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论高低席前两对垒 赌输赢彩棚双击掌

黄三太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索回白玉九龙杯，面对隐 贤山寨主周应龙讲了一些危言耸听的话，还真迷惑了一些人. 可周应龙却没动声色，他开口慢慢问道：“依黄老英雄之见 呢？ ”黄三太道：“依老朽之见，莫若周寨主将九龙杯献出 来，老朽愿舍身恳求兵部尚书彭大人与施大人，在万岁面前 保本，赦隐贤山无罪，那时兵戈未动，岂不两全其美？"周 应龙微微笑道:“除了献出九龙杯之外，还有别的办法没有?” 黄三太道：“老朽以为舍此之外，别无良策,望周寨主三思” 黄三太话音刚刚落地，忽听一声怒吼：“放屁，隐贤山英雄 岂能惧怕那些狗官儿！”众人抬头看时，说话的正是隐贤山 四寨主兼中平八寨第一寨主弓力。只见他双目圆睁。颔下一 部钢髯四奓，怒形于色。周应龙摆手笑道:“贤弟不必动怒， 有话慢慢商量。”洪天锦也出言相劝，弓力这才含怒而坐。 又一人大声问道：“敢问黄老英雄，倘若官兵攻山,你是助 官兵呢？还是助我们呢，或是两边都不参与呢？ ”说话的是 前寨寨主张祥，此人号称小韩信,堪称文武全才，文仅次于洪 天锦，武在隐贤山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这句话问得黄三太张 口结舌：说帮助官兵吧，眼下就不好过；说帮助隐贤山吧.若被朝廷知道了，则是大逆不道，这黄马褂、四路飞虎厅御 马快的头衔就算完啦：说哪边也不帮吧，这不可能做到，因 为彭朋的文书已经到了，命他捉拿盗怀之人，追回九龙杯。 黄三太觉得怎么回答也不好，一时形成了僵局。还是周应龙 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但见他微微笑道：“黄老英雄乃仗 义之人，谅也不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吧! ”这句话虽然给 黄三太戴了一顶高帽儿，实际上却是暗中骂了黄三太。黄三 太心里象倒了五味瓶，苦辣酸甜什么滋味都有，他自己也闹 不清是什么味儿。

杨香武生怕黄三太顺水推舟作了人情，那时，这场官司 非落到自己头上不可，于是接口道：“这白玉九龙杯是杨某 盗来的，即使打官司，这事杨某兜着，九龙杯是非要不可！” 黄三太一见杨香武说出了绝话，把脸一沉道：“周寨主，咱 们乃是多年的朋友，不要因为一件小小的玩物伤了和气，掰 了面子？ ”周应龙是何等人，早听出话中有音儿，淡淡地说道：“感谢黄老英雄明示，咱家是个占山为王的人，喜欢白 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有话你就直说吧 ”黄三太见周应 龙这副神气，不由心下暗喑吃惊，心说，要坏，看来这小子 要不买帐，可是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于是说道：“大概周寨主有所耳闻，咱家乃是四路飞虎厅御马快，专拿天下所有贼人，休说兵部尚书彭大人给咱家来了文书，就是不来文书，捉拿贼人也是咱家份内之事。”黄三 太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大厅内的一阵议论。隐贤山上的众位首 领更不信邪，这个说：“你算什么玩艺儿，敢拿爷！ ”那个 道“姓黄的，别不知天髙地厚，你有什么能为敢在此胡言乱语！ ”这个说：“不要以为给皇声老儿当狗，就到处胡言乱语！ ”那个道：“我先把你的瓢儿摘了，看你还当他妈什么御马快！ ”大厅内骂不绝口，人们为什么敢当面骂黄 三太呢？原来，前来祝寿的几百人，有七成是绿林豪杰，少 数的练武世家，象武氏七雄，与黑白两道都有来往。黄三太 这一亮牌子，说是有贼就拿，这些人能干吗？因此引起了众

