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少年玩事·1·截鱼

文石斋主聊文化 2024-05-20 03:52:36

故乡记事·少年玩事·1·截鱼

截鱼

仲夏之夜,月光如练,清凉凉地照着古老的村庄。

吃儿后晌(方言,晚上)饭,大人们来到“庄主”家房子的西山墙下纳凉。“庄主”是“荣军”,儿子当着生产队指导员,在庄里有地位,条件儿好,前些年盖了新房,比左邻右舍儿老时候儿留下的当院儿南墙凸出多半间房,西山墙跟西界壁儿当院儿南墙圈出了一个小广场儿,夏天的晚上,成了人们歇凉儿的好地方儿。

一群五六岁儿的小小子儿,正在做一种叫“截鱼”的游戏:俩小人儿对面儿跨在“庄主”西界壁儿当院儿大门的门槛子上,手儿拉着手儿,前后晃悠,一张一合,嘴里唱着知不道啥时候儿传下来的歌儿谣:“下雨咧,截鱼咧,截截住一个大鲶鱼!”其余的小人儿排着队,猫着腰,后头的抽着头里人的后衣襟儿,从对面儿立着的小人儿胳膊底下钻。对面儿立着的小人儿胳膊落下,夹住一个人,就算“截”住了鱼,挨截住的小人儿替下一个“截鱼’的,替下来的那个人转身排到队伍的末尾,游戏接着进行。

这些小人儿里,就有一个我。

于家泡四面儿有水,人们“嘎啦一生”,就在水边儿成长,吃水里出产的鱼虾,稍大一点儿玩儿鱼水游戏,再大一点儿,就会像歌儿谣里唱的,一下雨,拿着家具去截鱼了。

孩子们开始截鱼,拿的家具是“捎拎”。捎拎一头儿着“八号铁弹”(方言,8号铅丝)揻成圆圈儿,穿上细眼儿网兜儿,绑上不到一把粗两米来长的木棍儿做“把儿”,正适合孩子们使。

于家泡的西河儿比庄洼,一下雨水就沿着东西向儿街道往河里流。雨小了,水流儿小了,家里有捎拎的孩子或穿着“靴子”(方言,雨靴),或者光着脚儿,吱儿喳欢叫拿着捎拎跑出来,从四外扒泥,在街当间儿搭捻,中间留下仅能容下挡拎的口子,把着捎拎“截鱼”。

流向西河儿的水打庄里来,哪儿有鱼?但孩子们才不会在意这个,他们在乎的是玩儿,划拉水儿,截不截得住鱼,哪儿会在他们的心上!当然,还在下着的小雨儿,拍湿了脑袋,涩了眼睛,水灌满了靴子,砖石瓦块咯得脚疼,他们更不在乎,反倒会时不时地引起他们哈哈大笑。

真正截鱼的,是庄里好“整鱼”的大人。

西河儿有南北流向的“西边小河儿”,跟庄北儿的“板儿桥沟”相通,一下大雨,西河儿水满了,就漫过作为西河儿北沿儿、通往梁泡儿的东西道朝北流,人们会在临近于家泡庄西头儿最低的地方儿挑开一道窄沟,让水流得更快,把着直径约有半米的铁筛子或者着两根儿捎拎把儿粗的木棍儿拴一小片儿丝网,截顺水儿游走的鱼,也有人上板儿桥北边儿道儿西的道边儿沟截——鱼爱顶水儿,下雨的时候儿从板儿桥沟顺着道边儿沟往上游,雨住了,又顺着水儿回来,截得住。

大人截鱼,多数儿时候儿也截不了多少,顶多也就截个一二斤小卿鱼儿、白条、石榴儿(方言,麦穗鱼)啥的,但“小鱼儿煎酱”,是庄稼人的最爱。反正下雨也做儿不啥活计,凑空儿截点儿鱼,一家子欢欢喜喜地熬着吃,不也挺好?“臭鱼烂虾”,是水给予泡里人的恩物儿。

而庄稼人截鱼,虽然比孩子们有收获,却也只能算是业余,真正专业截鱼的,是梁泡儿“吃河道”的。

吃河道的截鱼,不在小河儿小沟儿,也不是在雨后,而是雨越大,越要出去,到更宽更深、水流汹涌的大河道里去他们使的家具,是一种着“菀子”编的“箔”(箔,方言读作“bao”)和大张的“截网”,菀子,学名“藿”,清光绪二十五年《滦州志·卷八·封域志(中)·物产·草类》记,“藿,肥田中乃生,似苇而中实,其坚如竹,可织为箔”。

截法儿是把“箔”略微向下游斜着插在水里,横断水道,在“箔”后头水面儿下横着铺上截面儿很宽的“截网”,“箔”、截网安置好以后,人在岸边儿等着,一旦有顺水儿向下游走的鱼跳过露出水面儿不多的“箔”,落在网里,就下水逮鱼。

“吃河道”的着这个法儿截鱼,截住的都是大鱼,如大鲤鱼、草鱼、白鱼等等,因为只有三四斤、四五斤以上的大鱼,才会在顺着激流儿游走、遇到堵截物儿的时候儿高高儿跳起,越过障碍。他们说:“那鱼在水里劲大儿去咧,七八斤的鲤鱼,你要抱不好,他一甩尾巴就能扇你个跟头,鱼还得跑溜!”

我最后一次截鱼,是在1989年。

那年夏天我大学毕业,到倴城上班儿开始的时候儿单位没安排宿舍儿,我骑着车子“跑家”。有一个礼拜六,黑间下了大雨,到第二天后晌,庄北儿板儿桥沟涨满了水,我大哥招呼我三哥跟我和五弟:“这么大水,板儿桥沟准得有鱼,咱们截鱼去!”吃儿后晌饭儿,大哥、三哥、我会五弟哥儿四个拿着大哥、三哥着棍子和网片儿拴的截网,上沟里截鱼。

那时候儿庄里为了憋水栽稻子,在板儿桥东边儿一点儿闸了一道水泥墙,中间留了一道口儿,正合截网的宽窄,我们哥儿四个大哥、三哥一班儿,我跟五弟一班儿,轮着在闸口儿把网截鱼,一拨儿截,一拨儿在沟南沿儿歇着。大哥心疼我跟老五,每当我会老五要下河,总是挡着不让。

那天水大流儿急,鱼多,我们截了一宿,没大鱼的时候儿界个二十分钟起网,有大鱼撞网就随时起网,天大亮才收摊儿回家,连大带小截了足有一二十斤鱼。这时候儿我虽然一身疲累,吃儿早下饭还得急着忙着上班儿,心里却非常欢喜、痛快。

倏忽间30年过去,我大哥已年过七十,哥儿四个里年龄最小的五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我们再没有截鱼的兴致,板儿桥沟则因为人们在南北沿儿“批地方儿”盖房被填死,变成了一条宽不过二尺、深不过二三十公分的干沟,再不能让人们在它的怀抱里玩儿水、截鱼。

这个我们哥儿四个同心同力、同欢同乐的夜晚,成了我截鱼的最后记。

故乡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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