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人物记·身边的抗日英雄·3.“神枪老兵”裴天来

老八路

裴天来，滦南县程庄儿镇川林村人。我的家乡“十八泡”离川林十几里地，在我小的时候儿，流传着很多他的传奇故事。

故事说，裴天来枪法儿忒好，年轻的时候儿给界壁儿庄儿的财主“看家护院”，有土匪黑间来抢啥儿，裴天来登上院墙，跟土匪搭话儿，说比比枪法儿，要是输给土匪，就凭他们抢，要是赢了，就请他们“再转一家儿”。

土匪问咋比，裴天来说你们哪戴的毡帽头儿上有珠子，往天上扔一下儿我把珠子打下来，打不下来算我输。

土匪一听不信，摘下帽子就往天上扔，裴天来抬手儿一枪，把珠子打得粉碎。

土匪看了吓得呆住，说了几句场面儿话走了。

又说裴天来后来参加了八路军，有一回在周各庄跟鬼子打仗，八路军把鬼子引进一个胡同儿，裴天来在旁边儿的房上猫着，一手儿拿着一把盒子枪，从两头儿往当间儿打，一枪一个儿，打死了 23 个鬼子，但中间哆嗽了一声儿，打偏咧，多打了一枪。等把鬼子全都打死，裴天来遗憾地说：“还浪费了一颗子弹！”

还说“裴天来也就是抽大烟，要不是那个，早在八路军里当大官儿咧！”后来我读了不少关于裴天来的资料儿，所记裴天来的枪法儿、跟日伪作战的事迹，虽然不如民间传说得那么神奇，也差不多，只是都没有裴天来抽大烟的事儿。

资料儿记载，裴天来的爸爸是一位猎人，经常拿着猎枪打飞禽走兽，上集上换点儿钱粮。裴天来从小儿跟着爸爸摆弄枪，练就了一手儿好枪法儿，受爸爸的熏陶和影响，正直刚烈，好打抱不平儿。

凭着一身本事，裴天来先后给界壁儿庄儿前刘儿庄儿康荣、乐亭荆家坨(井坨)宋仲斌等财主看家护院，期间结识了界壁儿庄儿后儿刘庄儿义士刘守仁，俩人结拜为兄弟，裴天来比刘守仁岁数儿大，在家行二，刘守仁管裴天来叫“二哥”。

刘守仁，原名李玉玺，又名李存仁，字子信，刘守仁是他抗日以后的化名儿。

刘守仁从小儿聪明勇敢，同情弱者，像裴天来一样儿，也爱打抱不平儿。1937年7月儿下大雨，川林家家儿塌坑，后刘儿庄儿的庄稼都淹了。刘守仁觉着奇怪，为啥水流不出去？有人说：“康荣把前刘儿跟后刘儿俩庄当间儿的泄水道堵咧。”

刘守仁跟他兄弟说：“背着马四环，拿着步金钩儿，跟我走！”——“马四环”、“步金钩儿”，是当时冀东很多人家儿都有的步枪。

刘守仁背上枪，扛了把锹，蹚着水儿赶到堵水的埝上，看见埝比人还高，有 5尺多宽，挡住了水路儿。刘守仁上去把埝挖了个口子，水一过口子，“哗”地冲下去，响声儿比牛吼还大。

康荣家来了不少人，有个人跟刘守仁说：“堵上吧！”

刘守仁说：“要堵上我还不放呢！这是你个糊涂虫说，要是康荣，我打死他这儿！”

康家人见刘守仁这样儿，不敢再吱声。

刘守仁思想进步，敢作敢为，得到当时中共滦县组织的重点培养，在1937年10月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8年7月儿，刘守仁在川林举义，参加冀东人民武装抗日大起义，被任命为冀东抗联第二路独立大队大队长，10月儿“西撤”受挫，返回冀东坚持斗争。

1943年2月，当了晋察冀军区第13分区第一地区队三连连长的刘守仁动员53岁的裴天来参加八路军。裴天来岁数儿大，有肺病，不能长途行军，刘守仁就专门儿给他“号”一头驴骑着，派俩战士给他背枪，让他打仗的时候儿专打敌人的炮手儿、机枪手儿、指挥官。

1943年春天，三连在唐官营儿跟日伪作战，裴天来主动要求阻击敌人，掩护部队撤退。在战斗中裴天来负伤，但他忍着伤痛顽强射击，最后连发3枪，击毙4名日军。当战斗结束，鬼子撤走，战友儿们从战壕里找到他，裴天来已经昏迷多时。

资料儿还记载，裴天来因为咳嗽“浪费”一颗子弹，确有其事。1944年春天，司各庄和胡各庄据点儿的敌人换防，三连在周各庄附近的赵祁庄儿打“埋伏”。裴天来埋伏在赵君全家的猪圈房上，4枪打死4个鬼子，放第 5枪的时候儿一咳嗽，打掉了鬼子的钢盔儿，裴天来惋惜地说：“可惜浪费了一粒子弹！”