怒。

黄三太一看这阵势还真傻了眼啦，一时不知怎样才好， 屠士远见群雄大乱，怕引起更大的风波，觉得自己出面又不 方便，忙请大舅子白俊出面阻拦。要说白俊出来压这个场面 还真有资格，因为他是当初九龙山的二少寨主，现在隐居湖 南，虽不说家资万贯，也是金银满库，广有庄田；论武艺， 白家祖传风翅镏金镋，天下无敌，十二只月牙镖是独门暗器， 专破金钟罩、铁布衫，那是百发百中；论交往，除了原来的 与九龙山有来往的名人之外，还有不少黑白两道上的朋友。 以他出面调停是最合适不过啦。可白俊是久经风海之人，知 道今夭这件事不会轻而易举地了结，今有屠士远暗示，又觉 得与黄三太有一定的交情，撤手不管不好，把自己卷进去也 不好。怎么办呢？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起身说道：“列位 息怒，在下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不知黄三哥与周寨主愿闻 否？ ”周应龙一想，眼下正处在僵局，白俊是前来给自己拜寿的朋友，又是原九龙山的二少寨主，身份高,面子大，不 能驳，当下笑道：“都是自己弟兄，有话请讲充妨?”黄三 太已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如今有人出面为自己解围，如何 不高兴呢？也假装无所谓的样子，道“那你就讲吧！ ”白俊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对黄三太这种外强中干的神气很不满 意，可看在自己妹夫的面上不能晒他的台，于是微然笑道： “既蒙双方不弃，在下斗胆直言，有不当之处，尚希见谅。 小可以为今日九龙杯之事，与当年之九头獅子烈火印之事， 有很多相似之处。当年太仓三鼠从钦差大臣王羲那里盗去九 头狮子烈火印，投奔九龙山，也是我父当时只以友情为重， 接纳了这几个盗印之人，才引起了镖行与九龙山的较量，牵动了半个中国的武林，胜英胜老明公请来了各路英雄，致使 九龙山失败，若不是胜英老明公以友情为重，我家非打那场 窝主官司不可。希望周寨主别学当年我父，只因一时气盛，忘了弹丸之地不可与天下争锋；黄老英雄也要莫忘胜老明公之仁义待人;各路英雄莫忘我师弟小帅韩秀，纵有数万之众，也难挽救九龙山的败局，至于双方怎样解决，我只希望从长 计议，切莫刀兵相见。”白俊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用自家 经过的事来规劝双方,都要克制自己，以避免大规模的厮杀， 减少流血之苦。这话还真起了作用，前来与会者，有不少人参加过当年的九龙山比武，虽然那时还都年轻，又跨越数十 年，但一想起，那惊心动魄的厮杀场面还犹在眼前。可眼下 这件事如何解决才好呢？谁也拿不出主见来，因此，彩棚之 中顿时由喧闹不已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黄三太和周应龙身上，看这二位如 何反应。杨香武心中更是焦急，他既担心黄三太顾了面子， 不索要九龙杯了，又考虑到众怒难犯。觉得在场之人都不好 对付，适才黄三太一言不慎引起了绿林界的震怒，不是白俊出面劝阻，将不知闹到什么地步。

杨香武正在反复思索之时，隐贤山寨主周应龙缓缓说道：“多谢白兄厚意，肺腑之言自当铭记五内，不过适才黄老英 雄把话说得太明白了，他是御口钦封四路飞虎厅御马快，有 权捉拿天下群贼，看来在座的大都在内，他又说如若不交出 九龙杯，就要调兵剿山。既然如此，我也把话说明了，隐贤 山从来就是和大清朝廷作对的，他们要是能征服我们，我们 就是不收九龙杯也会前来攻山，前者不是曾经征讨过几次吗？ 可惜没攻下来，反吃了败仗，可惜的是眼下我们力量还不够， 一旦时机成熟，我们要把皇帝老儿赶回去！夺回被他们侵占 的大好河山！何止一个九龙杯，这九龙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 玩物，有了它，山寨也富不了，没有它，山寨也穷不了。不 过它是皇上老儿心爱之物。众人皆知，我们是专门和皇上作 对的，当然不会还他，至于用不用武力，全在黄老英雄，”周 应龙这番话说得既明确又有分寸，立场坚定，陈述有力，当 即贏得了一片赞扬之声，“好，答得好！”

黄三太这里才摆脱了一个漩涡，又陷入了一处绝境，心 说，拼武力吧，将来兵连祸接，后果不堪收拾，势必遗患无 穷；不拼武力吧，看样子周应龙不会順顺当当地吧九龙杯交 出来。实在是进退两难，他不由地暗暗埋怨杨香武不该逞能， 去盗什么九龙杯？结果却弄得我如此被动。不由地翻了杨香 武一眼，杨香武见黄三太看自己，把嘴向武建章—努，意思 是让黄三太赶紧把武建章推出来，让他给说和说和，黄三太 这才恍然大悟，心说，可也是呀，我怎么不把他搬出来呀， 于是哈哈笑道:“适才周寨主所言有些重了，我们毕竟是多 年的朋友,至于发不发兵那是皇家事儿，老朽说了不算,适才老朽所言，不过是说的情，周寨主所论，讲的是势，看来都似有理。然而，难免有所偏激，因为所想的都是个人的利 害得失，为对方着想甚少。我看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咱们还 是推举一两位双方都认为当之无愧的公证人，请他拿出个办法来，给双方以合理解决如何？ ”黄三太从气势汹汹到和颜悦色，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仅出乎隐贤山群雄预料 之外，就是前来祝寿之人也都感到惊异。甚至连铁飞龙、孟 金龙、胡景春等人都莫名其妙。

