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1971年,生产队分我一块自留地,种了些蔬菜其乐无穷

文史有料见真章 2024-03-13 08:27:00

1971年开春,我到长湖插队的第三个年头,队长决定给我分一块自留地,让我兴奋了好几天。

这是我下乡插队当了多年农民后,首次有可能像真正的农民那样,有一块自留地。

同其他公社插队的杭州知青不一样,在县农场青年队那个共产主义乌托邦的小天地里,如果有任何人提出自留地的问题,一定会被当成是天外来客。

到了长湖,队长根本就把我们看成是农村的“临时工”,不给盖房子,当然也不分给自留地。

在那个“以粮为纲”的年代,队里的几百亩集体耕地,除了两亩韭菜以外,全种的是粮食,这让我平时的吃菜成了大问题。

虽然队长郑重承诺我可以随意吃队上的韭菜,可即便是山珍海味,也架不住天天重样地吃。何况韭菜难消化,吃下去绿的,屙出来绿的,原封不动穿肠而过,天晓得有多少营养留在肚皮里。我每天上午收工回来擀一张面,撒一把韭菜当中饭。晚上焖一锅米饭,边吃饭边烙饼,第二天把剩饭煮成泡饭,就着烙饼当早饭。感谢家里带来的咸笋干,只要咬下老鼠屎大的一粒,甚至舔一舔,就可以骗下去一口大米饭,每一根都可以俭省着吃两三天。

那时候,社员都是有自留地的,而且都是队上最好的地。丈量自留地的田亩数时,尽量放松了尺码拨算盘,这是上下都心照不宣的事。也难怪,当时集体的地,平均亩产五六百斤就很了不起,自留地里,八九百斤也稀松平常。每人三分自留地,在农民一年的家庭收入中占着很重的分量。

社员的自留地大多用来种麦子。“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这是百姓都懂的道理。他们平时吃面条多,有一碗油辣子就能下饭,但也有的人会留一点菜地,调剂一日三餐。有的队还会在自留地之外,专门划一小片菜地分给各家各户。

那一年,好像是队里的人口有了较大的变动,同队的另一位知青也早已去了煤矿,队委会决定调整自留地的划分,顺便给我分一小块菜地。

分地的那天,真有点土改的味道,只是没有挨斗的地主。有关的农户都到场了,簇拥着几个拉皮尺拨算盘珠子的队干,争论着田块的高低、远近、地性和墒情。最后剩下一块夹在几家中间、实在无法分割的、比两张圆台面大不了多少的茄把子地,就算是我的了。

保管员拉开皮尺要丈量,队长挥挥手说:“羊卵子大的一块地,还量越个啥?”

会计说:“总得留个底,登个册子吧。”

老成持重的副队长歪着脑袋目测了一下,说:“撑死,也就二厘的样子,多也多不到哪里去。”

队长说:“那就二厘吧,八九不离十。”完了转过脸安慰我说:“你不缺粮,就种点菜,一个人吃,也够了!"停了停,又说:“到社场子拉几车粪,没给你盖房子、圈茅房,你没肥料,咋行?”

“行,就那么个!”我心里挺高兴。

那时候,我满脑子的“主义”和“思想”。粮食?够吃就行了。菜?吃不完莫非上街去卖钱?那不成了啥啥的——尾巴?

有这么一小块地,真的让我很开心,哪怕它只有羊卵子大。我又可以像小时候侍弄我的百草园一样地摆弄那些“冬瓜豆蓬”了。老实说,当了这么多年农民,一直跟着众人在大田里翻地、挖渠、薅草、收割、打场,从来没有真正地“种”过庄稼。

而且那种干活方式,从来不会让你有土地主人的感觉,你就是队长的长工,你没有权力决定一块地、一棵庄稼、甚至一粒收获的命运。其实,队长也是上面的雇工,上头吆喝啥,大家就干啥,同机器没多大区别。

但是在这一块羊卵子大的地上,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种啥、咋种、种了咋吃,吃不完咋卖,甚至种上了再拔掉,收获了再扔掉,也没人会把我咋的。这让我有一种当了小地主的满足感。

正是那种感觉,让我忽然明白了这些被唱作“向阳花”和“藤上瓜”的光荣的人民公社社员,为什么总是在集体地里拄着锹把栽盹养神,一到自留地就冲锋陷阵。

我们队上的“老虎”经常说一句话:“干啥的务营啥。”我就非常敬佩那种把自己的事情“务营”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的人。他们的院子永远纤尘不染,他们的农具擦得同战士的步枪一样锃亮,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储物间里,随时可以拿来使用。他们的自留地里找不到一根杂草和一块坷垃,土地像毛毡一样均匀和细密。现在,我也可以在自留地上试一试自己的身手了。

以前在大田干活,一把锹和一张锹足够了,为菜地锄草整地用的农具我是没有的。第二天我就借了一把锄头,开始“务营”起那二厘自留地来。别看羊卵子大的一块地就让我乐得屁颠,但我只是想体验那个过程、那种感觉,并不想像个“扎根派”似的花钱添置那些平时用不着的精细农具。

