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云山之战,我的五次战役中第一战

真实战争近代史 2023-10-25 23:11:00

今天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3周年纪念日。

老兵陈善宗,参加了抗美援朝中前后一共五次战役,他人生的第一战,也是中美两军史上的第一战。

1950年10月25号,我们接到命令,准备围攻云山城。

我那时当兵还不到半个月。与我们交战的,却是美军王牌部队骑兵1师。

白天我们隐藏在树林里,王副排长现教我们一些简单的作战技巧:

比如用高射机枪打敌人飞机的时候,根据物理运动规律,打枪要打提前量;

比如遇上敌机轰炸时,不要慌,就近找个地方藏起来,卷曲身体,双手抱头,嘴巴张开。

总之,一个要领:先保护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

我牢牢记住王副排长说的每一句话。这些经验可是老兵们拿命换来的。

那时,我是志愿军39军116师346团高射机枪连1排1班班长的副机枪手。

说是高射机枪连,其实全连也就四挺机枪,宝贝得很。

很快,战斗打响了。

在云山方向的公路上,出现了十多辆敌人的坦克,后面还跟随着一长串军车,气势汹汹地奔来。

眼瞅着敌人进入伏击圈,首长一声令下,从两侧高山上,子弹雨点似的射了出去。

身边的班长让我们沉住气,直到坦克进入阵地前沿,才下令我们猛烈开火。

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虽然不害怕,但紧张肯定是免不了的。

班长一边指挥我往机枪里面递送弹药,一边让我看着他怎么瞄准。

他说要先挑那些身子露在坦克外面的敌人射击,瞅准时机,坦克观察孔也不要放过,观察孔后面都是罪恶的敌人。

我们那时就是这样,老兵带新兵,边打边学。

部队其他大炮和轻重机枪也同时对敌坦克集中轰击。两辆坦克瞬间被炸毁,其余坦克立即掉头,一边发炮还击,一边夺路突围。

这时,突然从山林里面冲出一群爆破手。只见他们手持爆破筒,奋勇冲入敌人的坦克群,把爆破筒插入坦克轮轴,拉开导火索,随后立即滚入路旁的深沟里。

他们的勇敢震撼了每一个人。

一瞬间,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响起,敌坦克全部被炸毁了。两边山上的步兵手持步枪冲了上去,用刺刀猛扑敌军。

就这样,前锋部队被我们歼灭了,39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悄完成了对云山的三面包围。

云山是朝鲜半岛北部的一个小城镇,周围群山连绵,山上密林覆盖,是朝鲜北部的交通枢纽。

11月1日,大雾弥漫,我军本计划在夜里向云山发起总攻。

到了下午15点,观察所的战士突然发现,云山城内的敌军似乎有撤退迹象。

时任我39军116师师长的汪洋心中暗想:“敌人可能要跑?”

当时,军首长并不知道,“撤退”只不过是美军在和南朝鲜军队换防。

于是,17点,云山围歼战提前打响。

云山战役作战图

双方刚一接火,军首长这才发现,自己打的竟是大名鼎鼎的美骑1师。

此前,大家一直以南朝鲜军队作为预想敌手,没想到对手竟然是美军中的王牌。

这个发现,让军首长斗志更加昂扬,没啥说的,咱打的就是你这个王牌。

战斗一开始就打得十分惨烈。

美骑1师是重型机械化部队,又占尽空中优势,配合地面的火炮和坦克,火力非常猛烈。负责正面进攻的我116师一度被压制。

记得我们在一座山上构筑机枪阵地时,王副排长过来检查工事。他见到我,表扬我战斗时表现很勇敢。

我笑着说,有班长在身边,我不怕。

这不是一句虚话,我们班上一共12个人,班长就是全班的主心骨。

他比我们都大一点,战斗经验丰富,是个东北人,性格豪爽,在生活上也特别照顾我们新兵。

吃饭的时候总是叫我们战士先吃,我噎着了,他还会递水给我。

班长对我们新兵来说就像一个老大哥一样,只要有他在,就觉得安心。

可惜,我连班长的名字也不记得了。

为了躲避美军轰炸,师、团趁着黑夜出击,一举攻下了敌人的几个山头阵地。

天亮后,美军又凭借他们的飞机大炮等先进武器,夺回部分阵地。

双方就这样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前一晚,我们346团刚夺下敌人的391.8山头,正在修复工事炮位,早上敌人又来反扑。

