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月8日18时左右，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展览路派出所接到解放军301医院的报案：家住西城区百万庄丑区（北京的一个小区）27门3号的产妇尚某和其刚出生的女儿在家中突然中毒后送本院抢救，现已脱离生命危险，本院怀疑是人为下毒所致，要求公安机关查明中毒原因。

接报后，北京市公安局治安处和西城分局刑警队的刑侦和技术人员相继赶到301医院，对脱离生命危险的事主尚某以及她的主治大夫、护士等相关人员进行初步访问。

70年代的解放军医院的医生护士

中毒的尚某时年26岁，系保定第二机床厂工人，1978年12月16日因离预产期将近而从保定来北京，被其爱人——中国科学院感光研究所工人吴松送到301医院待产。1979年1月1日顺利产下一名健康的女婴，产后母女平安；当晚19时由吴松领回百万庄丑区的家中。

老照片，妇产科接生场面

1月6日早上7点，吴松离家上班后不久，尚某突然闻到房内有一股发甜的烧塑料的味道，不久后就感觉到眼睛、鼻子很难受，接着就开始出现打喷嚏、流鼻涕、口干、恶心、呼吸困难的情况；就连孩子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至8时左右，尚某的弟弟的女友王某某（18岁，北京某中学学生）来探望未来的大姑子，然而进屋后发现尚某和孩子的症状严重，已经丧失意识，就立即去叫邻居，邻居叫了车将母女俩送往301医院抢救。

根据接诊尚某的301医院大夫介绍：尚某母女入院时的临床症状为：双眼结合膜充血，鼻腔流出黄白色的液体，呼吸道梗塞。幸亏送医及时，如果再晚一小时的话，母女都将因为窒息而死亡。

警方对尚某的中毒现场进行了勘查，除了在尚某母女所在的卧室的暖气片下发现有一个白色塑料空瓶外没有发现别的异常。解放军防化部队的官兵抽取了卧室内的空气进行化验，结果虽然在取样的空气中检出异样物质，初步确定是含毒物质，但因为条件有限而无法验出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

为了查明尚某母女中的是何种物质，警方拿着防化部队提取的空气样本先后走访了中国科学院化学所、环境保护研究所以及劳动保护研究所等科研单位。不过这些单位的人员无一例外的表示：要化验这份空气样本中的毒物种类、成分和浓度，根据我国目前的科技水平尚有一定的困难。

警方不死心，本着“不会就学、不懂就问”的态度，一方面设法查阅相关资料；一方面继续走访中科院内的相关科研单位，召集有经验的科研人员开座谈会，向他们通报尚某母女的中毒症状，请他们提供能够引起类似反应的毒物种类。很快就获得了一些线索：

中科院感光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张某某介绍：发甜的烧塑料的味道应该是苦杏仁味，这种味道是氢氰酸挥发后形成的一种剧毒气体的味道，这种气体在空气中达到一定的浓度后，只需十分钟就能致人死亡。

301医院的大夫李某某介绍：尚某母女中毒后的临床症状和酯一类的化学毒剂挥发后形成的气味比较相似。

综合这两条重要线索，警方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发现硫酸二甲酯的性能和特点和尚某母女中毒后的症状极为相似。相关资料记载：硫酸二甲酯是一种具有洋葱味道的油状液体，在20℃时挥发度为每升3.3毫克，在50℃~60℃时可以蒸发。这种毒剂挥发形成的蒸汽能强烈刺激呼吸器官、灼伤黏膜和刺激眼睛，并能伤害中枢神经系统，具有全身中毒性。中毒途径可以通过呼吸器官、也可以直接透过皮肤。成年人在每升0.5毫克的浓度的有毒空气中暴露10分钟就能死亡。

根据历史记载，法国陆军曾经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使用硫酸二甲酯当做毒剂使用。但在使用时发现这种毒剂的效能不如光气、芥子气，因此很快就淘汰了。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戴防毒面罩的法军士兵

