不足两、三万人,侷处陕北;中央军进驻四川及西南各省;六月李宗仁与陈济棠发动「两广事变」,但和平解决。七月间北伐誓师十周年纪念,于南京明故宫机场举行阅兵典礼;十月三十一日是蒋委员长五十岁生日,全国发起献机祝寿,举行空中分列仪式,空军以「中正」队形通过明故宫机场上空,展现坚决抗敌、复兴民族的昂扬志节。

按军校规定,入伍生入伍期满原应放暑假,但我们因六月一日两广事变取消暑假,先行分科教育。入伍九个月,除普遍学科外,军事训练都是步兵的班排教练;入伍期满后,就要以各兵科的军事训练及军事教育四大教程为主,也就是战术、兵器、地形和筑城。

我分至砲科,当时是各科最为吃香的,是大多数学生的第一志愿,须以考试筛选,所以一般认为砲科较重视学科,学生素质也高。那时其他兵科学生仍是穿草鞋、打绑腿,只有骑兵科及砲兵科穿马靴,看来气宇轩昂,也成了吸引年轻人的一项诱因。我们升学后,由通光营房移驻黄埔路校本部的砲标营区。

我们原定一九三六年年底下部队实习,任下士班长三个月,但十二月十二日惊传西安事变,部队又进入动员备战状态,因此部队实习三个月规定被迫取消。

西安事变是震惊全球、改变中国历史的一件大事。记得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三日早晨,全校官生在校本部大讲堂集合,政训处长滕杰报告说张学良叛变了,劫持领袖;教育长张治中也痛骂「张学良这个东西」;军校官生闻讯义愤填膺;教导总队长桂永清更不待命令就将相当于一个师,最精锐的教导总队全总队开往潼关出发。全国则陷入一片低气压。

中央处理西安事变采和战两手策略,一面任命何应钦为讨逆总司令,准备用兵;一面由蒋夫人主导谈判,以期和平解决。蒋夫人亲赴西安,促使张学良悔悟,于十二月二十四日耶诞夜亲送蒋委员长到洛阳。蒋委员长脱险,举国欣喜若狂;整个南京城疯了似的,库存照明弹和曳光弹一夜间都打光了,鞭炮声响彻通宵;中山路和太平路上青年男女跳起舞来;连一向严守纪律的军校学生也抛开校规,涌至街上狂欢。

然而,日本军阀眼见国共十年内战止息,全国和平统一,深恐无法再收中国内战渔利,侵华迷梦难以实现,因而不能再等。一九三七年,终于爆发七七芦沟桥事变,燃起中日全面战争。

八一三上海战役紧接着爆发,八一四日本空军轰炸南京,军校师生避处江西九江五个月后,原则上决定迁校至四川成都。但南京失守,部队基层干部伤亡甚重,需求孔急,十二期因而决定提前半年毕业。

军校毕业

一九三八年元月二十日,军校十二期在武昌举行毕业典礼,蒋校长亲临主持训话。抗战半年多以来,日军三月亡华梦想已被粉碎,但我方也遭受重大损失与失败;蒋校长认为失败主因在于学术不如敌人,唯有提升军官素质才能克敌致胜。

毕业后我们一面接获分发命令,一面获准返家省亲。睽违两年半,家人终于团聚,母亲尤其高兴非常;她说当年父亲外出东北随三舅爹爹工作,深夜回家仅喊一声「妈,我回来了」,祖母就听到起来开门;她责怪我没喊一声,否则她一定第一声就听到了。

我回乡时抗战爆发虽已半年多,但苏北似无任何战争景象。我在家只能逗留十天,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聚,全家人乃到盐城小住两天,也是母亲第一次进县城,第一次见到城墙,第一次坐黄包车,我发愿日后要带母亲到江南等大都市玩玩。我们也拍了一幅全家福相片,不料这竟是母亲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拍照;也是家人最后一次的团聚。

十天休假结束,我将军校所发置装费、旅费及月薪约三百银元交付父亲,在当时是一笔不小数目;然后经由徐州、郑州、武汉到湖南零陵砲兵学校报到。我分发到砲校尉官班,接受砲兵初级军官专业教育,课程重点在观测与射击。

砲校受训期间,传来台儿庄会战捷报,歼灭日军板垣师团,但也预告全面徐州会战即将开始。

抗战之初,我陆军缺乏砲兵,苏联乃援助我762野砲及115榴弹砲数百门,成立砲二十团于湖南祁阳。我砲校尉官班结业后,原拟分发至砲二十团一营三连任排长;那年我二十岁,正是个纯洁热情、干劲十足的青年军官。