裴天来入伍两年多，参加战斗40多次，击毙日伪军近300名，被战士们称为“神枪老兵”。

1945年春天，裴天来病重，先在李白营儿休养，后来转移到乐亭荆家坨。因为叛徒(一说汉奸)告密，敌人纠集200多名伪满“蒙古队”骑兵围了庄，把全庄人赶到一个大院儿，四周架起机枪，问裴天来在哪儿。

庄里人哪也不说。敌人吊打村民，大叫：“不交出裴天来，今儿哪也别想活！”接着把几名村民推进挖好的坑里，一边儿埋土一边儿叫嚣：“说不说？不说就统统埋溜！”

隐藏在人群里的裴天来一看，冲出人群，朝敌人喊道：“我是裴天来。别打老百姓咧！”

敌人一看裴天来冲出来，吓得立即卧倒，拿枪朝他瞄准儿，好大一会儿不敢起来，后来一个当官儿的先爬起来，训斥当兵的说：“那么害怕做啥？一个裴天来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儿？！”

敌人爬起身儿，几十把刺刀对准裴天来的前胸后背。

裴天来着手拨拉开刺刀说：“走吧！”

敌人把裴天来押到乐亭县城，软硬兼施，但裴天来毫不动摇。他说：“我生为百姓生，死为百姓死，要杀要砍痛快点儿！”

1945年5月18 号儿，裴天来被日伪军杀害在乐亭县城西(一说西南)大桥底下，时年55岁。

英雄虽去，浩气长存。裴天来是我崇仰的英雄，而让我感到荣幸的是，我们家儿、我个人，竟跟他的孙辈儿有了联系。

1997年，我迎来了一位新同事。新同事姓裴，也是川林人。我赶紧问他跟裴天来有没有关系，新同事说：“那是我老太爷。”

细问之下，新同事说，他爸爸曾经在县建筑公司当过办公室主任。我一下儿想起来他爸爸的模样儿。我二哥、大哥先后在县建筑公司做副业工儿，二哥在唐山的工地上罹难于大地震，大哥“接班儿”时间不长受工伤，瘫痪多年，地震以后有几年春节，新同事的爸爸都会上我们家儿慰问，这是一位很可亲的人，眼里总是带着仁意、慈爱，不笑不说话。

从此，我对这位同事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

那时候儿我还没看过关于裴天来牺牲的资料儿，跟同事熟了，我问同事：“老太爷后来咋样咧？”同事说：“挨鬼子杀咧！”

“是吗？那埋在哪儿咧？”——在我心里，裴天来这样儿一位抗日英雄，应该有一座高高大大的墓，坟前也一定会树立着一块高高的纪念碑，有机会，我应该去拜祭！

但同事说：“也没咋地，就埋在我们庄西儿咧。”

“那老人家的坟咋样？”

“也就那么个坟头儿，矬矬儿的，清明节的时候儿小学生们去扫墓。”

我听了以后觉着挺失落，这哪儿中？咋着也得给老爷子修个像样儿的坟呐！

我在心里给己个儿定下一个任务：找钱，给老爷子修坟。

过了一段儿时间，我跟同事提出了这个想法儿，同事一听高兴地说：“那还不忒好！老一辈儿的人们也总想修，就是没人操持。”

我问他修坟大致需要多儿钱，同事说有个三五千块钱儿就差不多。我说：“那中！那我去找钱，找儿钱来你们修。但你先别跟家儿人说，我先找找看，省了万一操持不成让人家白欢喜，显着不好。”

经过一阵儿掂量，我找到俩资金比较富裕的单位，寻求帮助。这俩单位的领导跟我关系不错，其中一位很痛快地答应，另一位虽然说“这个事儿是民政局的事儿，你应该找他们”，但在我的恳求下，最终答应：“按说这个钱我们出不上，可你既然找儿来咧，我们就多少出点儿。”这位领导说的在理，但我当时只想着只要找到钱能修坟就中，把事儿想简单了，没想到找民政部门儿。好在两位领导凑了 5000快钱，足够了。

我欢欢喜喜儿地把钱交给同事，同事欢欢喜喜儿地找家里人，把老英雄的墓修葺了一番。

多年以后，我因为有事儿上同事家儿去，同事特意带着我上墓地去看。墓修得高高儿地，周围垒了一圈儿过膝的砖墙，墓前栽的柏树已经有一人多高，整齐，庄重。

肃立在墓前，我默念着英雄的事迹，突然想到，后人终不会忘记他、忘记那些像他一样儿为了救国救民奋斗、牺牲的人们。

抗日烈士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