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食堂应该开放给大众吗?

啊巧吃喝 2024-04-03 09:23:27

今年 3 月伊始,复旦大学在发布公告进一步开放校园后,也将学校食堂向社会开放:校外人士可在非高峰时段,以支付 50%「搭伙费」的方式用餐。高校食堂久违地出现在公共视野,一时掀起线上讨论和线下体验热潮。

如果将时间维度拉得更长,在近一个世纪的历史中,中国高校食堂具有怎样的公共属性,又如何在开放与封闭之间变革?

20 世纪前期,高校食堂在当时的刊物与亲历者的文章中留下一些有趣的碎片。

比如 1917 年 11 月 25 日,《北京大学日刊》刊发过一篇「庶务主任告白」,称因纸币贬值,饭菜日益菲薄,庖人无力赔垫,希望能以现洋取代纸币,「各学生如果赞成此举,务望于本月 27 日以前到斋务课签名」可见,这是一个民主的决定。北大学生按月交纳伙食费,同时期北师大的前身「北高师」则有分食、合食两种模式,前者定位,后者按桌。校友回忆称,无论哪种都办得很好,「肉丸子、海参丸子、干炸丸子」,菜单征求学生意见,「在北京的任何学校都赶不上」。而清华学生还将校歌改为打铃吃饭歌:「铲子锵锵,铃儿铛铛,全体学生,来到食堂。鸡鸭鱼肉,烩炒一盘,大家举箸,杯盘以光。」

1941 年,燕京大学女子学院餐厅内围桌而食。© sohu.com

时局动荡,高校食堂的管理制度也并不稳定。及至 1946 年西南联大学生复员北上,重返北大时,食堂餐饮已由自费变为公费。据校友胡邦定回忆,「当年北大的学生食堂是由学校庶务科管理的,学生吃饭大都享受公费,自己不掏钱」,食堂的一日三餐,则是「早上馒头、稀饭、咸菜;午晚餐也吃馒头,有时搭点玉米面丝糕」。

据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周光礼所言,现代高等教育系统主要有两种理想类型:其一来源于盎格鲁 - 撒克逊传统,主张多元结构、大学自治;其二源于罗马传统,主张由国家控制的一元结构。中国的高等教育体系在新中国成立后由前者转变为后者,高校食堂的管理模式也随之改变,逐渐进入针对学生定量供给的「饭票时代」。

1950 年代中期,北大开始实行饭票制。饭票分一两、二两等不同规格,菜票则以甲乙丙丁划分,「甲菜中有不少肉类,丙菜如虾皮炒小白菜,丁菜里拌酱的凉菜也挺好下饭」,在当时的学生中受到好评。南方高校亦是如此,据 1957 年入学复旦大学的陆谷孙回忆称,复旦当时实行「取食划卡」制,后来遭逢困难时期,因定量太少,「有恶饿学生划过卡以后,用一种叫作『褪色灵』的药水,把那小小钩子符号隐去,再到食堂领取第二份饭菜」。

1950 年代,整理饭票是食堂员工的每日工作事项之一。© sohu.com

饭票在高校的通行一直持续到改革开放以后。在 1977 年的厦门大学,每月初由各班的生活委员到系办公室取回饭票、肉票和助学金,仔细分好后再向同学挨个发放,在当时校友的回忆中,「这额外的工作既琐碎又辛苦,可谓吃力不讨好」。而南北饮食的差异,也成为同学间的趣闻,正如 1978 年入学的北大学生王浦劬所言:「当时凭票买饭,每人饭票月供七斤大米、十二斤玉米,余皆面粉,着实困顿了不习面食的南方同学。」

改革开放以后,各大高校的食堂纷纷进入高速变革的时期。《厦门大学餐饮百年》记录了厦大在 1980 年代后的食堂改革:一方面将院系食堂统一收归膳食科管理,并采用考核绩效的半企业化管理方法;另一方面则是随着招生规模的扩大,陆续修建化学食堂、东苑食堂、风味餐厅、大丰园餐厅等大量食堂,一时校园餐饮的面貌大变。

1980 年代厦门大学食堂内。© Facebook

同时发生的是支付方式的更迭。在厦大学生开始以「金龙卡」支付餐费的 1995 年,北大学生的饭票也被「IC 卡」取而代之。在此后几度变更,最终不约而同地统一为兼具餐饮和门禁功能的校园「一卡通」。

尽管学生校园卡背面大多印着「本证只限本人使用,不得转借」的字样,但这确实是高校食堂向社会公众更为开放的时代。

以 2015 年的北大为例,校园食堂在饭菜类型和定位上分为三种,一是旨在满足基本需求的保障性食堂,二是主打地域风味的地方菜系食堂,三是定位更高端的休闲类食堂,对三类食堂的财政补贴依次减少,而定价更高的休闲类食堂,往往可以使用现金或网络支付。除此以外,校外人士有多种方式可以体验食堂餐饮:在学校短期培训、交流或工作的人员,可以使用短期有效的「太阳卡」,并且需要在充值时支付 15% 的服务费作为成本补偿;对于游客而言,请学生「代刷」也是心照不宣的常见方式。