我志愿军防空力量薄弱,只有高射机枪能对低飞到头上的飞机有些威胁,我们高射机枪连也就成了美军的重点轰炸对象。

美军飞机以4架为一个编队,密密麻麻不间断地朝我方阵地飞来,向我们高射机枪连俯冲射击,投弹轰炸。

密集的炮弹把山头都炸得一阵阵晃动。

接着他们又投掷汽油燃烧弹,阵地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慌乱中,突然一颗炸弹在我们不远处炸开了,班长的一条大腿炸没了,右手也被炸伤。

我也被气浪掀翻在地上。

什么都来不及想,我迅速爬起来,也顾不得去查看班长了,副班长命令我接替班长的位置做机枪手。

我虽然还没有射击的经验,马上趴到机位,抓起机枪,想着班长教我的,开始对准敌人射击。

一定要为班长报仇。

当第二批飞机飞近我方阵地上空,准备新一轮轰炸时,我从瞄准镜里对准敌机头部,猛扣扳机,连续射出几十发枪弹。

只见敌机被打得冒出了浓烟,扭头要往回跑。我们的高炮部队,瞅准敌机机身打横时,猛往它的中部发炮。

一连几声炮响,在“轰隆”的巨响中,敌机狠狠砸在山坡上的美军阵地上,造成死伤一片。

其他敌机见状慌了,连忙升高逃跑。

打下了美军飞机,大家都好兴奋,连忙乘胜追击。

步兵战友们一边投出手榴弹,一边挺刺刀杀入敌群,展开白刃战,爆破手奋勇冲进敌人坦克下进行爆破。

一时间敌人四窜奔逃,进攻再一次被我们粉碎了。

一方搏杀后,我们终于肃清了云山城周围山头的守敌。

而班长,也永远留在了那片山上。

来不及喘息,部队立即发起了对云山城的进攻。

我们连队和炮连负责在城外公路两旁的山坡上设防,准备狙击来增援的美军。

夜晚刚挖好炮位,天亮后,美国的骑兵1师5团就在十多架飞机的掩护下,由十几辆坦克做前锋,从博川方向急促地沿公路反扑云山城。

敌人飞机首先飞近我们狙击阵地上空,疯狂投射炸弹。其中两架飞机,更是倾盆大雨一样地洒下汽油,投下燃烧弹。

阵地瞬间化成火海。

很多战士在大火中牺牲,工事也被摧毁。幸好,我们的炮位尚未受到损失,我持续开枪射击。

突然,一发炮弹在我的炮位边上爆炸,一块炮弹皮斜飞过来,直接削掉了副班长的一大块头骨。

副班长也倒下了,当场牺牲。

另外两块弹片飞过来,一块斜着划开我左边脖子的锁骨,割开一个四寸多长的伤口,幸好未划破颈动脉。

另一块则顺着我的右小腿肌肉,从膝盖下部一直划到了脚跟,我的小腿被割裂了,一块八寸长、一寸多宽的小腿肉当即翻转开来。

上下伤口鲜血直喷,我像个血人一样瘫倒在地上。

硝烟中,抗送弹药箱的老乡,陈宾德和周芝才发现了我,急忙跑过来扶我,大声呼唤连队的卫生员。

他们一起使劲,把我拖拽进了坑道里,帮我包扎止血,简单清理伤口处的血和泥。

两个老乡本想抬我退出阵地,可看着牺牲的副班长,我心里满是仇恨,根本不甘心。

我咬牙爬起来,喝令弹药手快速装上弹夹,对准一辆离阵地不够二十米的敌坦克观察孔就是一阵猛火射击。

敌方坦克不动了,我们的爆破手乘机冲出来,又炸毁了几辆坦克,其余坦克见势不妙开始慌忙掉头。

后面往前冲的美军失去保护,立即被我们的轻重机枪、迫击炮狂轰猛扫。

战士们冲出战壕,端起冲锋枪、卡宾枪狂射向敌群,美军如割韭菜一样纷纷倒下,后面的敌人慌忙逃跑。

眼见敌人败退,胜利在望,心头一松,突然感受到伤口钻心地疼,加上失血过多,当即昏倒在地上了。

志愿军的德什卡高射机枪

