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十六晚,京城北京,乌云密布,寒气逼人。
军界首席大佬石亨、左都御史徐有贞、宦官曹吉祥、前府右都督张鞁,率领千余人的京营兵,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向皇城进发。
四鼓时分,大队人马来到长安门,石亨掌管着皇城的钥匙。但人员太多,还是惊动了城门军士,张鞁向城门守将谎称瓦剌骚扰边境,奉旨调兵进城保护京城安全。
城门守将虽有疑虑,但慑于石亨、张鞁在军中的崇高地位,无人敢过问。全部人马一路畅行无阻,入城后徐有贞重新锁上城门,将钥匙扔入水窦中,以防外面的军队进城增援。
进入皇城后,一众人马快速前行,顺利地到达圈禁太上皇朱祁镇的南宫。
南宫宫门异常坚固,朱祁钰在之前早已命人将宫门灌铅堵死,一众人怎么也打不开。石亨当机立断,派军士用绳子吊起巨木,数十人一齐举木撞门。
门没被撞开,宫门右边的墙反倒被震塌一个大洞,众人急忙从墙洞中鱼贯而入。
太上皇朱祁镇突见一大队人马闯了进来,惊慌失措,以为是朱祁钰派来杀自己的。
当众人一齐俯伏在他面前高呼“万岁”时,朱祁镇才缓过神,惊魂未定地问道:“你们莫非是想请我复位?”
得到肯定答复的朱祁镇,在众人的簇拥下,直奔大内。
众人来到东华门时,守门的军士上前阻拦。
朱祁镇站了出来,高声呵斥“吾乃太上皇,谁敢阻挡!”
守门士兵傻了眼,急忙退下。
众人一路兵不血刃就直入了皇宫,直奔平常皇帝举行朝会的奉天门而去。
到达奉天门,徐有贞迅速将朱祁镇扶上奉天殿宝座。
殿上的武士挥舞着金瓜,朝徐有贞等人而去,又被朱祁镇高声喝止。
徐有贞带领众人,一起朝坐定的朱祁镇叩拜,高呼“万岁”。
礼毕,石亨敲响钟鼓,召集群臣前来拜见新君。
此时,天色已微亮,已经早早等在午门外准备朝见的众臣,听到钟鼓齐鸣后,依次序进入奉天门。
但眼前的一切,令众臣目瞪口呆:高高的宝座上,皇帝已经不是朱祁钰,而是八年未曾露面的太上皇朱祁镇。
正在群臣面面相觑之际,又是徐有贞站了出来,朝众臣高喊:“太上皇复辟了! ”
朱祁镇对着百官宣布:景泰皇帝病重,群臣迎朕复位,你们原任官职一概不变。
台上站立的,是一脸蛮横的石亨,大殿两侧,是杀气腾腾的武士,众朝臣见事已至此,只好跪倒参拜。
至此,大事已成,朱祁镇重新登上皇位。
另一边,连日病重卧床的朱祁钰,今天清晨精神似乎好了些,正在乾清宫西暖阁梳洗,准备临朝。
突然从奉天殿传来钟鼓声,这是皇帝已经到了,通知群臣可以入殿的信号。朱祁钰大惊失色,急忙问左右:“莫非是于谦不成? ”言下之意,他是怀疑于谦谋反了。
左右更是惊愕万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片刻之后,一个贴身宦官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战战兢兢地回奏道:太上皇复位了!
朱祁钰面色凝重,动作像是凝固了。过好一会,连说:“好,好,好! ”然后喘了几口粗气,重新回到床上,面朝墙壁躺下了。
几个小时后,朱祁钰死在了床上。据说是被太监用绳子勒死的。
一场导致皇位易主的宫廷政变,居然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流血冲突,轻而易举地就成功了!
要知道皇帝朱祁钰已经在位八年,根基深厚,且带领全国军民打赢了北京保卫战,威信崇高,如日中天。
而反观太上皇朱祁镇,已经被囚禁八年,与世隔绝,而且凭一己之力,在土木堡差点将大明王朝亲手葬送。
军事政变轻松成功,不是始作俑者石亨、徐有贞、曹吉祥有多厉害,而是背后人性残酷较量的结果。
皇帝朱祁钰对石亨有知遇之恩,两人齐心协力打赢了北京保卫战,并将其提拔为军界第一人,赏爵武清伯,至到政变发生的前一天,还将其叫到病榻前促膝长谈,让石亨替代自己祭天。这是皇帝对臣子的莫大信任,更是做臣子的莫大荣誉!