我从社场子拉来三车土粪,撒得匀匀儿的,然后学着那些老农的样子,先用锹深深地翻一遍,晒了几天,又用锄头把土坷垃打得碎碎儿的,把地整得平平儿的,把田埂铣得光光儿的。这些活儿,都必须在集体收工以后,并且完成了自己一日三餐淘煮吃涮任务之外的时间去做。常常在早饭后或者晚饭前的那一会儿,我就提上锄头去了。

一边干,一边思谋着该种点啥,既可以让今年夏天的餐桌变得丰盛些,又能让这种丰盛尽可能细水长流地多保持些日子。许多老农七嘴八舌地帮我建议,我快乐地应承着。我的房东大娘常说:“娃娃勤,疼死个人,娃娃懒,饿死没人管。”被社员们看成是个“勤劳”人,那感觉真的很好。

地整好了,我先在最北边种上三垅莓豆,种子是副队长给的,这东西有藤蔓,开小白花,带着那么点诗情画意。接着又栽了两行茄子,一行西红柿,苗是会计家栽剩的。这三样东西可以陆陆续续让我摘几个月。辣椒不要,那时候我还不爱吃辣。剩下还有大约四成的地方,向保管员要了几个马铃薯,切成带芽的小块种下。最后又在田埂边上扎满了蚕豆、点了几窝面瓜子,这是在青年队时,老王利带着我们干过的活。

我每天早晨都会去我的羊卵子自留地,哪怕地已经整得像筛过一样细,草已经除得像剃过一样净,还是愿意拄着锄头把,欣赏清晨金色的阳光下那一小片缤纷的绿色。

粉绿色的蚕豆秧,率先开出了黑白相间的花,像粉蝶在跳舞;破土而出的嫩绿色马铃薯苗,像孩子刚出的乳牙;茄子秧在一天早晨抖擞起精神,伸展开因为移栽而打蔫的绿中带紫的叶子,像生病的孩子突然恢复了健康;莓豆翠绿色的藤蔓沿着支架蜿蜒而上,像一群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在撒着欢儿转圈圈。

终于,我的自留地开始收获,每天都可以从那里带回一捧魂灵儿都未出窍的新鲜蔬菜。我的小桌上除了白色的大米饭,也有了绿色的凉拌莓豆、紫色的干炒茄子、黄色的焖面瓜、红色的西红柿汤,这都是我的羊卵子自留地对我的馈赠,我孤寂而单调的生活因此增添了许多绚丽的色彩。

到后来,那块羊卵子自留地上的产出已经超出了我的消费需要,我把一部分果实馈赠那些经常帮助我的农户,如同这块土地把它们馈赠给我。

一个深秋的清晨,副队长喊我:“快把你的茄子柿子摘走,下霜了。”我到田里一看,所有的苗都好好儿的,除了叶子和果实上一层厚厚的水晶般闪亮的白霜。

“别看这会儿啥事没有,”副队长对我说,“等霜一化,立马打蔫。”我将信将疑地把所有剩下的大大小小的茄子西红柿摘回家,中午再去看时,那些茄子秧柿子秧的叶子都缩成一团,零零落落地挂在发黑的枝干上抖瑟,我这才领略了秋霜的杀伤力。

后来听说,经霜的茄子秆能治冻疮,是否因为它曾经经历了如此凛冽的考验?

初冬到来的时候,我匆匆收获了自留地里的最后一批成果:大半麻袋土豆,把它放在我住的小屋中央,锁好门上的扣,挑渠去了。

那次挑渠,我当保管员,几天以后回生产队办事,贫协组长找到我,要买那袋土豆,“女儿出嫁,需要土豆办席。”他解释说。

我犹豫着:“我还指着它过冬呢,给了你,我吃啥?”

他说:“你一冬都在挑渠,不愁吃。可土豆一冻,就吃不成了。”

这我知道。我想了想,说:“要不,你拿去用算了,不要钱。”

他不好意思了,踌躇着站在我的门前。我问:“要不要?要了赶紧拿走。不要,我锁门了!"我那天有急事,实在没工夫跟他纠缠。

“要不,我给你三块钱。”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

我挡住他,坚决不肯收。现在回想起来,我那天肯定脑髓搭牢或者是溲泡饭的酸气发作,想显示自己的高尚?还是嫌钞票烫手?一根筋地非就不肯收那个钱。

当时哪怕说一句“你先拿走,过两天再说”,大家也都有个台阶好下。人都是要自尊的,贫协组长最后还是无奈地收起钱,怏怏地走了。二十郎当的我呀,好不懂事唷!

我后来又回过几次生产队。摸摸那袋土豆,冻得硬邦邦的,我知道完了,没戏了。

挑渠在春节前结束,接着是演剧队,再接着,到大队部当出纳,把铺盖都搬走了。开春后的一个上午,我回到那间小屋作最后的清理,打开扣上的锁,明媚的阳光从推开的房门泼进来,房间正中,那袋土豆的下面,有一摊融化的水。

“可惜了。”门外一个声音在说,是贫协组长。

是可惜了。那二厘自留地里将近一半的收成,就这样化成一摊乌黑的水。我这样想,有点心疼。

不久,我就离开了长湖。那块二厘大的羊卵子自留地,我就种了一年,确切地说,只是种了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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