就在我昏倒时,军首长及时调整火力部署,分三个团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先后攻入云山城内。

自古以来,中国人打仗就强调“上兵伐谋”。

我军的指战员们也将虚实相生、环环相扣的战争谋略巧妙运用,将美军耍得团团转。

在我们与敌军交战的同时,我346团的先头部队4连,抵达了云山城的一座公路大桥(南桥)。

守桥的是美国骑兵1师第8团3营M连。他们在桥头建立了堡垒,用各种轻重武器指向北方,严阵以待。

如果4连发动强攻,恐怕很难取胜。

于是,4连的连长想出一个奇妙的招数。

这个招数,美军战史有记载:

“一个连的中国士兵排成纵队沿着通往龙山洞的干道,严整而有序地接近南桥面。警戒该桥的美军士兵见他们走得如此堂堂正正,竟将之错认为韩国军队,因此没有盘查就让他们通过了。该纵队通过桥后,轻而易举地接近了3营营部,随后掏出枪支,发动了进攻。”

美军万万也没想到,中国的战士竟能如此的智慧、如此的果敢、如此的训练有素。

4连战士过桥时,甚至还和美军握了握手。

就这样,美军辛辛苦苦建立的防线,被我军轻而易举地攻破了。

随后,先遣连4连士兵像扇子一般展开,向美军发动了白刃冲锋。

美军作战一向迷信火力,很久都没见过白刃战这个阵仗,纷纷向后溃逃。

根据一位幸存的美国老兵回忆:

“只消片刻时间,我们的驻地就被打得千疮百孔,当我听到远方刺耳的军号声,我还以为我还在梦乡,敌人仿佛腾云驾雾,从天而降,人影模糊不清,他们见人就开枪,用刺刀捅。”

在民房交错的街区,志愿军使出拿手好戏,与美军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依赖重型武器惯了的美军,哪里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搏命打法。渐渐地,云山城陷入一片混乱,美军四散逃离。

眼看第8团陷入近战泥沼,无法抽身,美骑1师急调第5团向北增援,未达云山城就遭到志愿军115师第343团的顽强阻击。

美军动用飞机、重炮、坦克、燃烧弹对战士们狂轰滥炸,阵地顿成一片焦土。

志愿军战士没有称手的反坦克装备,只能用步兵的手段应对,苦战两天,美军未能前进一步。

他们哪里知道,中国的那些步兵们个个都是挖战壕的好手,火来了就躲;火灭了就攻。

最终,美军第5团被迫放弃北援云山的企图。

到了11月3日,美军数次依靠飞机坦克、大炮支援,尝试突围,但均以失败告终。

志愿军出国第一仗,重创号称“不败神话”的美骑1师,毙伤俘敌2000余人,其中美军1800余人,击落飞机3架,缴获飞机4架,击毁和缴获坦克28辆,汽车170辆,各种火炮119门。

云山战斗,中国人民志愿军压倒性胜利,让所有战士士气大涨。

然而等我醒来,我却得知了另一个痛心的消息。

一直像老大哥一样照顾我、教我打枪的王副排长,也在这轮轰炸中被击中胸部,牺牲了。

想起我们当初说好,我去他家吃猪肉炖粉条,他来我家吃龙眼荔枝的约定,心里非常难过。

王副排长,就是从家乡把我接到丹东的人。

我是广西省平南县人,解放后加入了民兵,跟着一起上山剿匪。

1950年10月的一天,村里面的解放军工作队对我们年轻的民兵说,祖国东北的边境人民正在受到伤害,问我们愿不愿意去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我一听当然愿意。