警方经大量查证后初步认为尚某母女中的毒很可能就是硫酸二甲酯一类的化学毒剂，接下来的当务之急就是排查放毒者是谁。

警方首先排除了外人投毒作案的可能性。因为尚某作为一个来北京生孩子的外地人，到京就住进301医院生孩子，产后就一直在家休养，除了家庭成员和医护人员外与外界没有任何来往。其产前产后都一切正常，就此可以排除医护人员下毒的可能，故而可能下毒的只能是身边的亲人。

老照片，妇产科护士

从群众访问的情况看，1月6日尚某母女中毒前并没有别人进入过她们的卧室，而在这段时间里，接触她们母女的只有尚某的丈夫吴松。且在吴松上班离家不久后，就出现了中毒现象，分析下来只有吴松具备投毒的时间和条件。

如果是吴松投的毒，那么他投毒的动机又是什么呢？于是，警方围绕吴松和尚某的家庭关系和各自的社会关系开展了调查。这一查不要紧，侦查员们结结实实地吃到了一个“大瓜”！

原来，吴松和尚某1978年5月经自由恋爱登记结婚，同年6月尚某查出怀孕，医生告知她的预产期为1979年1月初。吴松的母亲一听这消息当场破防，儿子和儿媳又不是奉子成婚，算日子这孩子肯定不是吴松的啊。随即老太太立即去暗查尚某的“黑历史”，结果查明尚某在婚前个人作风极为混乱，和吴松谈恋爱的时候就和多个男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看来这个孩子是吴松“喜当爹”，当了“接盘侠”。

怒不可遏的吴松母亲回来就把尚某臭骂一顿，并在12月14日将她赶出老家家门，自知理亏的尚某被迫到北京去找在中科院感光研究所上班的吴松。人前脚到北京，吴松后脚就接到母亲从老家写来的信，告知尚某是个臭不要脸的荡妇，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不是老吴家的种，要求吴松休妻。

吴松随即曾向同事打听过离婚的事宜，被告知妇女怀孕期间提出离婚大概率是要被驳回的，因此吴松被迫暂时打消了离婚的念头，但也由此导致夫妻关系恶化。根据301医院的医护人员回忆，12月16日吴松送尚某来住院的时候夫妻之间始终冷着脸，没有任何交流。之后一直到孩子生出来这段时间里吴松也仅仅来看过尚某两三次，且都是来看几眼就走，并没有和尚某说几句话，更不要说床前床后的照顾了。

据此，吴松的作案动机成立了。

有了动机，那吴松是否有获得毒剂的渠道呢？

根据吴松的直接上级——中科院感光研究所实验室主任的介绍：吴松在实验室的工作是搞感光片子，这个工作根本用不到剧毒药品。吴松的组长表示：实验室内没有剧毒药品，也没有发现吴松在工作中领取过剧毒药品。不过，吴松的组长在仔细回忆后回想起一个情况：1月3日下午3点多左右，他去实验室领取甲醇，准备做抽取染料的试验。发现实验室的门锁上了，但里面好像有动静。于是他就敲了门，等了两分钟后门才被打开，开门的居然是吴松。吴松开门时的神色十分慌张，他进去一看发现电炉上放着一个白瓷坩埚，里面有黑色胶状物体，不知道吴松在做什么试验。

得知这一情况后，警方立即跟着组长去实验室查看，果然看到一个白瓷坩埚，里面果然留有残余的黑色胶状物，于是立即提取就地化验，发现该黑色物质是亚铁氰化钾，这是制取氢氰酸剧毒剂的一种原料。

白瓷坩埚

感光研究所党委得知这个情况后极为重视，党委书记亲自出面找吴松谈话。在党委书记面前，吴松承认曾做过两次氰化物试验：先用亚铁氰化钾加碳酸钠加热制取氰化钾，再用氰化钾加酸制取氢氰酸。说是作为胶片的减薄剂使用。

这个说法直接把感光研究所的党委书记当场气笑了，你当研究所的党委书记不懂业务是吧？只见书记大人当场把桌子一拍：“吴松，你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氢氰酸，拿氢氰酸当减薄剂二战后各国就都不用了，而且氢氰酸只能用作黑白片的减薄剂，你所在的实验组搞得都是彩色片。老实讲，你搞氢氰酸到底要干什么？”

