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霞姐。
最近有朋友好奇问我,潘法官是不是虚构的?
怎么可能呢,我们可是记录真实战争故事的。
潘法官不仅是法官,还是战场老兵、特工,记者……
因为他的经历太过传奇,有时候我好好看故事,也会难以相信。
就比如今天这篇,记录了一支在金三角通吃黑白两道的武装势力,队员全是女子,头领也是女的。
她叼着烟斗斜目而视,眼神狠厉地对视着潘法官的镜头。
我和潘法官详细聊过,才知道她的经历比我的想象更加传奇。
2001年,中、老、缅、泰四国部长齐聚北京,召开禁毒会议。
之后,大规模的金三角禁毒行动开始了。
不久,上级让我以记者的身份进入金三角,暗中调查有哪些贩毒集团、哪些重要人物。
我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不引人注意地混入金三角。
我找到了领导金三角四个省的公安厅长坎山,他是我援老时期的老战友。
他给我指了一条路,让我去见一个武装势力头目,叫波诺朋。
波诺朋是女人,她的武装队里也只有女人。
9月28日,我从老挝会累港口坐船进入泰缅边界的崩孔无家寨。在侦查员阿山的带领下,我们从缅甸万崩港乘船向下游,行驶大约60里路。
上岸后,在岸右边的树林行走不久,就看见掩映在绿色树林里的三座傣族式阁楼。屋顶为塔式红瓦,别具民族特色,与泰国民宅相似。
阿山告诉我,这里属泰缅边境,有着金三角唯一的女性部落武装,师姐名叫波诺朋,五十五岁,另有二三十个不同的武装人员。这支队伍专卖情报,不贩毒,不吸毒,但对边境一线贩毒吸毒的情况了如指掌。
楼门口站着一个扎武装带的年轻瘦女子,她扎的武装带和我当兵时候扎过的不同。带子用的是牛皮,枪藏在里面,不容易被人看到。可能还藏有匕首。
她见我们来了,马上进屋。一会儿,另一个气度不凡的女人在站岗女子的引领下走了出来。那女人有一张刀片脸,皮肤黑红,一双小眼睛,看人时总是斜着,身体又瘦又小,一头黑色卷发。
她神情沉稳,见阿山领我来,没有多余表示,而是用一双眼睛盯着我,仔细观察我。
我留意到她腰间别了把手枪,似乎是一把左轮。
阿山向我介绍,她就是波诺朋队长。
金三角女武装队的大师姐波诺朋
阿山大概三十多岁,高大英俊。一见到阿山,波诺朋就上前亲了他一口,那亲热劲儿让我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波诺朋把旁边一个,矮个、微胖、50多岁的女子叫过来,介绍说是副队长春玉。她对春玉说,“让这个老男人,给你按摩按摩。”
她讲起话来,声音尖细,像是跟人吵架。而且她中文说得流利。阿山朝我使了个眼神,我只得服从。他则被波诺朋拉着手,走进了一个房间。
春玉拉我的手去了另一房间。走进房间,有一个铺着红地毯的地铺,春玉躺在上面。见她并没有脱衣服,我放心了。
春玉说,你给我先按按头部,再按肩膀。见我动作犹豫,她笑了起来:“快按啊,你以为按摩是男人的专利呀,女人也是需要保健的。”
我不敢多说什么,乖乖答是,听从她的指挥按摩。
我早就发现,她的枕头底下藏了一把匕首,我当时害怕极了,一切都只能服从于她。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我被叫出屋,波诺朋和阿山站在一起,不知道刚刚说过什么话。
阿山介绍我说,这是我的好朋友,中国记者潘怀英。
除了搜集情报,我作为记者,也想写出金三角的报道。发回国内,一定火爆。波诺朋在金三角一手创立起女子武装队,如此神秘而传奇的组织,刺激着我作为记者的探知欲望。
没想到,一听我是记者,波诺朋把脸阴沉下来,要赶我走。
任务一开始就不顺利。
阿山也是禁毒委的人,领了任务要帮助我获取波诺朋的信任。
阿山告诉波诺朋,我是他的朋友,拒绝我也就拒绝了他。他让波诺朋必须给个理由。
波诺朋略有沉思,讲了她去年接受一位法国记者采访时,两人吵架的事。