日本人侵略过来的时候,我还小,就经常跟着大人跑到山里躲避,高小毕业我就参加民兵去剿匪,如今有机会保家卫国,当然义不容辞。

我连忙跑回家和父亲商量,曾是晚清秀才的父亲很支持我,深爱我的母亲也很自豪。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家,临出门前,母亲将为我煮的两个鸡蛋放进了我的口袋里。

然而母亲什么话也没说,自己转过脸偷偷抹了把眼泪。

我们这一批参军的共有30多个青年,一起坐船,转火车,直奔丹东。

都是年轻小伙子聚在一起,很兴奋,车厢里闹哄哄的。有个干部模样的人在组织我们,一遍遍告诉大家坐好,不要随便走动。

安顿好我们后,他就开始给大家念报纸,主要是关于朝鲜半岛紧张局势的,还有我国政府的声明。

最后他看着我们说,现在我们已经是一名革命军人了,要服从命令,一切行动听指挥。

说完他就站起身,挥动双手,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教我们一起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

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不打人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

我们这一路车上欢笑不断,根本不知道真实的战场到底会是怎样。

等到丹东站的时候,已经是四五天后的下午了。我们一车人下车站成几排,听到叫名字再出列,随后被一个个领走。

我和两个老乡一起分到了中国人民志愿军39军116师346团高射机枪连1排1班。

我这才知道在火车上带我们、教我们唱歌的那个领队,就是我们机枪连的王副排长。

王副排长是个东北人,特别热情。把我们带到班上时,他特意跟班长说,我懂写字,以后可以为班里的同志们写写家信、念念书报什么的。

我们班里一共12个人,只有我们几个是新兵,其他的都是老兵。

我们是南方人,刚到东北,特别不适应冬天的寒冷,王副排长特意提醒我们,冻僵的时候千万不要急着去烤火,要用雪搓一下手,搓热了再去烤火。

他还叫炊事员煮了一大盘胡辣汤,专门给我们战士暖和身子的。

我和王副排长格外投缘,有一次我们在一起擦枪,我看着长长的枪管,突然就想起家乡的甘蔗了,不自觉冒出一句:“真像我们家乡的甘蔗啊。”

王副排长听见了,饶有兴趣地问我,你们那边还有什么好东西啊?

我好兴奋地告诉排长,说还有沙田柚、龙眼荔枝,多着呢。

我反问他,王副排长,你们老家有什么好吃的。

他咽了一下口水,毫不犹豫地说:“猪肉炖粉条!”

我们俩对着大笑,我说我没吃过。

王副排长爽快地说,等打完仗回了国,他带我回他们老家吃。

我也跟他说好,到时候要带他回我老家广西去吃龙眼荔枝。

这成了我们两人的约定。

回国后我一个人拍下的军装照

在丹东急训的那几天紧张又忙碌,很快,我们在10月19日晚上连夜就分批渡过鸭绿江。

刚进朝鲜,白天敌机轰炸得厉害,我们团开始分散作战,我便很少见到王副排长了。

没想到入朝不过半个月,他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当时,牺牲战友的遗体全部都只能就地掩埋,做好标记。