虽然被精通业务的党委书记直接戳穿，但吴松也只承认自己未经请示擅自制取剧毒气体的行为，拒不交代制作氢氰酸的用途。党委书记也只能按照严重违反实验室纪律的规定责令吴松停职检查。

不过，与此同时，警方从和吴松平时很熟络的一名感光研究所图书馆管理员李某某处了解到一条重要线索：1月2日上午，吴松从他这里借走了一本《毒剂化学讲义》；1月3日中午吴松又在所里向他打听酯一类的化学毒剂的挥发度。

以上调查说明：吴松不但有接触毒剂原料和配制毒剂的条件，还有打听和制取毒剂的可疑行动。

此外调查还发现：吴松在老婆和女儿中毒送医抢救后出奇的“淡定”，既不去探望，也不主动谈论此事，当别人问他“你爱人和小孩情况怎么样了”时，吴松一律回答说是心脏病，还说：“多亏没死，死了就不好办了”、“这事我说不清楚”、“我就等公安局拘留我了”，等等——

据此，北京市公安局于2月19日将吴松拘留审查。

一开始，吴松有恃无恐，不承认自己有任何犯罪行为，并信誓旦旦的说：“如果你们说出我用的是什么毒物，我就交代！”

但当审讯他的预审员说：“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和尚某母女的中毒症状，你配制的毒物是氢氰酸和硫酸二甲酯！下毒用的毒物是硫酸二甲酯！”

一听这个，原本态度嚣张的吴松瞬间就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蔫啦，垂头丧气地瘫倒在椅子上。然后要了一支烟和一杯水，水喝完、烟抽毕后，开始交代自己毒害妻女的过程。

在得知母亲对妻子预产期的怀疑，以及妻子在婚前背着他乱搞男人的说法后，吴松将信将疑，在母亲来信逼迫他和尚某离婚后疑心更重，对妻子也变得冷淡。妻子生下女儿后，他看了女儿后觉得女儿长得根本就不像他，于是下定决心和尚某离婚。但尚某坚决反对，还说：就算孩子不是你的，但现在我是你老婆，你敢离婚我就告到你单位去！我的名声坏了，你的名声也别想好！

这句话彻底让吴松起了毒杀妻女的念头。

1月2日，吴松从李某某处借来了《毒剂化学讲义》；1月3日，吴松在实验室里用亚铁氰化钾制取了氢氰酸。但后在翻看《毒剂化学讲义》时发现用硫酸二甲酯之类的毒剂更容易挥发，更不易被人发觉，于是就决定改用硫酸二甲酯来作案。

1月4日，吴松利用职务之便，从感光研究所317显影间的废旧药柜内找到一瓶硫酸二甲酯，倒出了约100毫升，又加上了100毫升的三氯甲烷来增强硫酸二甲酯的挥发度，制成的毒剂被装入一只白色的塑料瓶内并在下班后带回家，放在尚某母女卧室的暖气片底下。

1月5日离家前，吴松打开塑料瓶的瓶盖，让毒剂挥发。结果下班回来时发现尚某母女压根就没有中毒。1月6日早晨7时，吴松将瓶内的毒剂洒在暖气片下后离家上班，在他走后不久，尚母女就出现中毒迹象。

老式暖气片

为了坐实证据，防止吴松翻供，警方再度搜查了感光研究所的显影间和实验室，果然在感光研究所三一七显影间和三零一实验室找到了硫酸二甲酯和三氯甲烷各一瓶，发现里面的药剂均少了100毫升。并在两瓶药的瓶身上发现了几枚新鲜的指纹，经提取并鉴定，确定分别是吴松的右手中指指纹和左手食指指纹。

硫酸二甲酯

三氯甲烷

在吴松家里，技术人员在尚某母女的卧房的暖气片下发现除了白色塑料空瓶外还有十来张旧的《体育报》，报纸表面有被腐蚀的痕迹。经化验，在报纸被腐蚀的地方检出了硫酸二甲酯的成分。至此，本案的证据被彻底坐实。吴松以故意杀人罪（未遂）被批准逮捕（判决结果欢迎知情小伙伴积极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