那天,一个叫单翁布的法国记者,通过朋友的介绍,找到波诺朋,要采访她,他不问她的经历,不问她为何当武装,单刀直入问她为何不结婚,过去有过男朋友没有,是她不要男朋友还是男朋友不要她的,等等,对波诺朋的私生活问得非常详细。
俩人谈了一个小时,波诺朋反感极了,不愿意配合记者的提问。
由于殖民问题,法国人在金三角一直享有特权。那个法国记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写不出报道,也恼火起来。
波诺朋把记者赶走了,当时的她对法国人的傲慢态度并没有在意。不久,泰国警察要传她去问话,取缔她们的居住权。波诺朋和她的武装人员迅速转移,退回到了老挝边界。
波诺朋得知,是法国记者单翁布向警察告了黑状,称金三角有一伙可怕的女武装,威胁各国游客。
她十分恼火,派了一个武装人员在泰国清孔某宾馆找到了单翁布的房间。
去的人买通了宾馆小姐,悄悄潜入单翁布的房间,偷走了他的护照,并将一本假护照放入了他的包内。
当单翁布从清迈飞去中国景洪时,被海关查出是假护照,交给警方,先拘留15天。
直到法国驻泰国大使出面,单翁布才得到释放。此时他已经遭了10天的关押,或许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惹了什么人。
我现在知道了波诺朋跟记者的过节,但不能让这件事阻碍我的采访。我确实好奇她的传奇经历,况且,我更需要获取她的信任,好从她这里搜集毒贩的情报。
我只能想办法说服她,解释自己跟那个法国记者的态度不一样,绝不是为了探听她的隐私。
我说,作为一个生活在金三角的女人,你比男人更艰难,你一定是在追求不一样的理想的生活而舞刀弄枪的,对吧?波诺朋问,你说我是在追求什么?
我试图去理解女武装,实事求是地表扬她们。
我说,不被歧视,平等自由,尤其是男女平等,家庭平等,做人平等,人就是人,不分贵贱,你是在追求一种生活,对不对?
波诺朋满意我的回答,开始跟我讲她过去的事情。这个武装队的头目果然从小就生长在金三角,时刻生活在危险当中。
但我没想到,她其实到很晚才学会使用暴力。
波诺朋从小生活在金三角,见惯了武装冲突,有一天,阿爸告诉她,要带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后来她听说,阿爸是想带她逃去中国。
路上阿爸惨死,她埋掉阿爸的遗体,一个小女孩,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天几夜,昏倒过去。
待她醒来时,已经睡在一个老大妈的家里。
大妈叫湄非,孤身一人。大妈把她背回来,烧了姜汤水喂她,又喂了稀饭,等她转醒,便就此收养了这个小女孩。
波诺朋有了新的着落,但仍被困在金三角里。
大妈生活的寨子,紧靠湄公河,是泰国、老挝、缅甸3个国家都不管的地方。周围的渔民、过往商人、各国边防公安都叫该寨子“无家寨”。
寨子里出了命案,报给警察,警察一听说是无家寨,都说管不到。这种情况下,寨子里自然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有。
波诺朋的整个童年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度过的。
年轻时的波诺朋
在她13岁那年,湄非大妈患了重病,一直卧床不起。眼看自己不行了,湄非叫寨子里的另一个阿妈说情,将波诺朋许给缅甸一大户人家做四姨太,以便她有个归属。
3天后,大妈死了,大户人家为她安葬了大妈。作为交换条件,第二天波诺朋久被嫁到了大户人家。深夜,有一个老头来抱她,她害怕,老头还劝她说,“别怕,慢慢就习惯了。”
波诺朋接受不了自己被嫁给一个老头。她不从,老头就扇她。
她还不从,抓起窗台上的花瓶,砸在老头的脑袋上。老人倒在地下,昏了过去。她则从后窗逃回了家。
第二天,波诺朋知道会有人来抓她,便爬上房屋边的大树上观察。中午,她果然见4个人冲进她屋里,翻箱倒柜找人。之后,波诺朋一直在外躲避,直到寨子里的好心人叫她回来,说平安无事了。