王副排长、班长、副班长,还有许许多多不知道名字的战友,都是一样。

我醒来后,卫生员判断我受伤严重,副团长就想把我送回国内后方医院治疗。

我一听就急了。

我这才刚上战场,因为一次受伤就回国,肯定心有不甘。更何况,我还要给王副排长、班长、副班长,还有所有牺牲的战友,报仇呢。

经过反复劝说,领导最终同意我留下来,我好高兴。

部队一直在急行军,我腿上的伤一直没好,咬着牙强忍着痛跟着部队走。

大约一个月后,我师团再次接到新的命令,要去解放平壤。

平壤是北半岛的临时首都,所以其得失更具有风向标的意义。

志愿军派出39、40、42军各一个主力师,兵分三路向平壤开进。中路军就是我39军116师,由副师长张峰带领。

得益于卫生员的精心治疗,我的腿已经不像开始那么肿痛了,但行动上多少还是会受影响。

新调来的于副排长见我伤没好利索,就主动帮我背起机枪的三脚架,让我紧跟着他往前走。

于副排长也是东北人,穷苦人家出身,黑黑壮壮的,话比较少,但人很和善。

部队往平壤开拔,一路上,我们目睹了许多朝鲜人民的惨状。

沿途还躺着没来得及收走的尸体,大同江边的死人就更多了。

我们就在大同江附近的山头上驻扎,此时美军的飞机还是像讨厌的蚊子一样,每天在头顶上飞来飞去,骚扰轰炸。

山上附近有几户朝鲜的老百姓,会朝鲜话的战友就教我们说几句简单的朝鲜话,跟这几户百姓交流、打招呼。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尝试着说朝鲜话的,有几个词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亲古,阿爸几,阿妈尼……

冰天雪地里,我们的装备跟不上,战士们都是背靠背互相取暖。

这些老百姓见我们晚上冷,就把家里为数不多的毯子拿给我们围着,我们也会把自己的一些饼干、粮食送给他们。

看到这些淳朴的朝鲜老百姓,想到家中的父母,就真正理解了什么叫保家卫国。

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平壤城

美军飞机轰炸一次比一次惨烈。一批一批相继冲过来,投下导弹、燃烧弹。

阵地上大概有100米宽、400到500米长的一块面积,全部遭到敌人破坏。

燃烧弹的浓烟很快淹没了我们,我的眼睛睁不开,呼吸也困难,身边好多人都晕倒了。

我自己也晕倒了好几次,每次都要半个钟头甚至一个钟头才醒过来,醒了就继续打高射机枪,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强撑着。

很多战友晕倒后就再没有清醒过来。

我高射机枪连的战友,有一多半,没有被敌人的枪打死,却被燃烧弹烧死。伤残的更是不计其数。

活着的,都憋着一股劲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打胜仗。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流血、牺牲,都是无法避免的。

战友倒下一批,下一批又会冲上去,如此前赴后继,只用了两天时间,就从敌人手中夺回了平壤。

12月6日上午,我116师346团率先进入平壤。

这座曾经美丽的首都,被飞机轰炸得面目全非,成排的民房倒塌,有的还在冒着白烟。

很多老百姓都是在地上挖一个一两米深的大坑,坑底铺上些稻草树枝棉絮,坑上盖一些瓦片、木板,就这么睡在里面。

平壤真的“平”了。

我39军收复平壤之后,传奇就结束了吗?

不!传奇还在继续。

在参战的百万大军当中,我39军是唯一一支攻克两座首都的部队。

我们在平壤城还来不及多休息,就接到命令,要去解放汉城。

首长注意到我的脚伤又开始肿痛流血了,问我还能坚持吗。我坚定地说不怕,还可以继续战斗。

那么多战友都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还有命,就一定要打到底。

但这一次,解放的毕竟是敌军占领的首都,部队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了。

团里给每个战士都发了块白布,要我们伪装起来。我们身披着白布,跟朝鲜满地的积雪融为一体。

在我用树枝给机枪做伪装的时候,不太识字的于副排长突然走到我面前,轻声问我,小陈同志,“英勇杀敌”,怎么写?

我立即明白,他这是要写决心书。

我把这四个字写给了他,看着他歪歪扭扭地抄下来,落款签上自己的名字,于全顺。

神情严肃,目光坚定。

我们那时候的兵,大多没什么文化。他们不懂得怎么写“英勇杀敌”,却真正懂得这四个字的含义。

我被他的精神感染了,我们有这样不怕死的战友,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我也找来纸笔,跟着于副排长,写了一份决心书,交给了部队指导员。