周应龙没料到黄三太会有这一手，一时议决不下，不由 向军师洪天锦看了一眼，只见洪天锦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黄三太的意见。于是周应龙笑道：“既然黄老英雄有避免流血的办法，那是再好不过，就推选公证人吧。”隐贤山四寨主弓力担心上当受骗，一旁提醒道：“推选之人务必主持公道，不可偏袒一方。”周应龙笑道：“黄老英雄把话说得明白，要推选双方信得过的人，况且各路英雄在此为证，四

弟放心。”周应龙这话说得巧妙，既警告了黄三太，又警告了将来当选的公证人。只见黄三太哈哈笑道:“既然弓寨主 有些不放心，那么公证人可以由隐贤山推选，或者另找别的办法，老朽只不过为了不动干戈而已”周应龙也笑道：“黄

老英雄何必如此，办法是你出的，公证人还是由你推选，我 四弟不过是担心而已。”黄三太从本心来说，是不愿隐贤山 提公证人，他不得不谦让谦让，如今周应龙已把话说明，正 合心意，也不再推辞了。忙道：“既然周寨主这样说，我也 就不客气了。我先提一人，不行再说，漳州武庄主武建章可 否当此重任”黄三太这一提名，还真超出很多人的预料之外，论身份武建章是太够格啦，武建章之父与周应龙之父过 去都在南明鲁王殿下称臣，可以算是世交，武建章本人也常 与隐贤山来往，可以说是有一定的交情。武建章兄弟七人， 个个武艺髙强，能为出众不说，而且在黑白两道中做事一贯 主持公道，疾恶如仇，公正无私，有铁面之称。黄三太提 名武建章当公证人，不要说别人，就连周应龙、洪天锦以及隐贤山上的众位首领都感到意外。心说﹕他怎么也不会提此人。 故周应龙当下笑道：“对黄老英雄的提名，周某十分赞同， 但不知武贤弟肯否屈就此任？”武建章本来不愿管这码棘手 之事，可事前贺兆雄跟他打过招呼，暗中告诉他出头把这九 龙杯之事调解凋解，贺兆雄的面不好驳、因为他在南方七省 有小盂尝之称，不仅武林中出名的人都敬重他，就连黑白两 道，释玄两教，三教九流，文武衙门，上至举监生员，下至 烟花妓女、偷儿乞丐，只要求到他门下，那是有求必应，真 乃是有口皆碑。况自己的儿子武天虬又与贺夫保、濮夭雕、 黄天霸结为兄弟，这事儿不能不管，可又一想，隐贤山乃龙卧虎之地，非同小可，恐不能做到好处。

如今双方已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自己提了出来，只好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承蒙黄兄、周兄不弃，提议不才为公证 人，怎奈小可才疏学浅，恐怕难当此任，真乃却之不恭，受 之不任。不过既然二位让我出面儿，只好尽力而为”众 乂齐道“武兄何必过谦。”贾明大嘴一张、红眼一翻，说道，“武老兄，这公证人你算应承下来了，公证、公证、公而又正，咱金头虎不会说话，这件事你若办好了，武林界人 人伸大姆指，你若象秤钩一样弯向一边，人们可骂你祖宗八代！”贾明说这话，双方都没反感，就见武建章哈哈笑道：“贾兄言之有理，武某如心口不一，必将天诛地灭，断子绝 孙！”武建章这话实际上是等于当众盟誓。当下引起大厅中 群雄一阵议论，都赞武建章公正耿直，态度明朗，但其中也 有两人心神不安，一个是贾明，觉得自己说了一句话引得人 家当众发誓，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一个是周应龙，本来都是 为自己来庆寿的，反因一只杯子引得人们议论纷纷，尤其是 武建章乃多年至交，如今为山寨之事倒让人家做起难来。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武建章身上，要看看他这个公证人 怎么当。武建章略思片刻道：“依小弟粗浅之见，提出来洪 周寨主与黄老英雄考虑，这只白玉九龙杯是香武兄从皇宫里 盗来的，这人所共知，伯燕兄也承认此事，而伯燕兄所献九 龙杯又是从香武兄手中盗来的，也是人所共知之事，这二位 可以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个绰号赛毛遂，一个号称 神偸，都是以妙手空空出名，更是人所共知，王兄既然能从 杨兄那里盗去，焉能不知杨兄可从王兄手中盗回，以愚下之 见，在一定的时间内，由杨兄从王兄手中把九龙杯盗回，如若杨兄能从王兄手中盗回，伯燕兄必须当众认错，隐贤山也不能再索要此杯；如杨兄在期限之内不能盗回此杯，这上北 京的官司就由杨兄去打，与伯燕兄及隐贤山一字无干。不知 黄老英雄与周寨主以及与会英雄以为如何？”武建章这个办法一提出，立即受到了众位英雄的称赞，一来这个办法与周应龙、黄三太的荣辱无关，二来全靠个人的机智灵活，不偏不向，第三，把如何结案也提出来啦，和平解决，不以刀兵相见。这个办法确实出得妙。