适此际,我在军校的队长林路生,军校六期留英;在新成立的砲十四团当营长,该团装备德式150榴弹砲,不同于苏联援我的马拽式火砲,乃当时最进步的汽车牵引砲,十四团急需干部,我们几个同期毕业的同学便至湖南耒阳砲十四团报到。

我被派至二营五连担任观测官,团长洪士奇黄埔二期留德,营长郑瑞六期留德,连长刘鹏翼东北人,是砲兵监刘翰东的侄子。这个连由原东北军改编,士官兵也都是东北人,装备从原来的骡子拉砲改为新式汽车拖砲,尤其是国内口径最大、射程最远的新砲,部队官兵自然士气高昂。

但连内士官都已年过三十,却由我这个二十郎当、尚无太多部队经验的军官来带领,幸好大家相处还算融洽。

与父母弟妹全家合影。依序左一为大妹锦春;母亲与三妹争春;我立于相片中;父亲右侧为大弟仲春与二妹秀春。

脑中遗留七十多年的砲弹碎片

抗战进入第二年,由广州经香港是我抗战后方通往海洋的唯一交通路线,七、八月间本连奉命开往广东第四战区,配属虎门要塞,官兵从湖南耒阳乘粤汉铁路运到广州报到。

当时日机每日均轰炸粤汉铁路,粤汉铁路通过岭南地区,隧道很多,我们到达粤北曲江后,日机集中目标专炸银盏坳铁桥,每日白昼发放警报,装载本连火砲及装备的列车开进隧道,晚间铁路工程队则全力抢修被炸的铁桥,甫修好,第二天清晨日机又来炸了。如此白天炸、晚间修,连续达两周之久,终于有一天铁桥可以通车了,我们才缓缓通过频炸频修的银盏坳铁桥,驶向广州,向虎门要塞司令郭思演将军报到后,部队奉命驻扎鱼珠村。

全连官兵到广州后,许多人染患疟疾,我也不例外,每隔一天便发冷发烧,当时有效药品是金鸡纳霜丸,但供应奇缺。

十月初日军在大亚湾登陆,战况发展很快,我们僻处鱼珠村,与战情隔阂,也未接到任何指示,完全没有战争任务。忽然在十月二十一日晨,听说长官部已经撤离广州了,但我们却未接到任何撤退命令,一个小小的连级单位,根本被长官部遗忘了。

我们车队于是从鱼珠村出发,沿鱼珠、广州东山公路行进,准备穿过广州市后,经从化到曲江去,但尚未到东山,日机就临空扫射,子弹打到地上冒起似雨点的火光,我坐在观测车上,左边的驾驶中弹身亡,我的头部也受伤流血不止,后座观测士或阵亡、或受伤,领队的刘连长抵达东山时,日军的战车已先到了,迎头就把刘连长打死了,我们只得弃车带伤徒步进入空无一人的广州城,然后乘民船沿北江前往曲江。至于砲车队,虽已过了广州,但那时从化附近的桥已被日军炸断,由德国买回的新式150榴弹砲四门,连同车辆只有忍痛弃置了。

我们在日机扫射时分别弃车徒步,原来的编组队伍自然是冲散了,我在路上捡到一枝派克钢笔,不知是谁遗落的。当时连上有一位汽车修理佐,是胡适的族姪,撤退中也失散了,生死不明。当我们沿北江到韶关,乘火车返回耒阳,查询胡技佐下落时,竟发现我捡到的钢笔是胡技佐的,证明他并未阵亡,后来果然平安归队,我也将他的钢笔奉还。

众人抵达曲江后,转至湖南耒阳原驻地,接着调拨三门砲及车辆,重新整编。我头部的伤亦已痊愈,无任何后遗症;我写了一封信给父亲,说头部曾害患外症,父亲心知肚明,数月后接回信,只说「汝头痛,我心痛」。

脑伤虽愈,但留有弹片,我全无知觉,直到七十五年后我健康检查,脑部断层扫描竟发现金属反应,原来日军赠我的弹片已共存七十五年了;我常自讽,年已近百而思维无老态,也许是这粒弹片起了积极的作用,特将二○一三年七月二日的断层扫描原报告收入书中,以作佐证。

0 阅读:10

大肥肥文史说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