汉城战役中,志愿军身披白布伪装

总部为了扩大战果,多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命令我们强渡临津江,攻打汉城。

临津江位于汉城以北75公里处,是汉江的一条支流。它穿过“三八线”折回西南,中游一段横泻在“三八线”上。

负责防御此处的事南朝鲜军第1师第11、12团,还有美军的三个加强炮兵营。

半岛的冬天,冷风透骨寒,积雪淹没小腿,敌人以此为天堑,投入了大量兵力,布置三条防御战线,纵深约有10公里。

在美国军队发言人的口中,"临津江防线是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是绝对不可逾越的障碍"。

除了天然的崖壁和堑壕之外,敌人还组成稠密的火力网,对战场进行全方位覆盖。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不计代价使用炮弹,炸毁江面的冰层,阻挡志愿军渡江。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地雷。

照明弹、探照灯和飞机的加持下,临津江防线不存在夜晚,一天24小时都亮成白昼。

美国为何如此强化临津江防线呢?

因为和志愿军两次交手后,都被打得丢盔弃甲。如今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休整,等明年春天再战。

于是,他们一边出动每日千架次的战机轰炸,一边假装跟我志愿军谈判。

但军首长们都知道,和谈的筹码都是打出来的。

12月31日傍晚,总攻的时间到了。

随着一声令下,信号弹升起,志愿军数十门大炮、迫击炮、机枪等重火力,同时发起进攻。

敌人的防御工事瞬间被瓦解,铁丝网都被炸飞了。

我们的突击队首先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呐喊着,朝着河对岸奋不顾身地冲去,往纵深方向追击敌人。

接着我们机枪连连长手一挥,我知道,轮到我们高射机枪连冲了。

我们按照事前部署好的,弯着腰,抬着机枪弹药就往河对岸冲过去。

河水表面的冰早已被先前冲锋的突击队踩烂了,我们一踏进去,棉裤就全部被冰水打透。

我也顾不得这些,一心只想快点冲到河对岸去,不想心太急,反而脚下一滑,踉跄着就要摔倒。

幸好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了我,是我们的于副排长。

我也顾不上道谢,稳了稳身子就继续往前冲。

一路上有很多滑倒的战士,我们一边急速往前渡河,一边还要小心闪躲倒下去的战士。

终于上了岸,此时刺骨的北风一吹,湿漉漉的裤管瞬间就变得硬邦邦的了,受伤的腿已经麻木,行动更加困难。

我又是南方人,不习惯在冰雪地里奔跑,脚底下多次打滑跌倒。

还是于副排长帮我想了个办法,他找出一根绳子往我鞋上绕了几圈,打了几个结,像捆粽子一样,把我的鞋牢牢地包在了脚上,这下胶底就没那么容易打滑了。

连长不断催促大家跟上,我们一路气势如虹,也就是短短十分钟时间,第二道防线也被我们撕破了。

后来的舆论战中,称志愿军强攻临津江叫“神兵天降”。

志愿军冒着炮火渡江

出奇兵,源于开战之前,师长汪洋和政委石瑛,在阵地前面爬了好几圈,把地形摸了个通透。

当时师首长就得出结论:倘若强攻,必定要承受巨大伤亡,不如出奇兵。

怎么个奇法?