徐有贞更是朱祁钰一手将其提拔为左都御史的正部级高位,是深受重恩的心腹大臣。
他们依旧背叛旧主,不惜冒着灭九族的风险,去迎立另一个人做新帝,原因只有一个:皇帝朱祁钰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而他又没有儿子,皇位必将落入他人之手。
石亨、徐有贞等人的富贵,在朱祁钰这里,已经到了尽头。新帝登基,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历史惯例,他们很难再受到信任和重用。
而此时如果扶立太上皇朱祁镇复位,则是从龙之功,不但可以保全现有的富贵,还一定会更进一步,位极人臣,荫泽数代。
皇宫大内,甲士林立,戒备深严,石亨、徐有贞等人,为何可以兵不血刃轻易就成功了呢?满城的锦衣卫,各个城门的守将,他们都哪里去了呢?
发动“夺门之变”这些人,是将全族人的脑袋,押在了赌桌上,事成则是定鼎之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事败则是谋逆重罪,诛灭九族。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再大的风险都有人甘之如饴!
这些人是红了眼的赌徒,是亡命之徒,谁站出来反对他们,谁跟他们作对,他们一定会与其拼命,杀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但对于其他人,谁当皇帝,是朱祁镇还是朱祁钰,这是老朱家的家事,对大多数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更谈不上性命攸关!他们完全犯不着跟石亨这帮亡命之徒拼命,在短暂的惊愕不安之后,就都从众心理接受了朱祁镇复位的事实,跟着跪拜三呼万岁了!
石亨等人发动政变,最应该站出来反对镇压的人,是于谦。
于谦力推朱祁钰登上皇位,等于是变相夺了朱祁镇的皇位,朱祁镇复位,对于谦而言,决非好事!
“土木堡之变”后,皇帝朱祁镇被俘,瓦剌兵临北京城下,大明王朝万分危急之际,孙太后令朱祁钰“暂总百官,理其事”。孙太后只想让朱祁钰在关键时刻顶上去,渡过难关之后,还是要将皇位归还给自己的儿子。
朱祁钰也看出这一层,自然不想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史书记载:退让再三,群臣则不依不饶,双方僵持不下。
最后是于谦站了出来:
“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愿殿下弘济艰难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他给朱祁钰做足了铺垫,戴上了高帽,现在请您当皇帝,是为天下百姓计,是为祖宗江山考虑!
朱祁钰仍有疑虑:以后正牌皇帝回来了,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皇帝该怎么自处呢?
还是于谦代表群臣坚定表态:
“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您都当上皇帝了,我们一定力保您到底,绝不会有二心!
于谦力推朱祁钰当上皇帝,完全是一片忠心、公心,但事实上却是抢了朱祁镇的皇位!
于谦也是最有能力阻止和镇压军事政变的。
他领导主持了北京保卫战,打得瓦剌军队落花流水,在朝中威信崇高。其时身居兵部尚书高位,手握兵权,其女婿朱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如果于谦坚决反对,石亨等人发动的军事政变,是成功不了的。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钰听到奉天殿的钟鼓声,第一反应就是于谦造反,因为从当时的形势来看,也只有于谦有这样的实力!
但于谦又为何不反对,坐视皇位易人,小人得逞呢?
其一,于谦自认为,凭借自己主持领导的北京保卫战,对大明王朝有再造之功,是朱家皇室的大恩人,其功勋足于传颂整个大明王朝,即使是朱祁镇复位,也一定不会对他怎么样!但,他还是低估了小人人性的丑恶!
一个有大功于朝廷社稷且人品完美的人,尚且不能保全,将来谁还会替这个王朝卖命呢?朱祁镇一时被小人蒙蔽了双眼,杀完于谦后,马上就后悔了。后来之君朱见深,很快为于谦平反,官复原职,并在全国表彰他的清白和忠诚。
其二,于谦出面阻止军事政变,必然会发生流血冲突,如果阻止失败了,成王败寇,一定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诛灭九族的风险难以避免!
如果阻止行动成功了,朱祁镇必然永无出头之日,皇帝朱祁钰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他又没有儿子可以继承皇位,有孙太后的支持,皇位必将传给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
朱见深登上皇位,他又会如何处理打压伤害自己父亲的于谦呢?会不会给他安上谋逆的罪名呢?可能性很大!
综合考量,无管胜负如何,风险都很大,还不如以静制动,自己不参与其中,手上不粘血,一切都好说!
“夺门之变”轻易成功的关键因素,是石亨、徐有贞等一帮投机小人,为一己私利铤而走险;于谦等朝廷大佬,出于各种利益考量,袖手旁观,听之任之;朝中大多数人,不愿惹火上身,事不关己,置身事外。
说到底,还是因为朱祁钰身患重病将不久于世,又没有亲儿子继续皇位,所有的人都觉得再跟随他,看不到未来,得不到实惠,没有更好的前途,遭到群臣的集体抛弃!
人未走,茶先凉,这就是人性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