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4月6日傍晚，鞍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接到报案称：旧堡区七岭子的第十八中学校门口发生了一起持刀行凶案，某铝合金工厂的工人栗忠强和同厂工人李征发生了冲突，李征被栗忠强用尖刀捅伤，现人已经送医抢救，栗忠强则逃跑，目前行踪不明。

当年的案发地点——第十八中学原址

当干警们赶到现场时，医院方面传来消息：李征因脾脏破裂引发大出血，伤势过重而不幸身亡，时年只有22岁。

闻讯赶到医院的李征家人告诉民警：李征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初中毕业后在外地开过一段时间的理发店，然后在父母的催促下关了理发店回到老家鞍山，正好当时李征在鞍钢工作的父亲临近退休，按照政策李征可以顶替父亲进入鞍钢工作。而在父亲办理退休手续之前的这段时间，李征先行进入某铝合金厂打零工，等待父亲退休后他就可以办理进入鞍钢的入职手续。却没想到在父亲还有几个月就退休的档口发生了这样的噩耗，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征的姐姐表示：李征为人随和，从来没有跟别人吵过架，也从不惹是生非，她根本不明白这个叫栗忠强的陌生人为何要下此狠手？她希望警方尽快抓到栗忠强并给予严惩，给她弟弟一个公道。

根据工友李某向警方的叙述：栗忠强和李征两人当时刚刚进厂不久，才不过个把月。案发前，两人之间闹了相当的不愉快，具体因为什么原因闹的不愉快他也不知道。4月6日傍晚收工后，栗忠强出去了一趟，十来分钟后回来就将李征叫出宿舍，说“比划比划”。李征出去后，李某等人担心出事，就也跟了出去，没想到栗忠强在十八中学校门口的时候突然用一把尖刀对着李征的腹部猛扎过去。李某等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李征就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而栗忠强则拔腿就跑，很快就跑没影了。李某等人赶忙报警的报警、叫出租车的叫出租车——

被杀害的李征

李某做的笔录

由于本案案情简单，事实也很清楚，凶手的身份也很明确——时年23岁的辽宁省辽阳县人栗忠强。于是鞍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和旧堡分局刑警大队成立了专案组专办此案，并第一时间向辽阳市公安局、沈阳铁路公安局和辽河油田公安局发出紧急协查通报，请求上述公安机关协助查询和抓捕栗忠强。

栗忠强

当年鞍山市公安局发给辽阳市公安局、沈铁和辽油公安局的协查通报

然而，排查来排查去，栗忠强的下落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走访得知栗忠强同样因为是家中的“老幺”而备受父母的宠爱，导致性格变得骄纵和偏激，也正因为这样使得打小就没有小伙伴愿意跟栗忠强玩，从而让栗忠强的性格也变得更加孤僻，活了23年结交的社会好友屈指可数。因此警方当时试图通过栗忠强在辽阳县老家的父母亲属，或者老家村里的村民来寻找突破口，看是否在栗忠强逃跑后会不会通过书信和老家往来。

同时，栗忠强的父母、哥嫂成了警方的重点监控对象，尤其是盯住他们是否向外界汇款，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身来鞍山打工的栗忠强仓促潜逃在外，身上不会有多少钱财，家里人是一定会汇款来接济他的。

然而让警方极为意外的是，这种占用极大人力物力的秘密排查和监控了好几年（当时没有天网也没有大数据，排查和监控只能依靠人力和特情），警方根本没有获得任何栗忠强和家中人联系的蛛丝马迹。一个大活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了，就算怀疑栗家人窝藏罪犯，那也得要有他们窝藏栗忠强的证据不是？栗忠强的家人一口咬定人跑去了哪里？不知道！警方对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之后的每年，鞍山市公安局旧堡分局刑侦大队（1997年改制后的旧堡分局刑警大队）只能从栗忠强老家所在村庄的同乡人来旁敲侧击地排查，然而当地的同村人基本上都是沾亲带故，或出于情面、或出于别的原因，导致警方从这一渠道获得的线索也极为有限，即便是偶有线索，通过核实也都全部否定。

鞍山市公安局老楼

今日的鞍山市公安局

2011年，公安部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清网行动”，鞍山市公安局借这股“东风”也加大了对栗忠强的搜寻力度。并通过栗忠强曾经的一名工友获得了一条重要线索：栗忠强曾私下里跟他说“打工太累了，听说跑船挣得多，想去跑船”。

专案组立即派人去大连、烟台、威海、连云港等沿海城市的渔业公司和轮船公司走访排查，连续查了四五年，依然一点结果都没有。

在随后的时间里，部分专案组成员因为工作调动，或者到年龄退休的原因离开了专案组，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依然心中放不下这个悬而未决的案子，总会叮嘱一句：这个案子要是破了，一定要告诉我。

……

此外，最令李征的家人不能接受的是：从栗忠强作案逃跑开始，栗忠强的家人别说经济赔偿，就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李征的姐姐在一次接受采访的时候愤怒的表示：“咱不要他（指栗忠强）家的钱，咱就要他家的一个道歉或者安慰，他家就算托人捎来一句话，那也是一句话，可就算一个道歉他家都没有。他家离我家也不算远，要来道歉他家早就来了，就是不愿意！我们现在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抓住他，严惩他！”