偏要选在整个临津江敌人认为最易守难攻的地方。

为了实现这一大胆的作战思路,已经提前24个小时,让部队潜伏前进,到达距离敌人只有几百米的位置。

军长得知这一计策,吓了一跳,按照39军军长吴信泉的想法:两个师从两个方位一起打。

现在可倒好,你们116师居然决定独自打。好在军长也是知人善用的,同意了这一决策。

于是,临津江的战斗一打响,藏了一天一夜的116师战士,仅仅五分钟便渡过了南朝鲜兵驻守的江面。

这里是最易守难攻的阵地,大家都认为志愿军不可能从这里进攻。

而美军认为志愿军肯定会发动进攻的地方,由他们来严防死守。

等美军反应过来,南朝鲜的阵地已被抢占,守兵大批大批逃走……

此战也让美国军队彻底对南朝鲜部队丧失信心,以前他们总是拿南朝鲜当炮灰,现在连这种炮灰都不想再用了,实在是被坑怕了。

我116师的此番奇迹之战,传回后方之后,刘伯承元帅直接说:一百分一百分,116师打出了一百分。

我能在这样智勇双全的部队,何其之幸。

不得已,美军下令全线撤退。

为了阻止我军的追击,美军第五航空倾巢出动,沿公路对向南开进的志愿军进行猛烈的轰炸。

但我方部队不顾美军飞机的狂轰滥炸,一路勇往直前向南进攻。

1月3日凌晨,我39军116师347团在议政府以西约20公里处的釜谷里,遭遇了英军第29旅皇家来复枪团。

该团曾参加过诺曼底登陆,是英军的精锐部队,也叫“绿老虎团”。

一番血战,我军最终大败绿老虎团,绿老虎团的军旗现在就摆在我们的军事博物馆里。

在穷追不舍之下,我39军是志愿军向南打得最远的一支部队。

1月4日,我们扛着机枪经过独立门进入汉城市区。

为了不打扰普通百姓的生活,在进城前,政治干部就向所有战士宣布了严格的纪律规定,不许随便进入老百姓的民宅。

每个战士都自己背着三天的干粮,渴了就从地上捧一把雪往嘴里塞。

我们班里的战友私下讨论,汉城为什么叫汉城呢?

一边人说是因为在汉江边上,所以叫汉城;另一边人说,是因为这里的汉人比较多,所以叫汉城。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们讨论得正激烈呢,这时候正好指导员路过,冲我们手一挥说,不管为什么叫汉城,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志愿军扛着机枪进汉城了!

大家顿时哈哈大笑,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毕竟,此刻我们的脚下,就是敌人的首都啊。

志愿军解放汉城在“国会大厦”前欢庆胜利

抗美援朝战场的炮火还在断断续续,边打边谈。

直到1953年5月,我们志愿军39军116师346团的全体指战员,在经历了所有五次战役后,随着大部队凯旋回国了。

再一次踏上鸭绿江大桥时,我心里感慨万千。

第一次踏上这座大桥时,我还是一名什么都不懂的新兵,再回来,我已经是有着近三年作战经验的老兵了。

战场、部队,真的是一个让人迅速成长的大熔炉。

我望着身边的战友,他们也已经不是当初出国时的样子了,而另一些人——

王副排长,班长,副班长,以及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战友,他们永远留在了我们身后。

永远留在了异国的那片黑土地上。

陈善宗爷爷今年91岁,精神头很好,就是听力有些差,我们的记录只能通过他的儿子陈生来回传达。

陈老抗美援朝回国后被挑选进入团、师部任保密员,在部队服役26年之久。

自古忠孝两难全,陈老的部队在丹东,与广西老家相隔千里,很少能探亲回家。

1974年收到母亲病危的消息后,等他回老家,看到的已经是母亲的坟头了。

他伏在坟前大哭了三天,最后红肿着眼睛又赶回了部队。

陈生说自己五十多岁了,还是很怕父亲。

陈老在战场上的腿伤一直没有愈合,里面经常发炎,陈生从小就看着父亲用一根根棉签伸进洞里,把脓血擦出来。

关于这个洞的来历陈老从不多说,邻居就告诉陈生:“你爸爸啊是被美国人咬了一口。”

因为伤口反复发炎,陈老小腿的骨头已经很薄了,医院多次建议锯腿,但陈老坚决不同意。

说这条腿在战场都保下来了,现在怎么能锯掉呢。他就拖着这条伤腿,一瘸一拐生活到八十多岁。

直到前几年儿子陈生找到合适的医生,通过手术将小腿上的肌肉翻过来盖到了伤口上,这才堵住了洞口,止住发炎。

陈老一直对儿女说,自己命大,不然战场早死八百回了。

就是因为这样,他得好好活下去。

为那些留在异国的战友活下去,因为他们都是为了让我们活着才牺牲的。

陈善宗(左)和老战友的合影

编写:霞姐 佳汇

(文中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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