清华大学的食堂以数量众多闻名。© 林士清

与此同时,社会公众对高校食堂的好奇心也前所未有地高涨。于诸多家长而言,名校情结是难以割舍的执念,因而节假日前往高校游学体验的孩子络绎不绝,而食堂正是高校生活里最有趣的一部分。于城市居民而言,高校食堂拥有极致的性价比,尤其是一线城市的名校,因为存在财政补贴以及需要遵循的成本核算规定,往往存在社会餐饮难以企及的极低价格,让附近的城市居民、考研学生艳羡不已。

而在新媒体时代热闹无比的社交网络中,高校食堂更是成为一种近乎独立的「菜系」,「黑暗料理」名声在外,「最好吃的大学」亦被屡屡盘点。不受限制的食材搭配方式、极其高效的菜品更新频率,以及充满怀旧感的人文气质,让它始终独树一帜,充满魅力。2021 年,清华大学饮食服务中心甚至在综合学生和食堂经理的意见后,精选出囊括 666 道菜肴、多达 700 页的《水木食集:清华大学食堂基本伙标准化食谱》,足见高校餐饮人的勉力和勤恳。

一方面是社会公众体验高校食堂的期望和需求,另一方面却是学生和高校管理体制的排斥:高校学生对游客加剧食堂拥挤的抱怨屡见不鲜,食堂中「为了维护大家的共同利益,请不要转借您手中的饭卡」之类的标语也很常见。事实上,高校的开放政策也在过去 10 年逐渐收紧,在 2011 至 2018 年间,清北、南京大学、中山大学等一众高校推出「限客令」,北大提供给校外人士的短期饭卡「太阳卡」也在 5 年前被取消。直到艰难的 2020 年来临,高校以严防姿态彻底关闭校门。

直到现在,高校食堂还在进化。

年前,一向被戏称为「京城第一食堂」「中国食堂大学」的中国农业大学,便凭充满科技感的「智慧食堂」引起热议。据官方宣传推文介绍,这是「北京首家将传统风味特色档口与自助选餐一体化结合,可无感支付,同时具备 AI 识别功能的智慧食堂」。食客可按克取餐,而屏幕会实时显示重量、金额和营养元素等数据,并在取餐完毕后于云端支付。

此外,农大还以本身的学术能力助力食堂的进化,不仅以学校培育的优质农产品为食材原料,还有专门制定的营养评估标准,「提供了大量可操作性建议,促进食堂提高食物多样化水平」。而科技和学术的加持,更赋予高校食堂更理想化的未来感。

在「智慧食堂」,可以清楚知道自己所选食物的营养成分。© 中国农业大学

在今年 3 月复旦大学开放食堂的同时,中国农业大学也简化了校外人士的入校程序,并在部分食堂允许使用微信支付,引来打卡不断。「开放的大学食堂,溢出的不止饭香」,媒体为之叫好的同时,社交平台上也不乏大学生对校园秩序的担忧。

争议的核心在于,高校食堂作为「教育资源」的一部分,应该与社会公众共享吗?

毫无疑问,这是非常稀缺的一种资源。高等教育跨越式发展,高校入学人数激增,带来校园空间的极其紧张。近几年北大、北师大、南开、复旦等一众高校陆续表示,因研究生扩招,无法为所有人提供宿舍;宿舍如此,食堂更甚,在校园媒体「北大青年」一篇《食堂中午十二点》的调查报道中,「人多拥挤、座位难求、排队时间长」令在校学生怨声载道,不过两千余份问卷还是为最拥挤的食堂打出了 5 分制内 4.81 的高分。

北大校内,高峰时段的燕南食堂人头攒动。© pkussi.wordpress.com

食堂只是一个切面,而食堂开放的前提,是高校的开放。正如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何志森所言:「高校界墙一直都在,不过表现形式不一样。但近十年来,随着技术手段升级,需要你填报的个人信息越来越多,墙也越来越难逾越。」

出于资源有限和方便管理的考虑,高校会天然地倾向于封闭管理,但社会在期待更开放的高校:于城市空间而言,作为「城中之城」的大学占据了大量的土地和公共设施,会影响城市社区的正常运转;于社会公众而言,如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刘永谋所言,「中国主要的大学资源都是国家财政公共投入的,应该适当反馈社会,比如校园绿地、运动场所等可以与社会共享」。

在「开」与「关」之间,或者更准确地说,在彻底开放与完全封闭之间,高校仍然在探索自己的路径。餐桌固然有边界,但所有人都希望,这边界并非简单的隔离与排斥,而是在更精细的管理下,走向连接和赋能。

参考文献:

《水木食集:清华大学食堂基本伙标准化食谱》,魏强作

《厦门大学餐饮百年》,许晓春

《那时的大学》,陈明远

《开放的大学食堂,溢出的不止饭香》,光明日报

《复旦开放食堂后,体验如何?》,澎湃新闻

《起猛了!大学食堂还能这样???》,中国农业大学

《食堂中午十二点》,北大青年

《饭香满溢的青春 —— 记北大饭厅往事》,北大青年

《走,吃饭去!—— 清华食堂的前世今生》,清新时报

《高校校园开放讨论背后: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大学?》,知识分子

《大学校园向所有人敞开的时代已经远去了吗?》,界面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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