在被问及警方现在还没破案她怎么想时，李征的姐姐回答道：“我知道他们（指警方）尽力了，这个案子可能会成为一个悬案吧？但我们会等下去的。”

……

2020年8月，鞍山市行政区划调整，这起案子的侦办转到了高新分局刑侦支队手中，此时这个案子距离2011年全国清网行动也已经过了九年的时间，期间鞍山警方又在辽宁省公安厅的主持下进行了几次省级规模的小规模清网行动，却都没有任何结果。在此期间，警方依然紧紧盯着栗忠强的家属，认为栗忠强此人潜逃二十多年始终没有流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其家人竟然也生生忍了二十多年没有和栗忠强联系，这极不正常。因此由高新分局刑侦支队组成的新的专案组认为解开此案的钥匙还要落在栗忠强的家属、尤其是他的父母身上。

鞍山市公安局高新分局

栗忠强潜逃在外二十多年而没有被发现，总结下来无外乎如下几个可能：要么人已经不在人世了；要么潜逃外地后通过黑市换了身份改头换面生活；要么通过偷渡的手段逃往境外。专案组分析外逃的可能性不大；以栗忠强的年龄和栗忠强家人的表现看，栗忠强已经不在人世的可能性也不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漂白了身份，改头换面藏身外地。

之前二十多年的“人肉”监视控制由于技术手段落后以及办案成本制约等因素肯定留有大量的空子，栗忠强的家属只要心够细，总有渠道和栗忠强保持着联系。但专案组分析，毕竟血浓于水，栗忠强的父母二十多年没见到“幺儿”，心中的思念已经积压到相当的程度，肯定急切盼望要见儿子一面。而且之前的走访得知，栗忠强虽然在外人眼里性格孤僻，但却和父母的关系十分融洽，如果栗忠强还在世的话，他和父母之间肯定有不为警方所知的联络渠道。

因此专案组决定接下来要重点围绕栗忠强父母开展工作，把各种先进的科技监控手段全用上，即便栗忠强的父母不配合警方的走访和询问，也能通过技术手段获得他们和栗忠强联系的蛛丝马迹。就算栗家人始终一口咬定：不知道栗忠强在哪里，没见过栗忠强。到时候人赃并获之下也不怕栗家人不低头，新账旧账和栗家人一起来算。

果然，在专案组再度正面接触了一次栗忠强的父母，旁敲侧击地说了一些诸如“知道栗忠强和家里还有联系”之类的“打草惊蛇”的话后没几天，栗忠强的父母就搬了家，换了个地方住，同时栗忠强的父亲还换了个新的手机号（栗忠强的母亲从来不用手机）。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更坐实了专案组的猜测，然而因为此时专案组已经对他们上了技术监控手段，这种做法对监控不可能有任何阻碍。至此，专案组认定栗忠强的父母知道栗忠强的下落，并依然和栗忠强存在某种渠道的联系。

借助某次老年人身体检查的机会，专案组借机获得了栗忠强父母的DNA，将其上传到全国联网的DNA数据库中，却没有得到匹配的结果。说明栗忠强在潜逃并漂白身份后没有再犯过事，没有受到公安机关的打击处理，因此DNA数据库中没有栗忠强的DNA信息。

不过，对栗忠强的父母近年来的出行信息的检查，专案组却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栗忠强的父母在2019年2月19日有一个前往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的火车乘车记录，路线是从鞍山西站到北京站、再由北京站换乘前往临河站（位于巴彦淖尔市的临河区），并在当地足足待了五天，于2月25日返回辽阳。

鞍山西站

临河站

经查，栗忠强的父母在巴彦淖尔当地没有任何亲戚，然而他们在举目无亲的当地却没有查到任何在宾馆或者旅社的入住记录。两位老人平时很少出门，基本没有什么乘坐火车的记录，因此这个乘坐火车的记录显得十分扎眼，要知道之前栗忠强的父母从来没有去过巴彦淖尔。

两个基本不怎么乘坐火车的古稀老人，不远千里跑道当时冰天雪地且举目无亲的巴彦淖尔待了五天，却没在当地入住任何宾馆旅社。这说明什么？说明老两口肯定在当地有落脚点，而这个落脚点很可能就是栗忠强在巴彦淖尔的藏身之地！

于是，专案组通过排查和走访当时和栗忠强父母同一趟火车上同车厢的旅客，查到一名22岁的女青年刘某和栗忠强的父母有两次同乘的记录。2月25日，她乘坐K196次旅客列车从临河到了包头，再由包头换乘K1566次旅客列车到集宁。巧合的是：这两趟旅客列车也恰恰是栗忠强的父母回程时乘坐的车次。

专案组立即将这两趟旅客列车2月25日那天搭乘的旅客排查了一个遍，结果只有这个刘某和栗忠强的父母有这个交集。这个刘某和栗忠强的父母会有什么联系呢？她和栗忠强之间又会有什么联系呢？