周应龙点头道：“适才建章兄所言，甚为公允，愚下完全 赞同。”黄三太那里可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了，他心里没底，不 知道杨香武到底能不能盗回九龙杯，倘若盗不回来，不仅是杨 香武栽跟头，他黄三太也就算栽啦。他不由得看了杨香武一 眼,只见杨香武自信地点了点头。黄三太这才稍稍放点心。当 下也点头说道:“就依武贤弟之见，只是这期限多长为好？” 武建章沉思了一下说：“十天如何？ ”没等杨香武开口，贾明一蹿跳起来，嚷道“太长啦,太长啦，偷东西哪里有十天的道 理。”武建章看了看杨香武,见杨香武也摇了摇头。便道：“那 么五夭如何？ ”他举目望时，见王伯燕也在摇头。贾明又嚷道： “还长，还长”武建章嫌贾明多嘴，索性说道:“那就两天 ” “两天也长!”“那就一天” “一天也长。”“那就立时盗吧！” 黄三太白了贾明一眼，说道：“贾五弟不要开玩笑，这是正事儿！用不着你多嘴！ ”贾明对黄三太的白眼早就看惯了，他一 点也不在乎，嘿嘿笑道“三哥,你不用挤对我，我一不是公证人，二不是盗宝人，我说了也不算，瘦猴杨香武也不听我 的。”武建章此时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贾贤弟何必过谦，你 说的期限合理，大伙自然会同意。”贾明笑道“武兄，不必拾举我，你同意了，瘦猴还许不同意，瘦猴同意了还有黄三哥呢? 再者说，这盗宝光说了期限，可没说在哪儿盗，在谁手里盗，隐 贤山方圆几百你能到处去査找吗？ ”武建章一想果是如此，随笑道：“贾五爷之言实在有理，我想藏宝所在，应由周寨主指定，或是一个院落，或是一座房子由谁看宝，期限由 何时算起，当然盗宝护宝就是他们二人了?”周应龙听罢，觉得确有道理。于是说道：“贾五爷所言极是，我完全赞同。在此山东北角，有一座楼，叫隐逸楼，楼下有一间房子，王 伯燕兄就带着九龙杯住在那间房子里，盗宝时不得使用蒙汗 药，迷魂袋，鸡鸣五鼓还魂香等迷魂药，更不得使用暗器。”

武建章道，“周寨主说的也是，但不知黄老英雄还有何高见?”

黄三太道“老朽赞成二位所言，只是不知杨六弟有何话讲?” 杨香武笑道：“就依武兄与周寨主所言，由王伯燕护宝，咱 杨香武来盗。今天天色不早啦，从明日五鼓算起，十九日清 晨五鼓为止。”王伯燕哈哈笑道：“杨兄真乃快人，咱没别 的，击掌吧！”说着把手伸了出来。杨香武笑道：“你可别 趁击掌之机再拿我一件东西”王伯燕笑道：“我生来是见 物生心，见了不拿就手痒，不过在老兄身上只能有其一，不 能有其二，得意不宜再往，哪有再施之理，请兄伸手罢。” 杨香武一伸手，王伯燕将手掌一翻，叫道：“物归原主! ”杨香武一看，正是自己的两只袖箭。当时羞得面红耳赤。贾明 笑道：“瘦猴別上火，这与盗九龙杯是两码事儿，再者你们 二位击得哪门子掌，这击掌之事，应由周寨主和黄三哥进行，诸位说是也不是？ ”别看黄三太平常腻歪贾明，可贾明这两 句话他听着挺顺耳，若不是贾明提醒，还真被晒了台。于是，向武建章看了一眼，武建章也觉得这事有点不合理，于是微微笑道：“贾贤弟言之有理，护宝与盗宝虽是王、杨二位之事，主持人却是周寨主与黄老英雄，那就请二位兄长当众击 掌吧！ ”语毕，周应龙与黄三太走个对面啪地一声两只大掌击在一起。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