刘某的户籍信息显示：她的家住在巴彦淖尔市杭锦后旗某个小区，还有个曾用名叫“刘栗×”。这让专案组眼前一亮，这个“刘”和栗忠强的母亲刘某某同姓，这个“栗”和栗忠强有什么关系？进行一个大胆的猜想：栗忠强会不会就是她的父亲呢？栗忠强潜逃二十六年，而刘某时年22岁，说是父女关系在年龄上是可以成立的。

专案组立即将刘某作为重点排查对象，通过对她的家庭情况进行查询，查到她的父亲名叫“刘强”。当把“刘强”的身份信息调出来一看，发现他和栗忠强的出生年月日完全吻合，且“刘强”的照片和栗忠强的照片放在一起用肉眼都能看出有诸多相似之处。大为兴奋的专案组立即将“刘强”的照片和当年栗忠强的照片用人脸识别技术进行比对，得出了92.8%的相似度，换句话说：这个“刘强”应该就是栗忠强。

根据当地警方的介绍，“刘强”平日里辗转于一些建筑工地里打零工，为人沉默寡言，一般不和别人有过多交流。

为了核实情况，专案组于2020年9月初派了一队侦查员，由分局刑侦大队赵忠春大队长亲自带队便装前往巴彦淖尔杭锦后旗，一连三天蹲守在“刘强”居住的小区附近，摸清了“刘强”的生活规律后在9月6日傍晚将“刘强”成功抓捕。在给“刘强”戴上手铐时，赵忠春和他有了如下对话。

赵忠春

问：“别动，鞍山的，知道怎么回事吗？”

答：“知道。”

问：“叫什么名字？”

答：“刘强。”

问：“我再问你一遍，（我们）是鞍山的警察，明白不？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再回答一遍！鞍山的那个名字，叫什么？”

答：“栗忠强。”

问：“叫栗忠强是不是？大声点说！”

答：“栗忠强。”

……

栗忠强被带回鞍山后，对自己在二十六年前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表示，在1995年4月5日晚上，李征和几个人在宿舍内喝酒，因为喝多了到处乱吐，结果当晚被工厂老板带人一顿“收拾”。他当时也在宿舍里，而没有参与喝酒。所以李征认为是他告的密，第二天开工后李征就不断指责栗忠强，甚至还拿了一把刀威胁要捅他（这段因为没有人证实，因此只能是栗忠强的一面之词）。

收工后，栗忠强回宿舍叫李征出去“比划比划”，李征二话不说跟着就出去了，两人来到第十八中学的校门前时，栗忠强声称李征又拿出那把刀朝他捅，自己则在闪身躲过后夺过那把刀朝李征回捅一刀，在李征倒地后逃离现场。

然而，包括李某在内的三名工友都证明李征根本就没有带刀，刀是栗忠强的，而且还是亲眼看栗忠强从裤兜里掏出来的。而且不止捅了一刀，而是至少两三刀。这点也和李征的尸检报告相吻合。

栗忠强逃跑后没敢回家，而是将刀扔进一个厕所里后跑到他二叔家，他二叔在听了栗忠强的一面之词后说：“有理说不清，你不要说什么了，你去跟人家说理，人家打也打死你了，你就跑吧。”

因此，栗忠强就逃到了巴彦淖尔市杭锦后旗，并在1997年花了600多元在黑市上买了一个“刘强”的新身份证，之所以叫“刘强”（是因为栗忠强的母亲姓刘）。在杭锦后旗躲藏了整整26年，并在1998年结婚，1999年有了一个女儿。

栗忠强表示，他这些年来一直挂念老家的父母，但不敢回家，而是通过好几个亲戚“打转折”给父母联系，这就是为什么当年专案组始终无法通过信件和汇款等渠道查出栗忠强下落的原因。

2019年，栗忠强实在思念父母又不敢回家，提出想让父母来一趟巴彦淖尔，这就有了栗忠强的父母在当年2月19日至2月24日的巴彦淖尔之行，这是老两口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2月25日父母离开巴彦淖尔的时候，栗忠强不放心，叫女儿刘某将老两口送到集宁。从而留下了这条重要的蛛丝马迹让专案组抓住了。

栗忠强的妻子始终不知道丈夫有这么一段过往，表示难以置信，虽然他们在1996年认识时，她就看上这个人的老实、体贴，虽然她的父母不同意两人交往，但她依然执意嫁给了栗忠强（刘强）。她也曾对“刘强”从来没有回过老家、在两人结婚的时候“刘强”的父母也没有到场产生过怀疑，但转念一想公婆不来打搅他们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也没有在意。

此外，女儿出生后，“刘强”在给女儿起名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对她说：“因为我曾经姓栗，我想给女儿的名字中间加个‘栗’字。”

现在想来，栗忠强的妻子真是又气又悔。

2021年6月9日，栗忠强因故意杀人罪被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栗忠强不服判决提出上诉，二审结果欢迎知情小伙伴积极补充。

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