后来她才知道,被砸的那个老头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来,从此瘫痪。按理说波诺朋犯下重罪,应当判刑。
老头家里人告到当地缅甸警察局,警察说,无家寨他们管不了。家里人又告到老挝、泰国警察局,这些人不但不管,反而说“谁要你们去惹无家寨的人呀”。最后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波诺朋16岁那年,在湄公河打渔,与一个泰国小伙子相识相爱。
小伙子的父母喜欢她干活勤快,而且无父无母没有负担,也就同意了。可是婚礼前,小伙子突然把一叠钱塞给波诺朋,哭着赶波诺朋走。
原来,小伙子的父母打听出波诺朋来自无家寨,对那个地方有百般顾忌。
无奈,波诺朋把钱丢在地上,含泪而去。
第二年,波诺朋17岁,她想嫁远一点,不要让人知道她是无家寨的。
她冒充是泰国米赛人,经渔民介绍,认识了老挝会晒的坎朌,坎盼因家里贫穷,四十多还没找对象。这年泼水节,坎盼与波诺朋举行了婚礼。
按照老挝的传统习惯,半个月后新郎必须回岳母娘家回访。波诺朋担心丈夫知道自己是无家寨的,称自己父母双亡,没有必要回去了。
坎朌坚持要去。因为按照习俗,即使父母不在世了,也要到家里看一看,看望寨子里的老人房屋、土地山林。波诺朋只能佯装生病。
坎盼生了疑心,决定独自一人回泰国看望妻子的老家。他根据波诺朋平常提供的线索,一一找去,居然真的找到了无家寨。到了无家寨,见了波诺朋的空房,他气冲冲地返回老挝,马上同波诺朋离了婚。
坎盼早就听说,无家寨是一个让人不敢去的地方,谁去谁倒霉。
老挝有关部门甚至把所有去过无家寨的人都视为不良人物,与贩毒、分裂国家的人联系起来,不允许他们参加工作,更不给予应当享受的政治经济待遇。
离婚后,波诺朋没有其他去处,便准备一个人回到无家寨子里的空房。
她一个女人,只身回到金三角,一定会惹来危险。
在旅馆暂住的夜晚,波诺朋正在睡觉,一个黑脸的彪形大汉潜入她房中,把衣服一脱,将一支手枪往桌上一放,就扑向波诺朋。
波诺朋惊醒,下意识抄起热水壶,朝黑脸大汉砸去。大汉被砸懵了。
她又抓到了桌上的手枪,对准大汉。尽管她只是虚张声势,大汉还是退缩了,离开了旅馆。
大汉离开之后,她怕大汉带人回来,揣着手枪不敢撒手,在江边坐了一宿。那把抢来的手枪,她攥在手里,却未必会用。她也没有一个亲人可以投靠。
波诺朋就这样度过了胆战心惊的一夜。
我难以想象这一夜会多么难熬。
这一夜,她几乎失去一切,将要回到无家寨的空房里。接下来,生活怎么继续?
我一边听着她讲自己的过去,一边打量着如今的她。
她的脸黑红黑红的,能看出来经历了无数苦难磨炼。从她的神情中,我看出她性格沉稳,杀伐果断,有种军人作风。
簇拥在她身边的,是一些更年轻的女武装队员,各自身怀绝技。
多年之前还经历着离婚、孤身一人的女性,怎么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不久,波诺朋独身加入到一个当地的武装队。一年后她学会了使用各种武器和格斗技巧。
一次,一伙武装火拼,黑吃黑打了起来,双方都死了人。波诺朋冒着危险,硬是从尸体上捡回3只长枪,3只短枪。有了枪后,她开始招兵买马,组织队伍。
她所招的大多是孤儿、被男人遗弃的女人,以及被欺凌后怀有深仇大恨的女人。一年时间里,波诺朋就招了10个姐妹。
波诺朋去湄公河收集信息,在河边看见一个穿戴讲究的小姐在抽泣,时而望着河水发呆,时而大哭。
凭经验,波诺朋知道该小姐是富人家的,她肯定有天大的委屈无处诉,正想投河自杀。
波诺朋走过去安慰她,问她有什么事,尽管同大姐讲。原来,小姐名叫欧尼。她嫁给了一个泰国商人做了三姨太。
本来小老婆应该是最受宠的,可大老婆和二老婆总在丈夫面前说她的不是,说她不是处女,还与原来的男朋友藕断丝连,使丈夫对她极不放心,甚至一个月也不来欧尼的房间一次。
更可恨的是,昨天欧尼与一个同学在街上相遇,说了几句话,被丈夫的大老婆看见,马上向丈夫告了黑状,说她在外面另有男人。
她回去后,丈夫不但要他写检讨,而且规定他两年不准回家看父母。
说来也巧,今天刚好家里来信,说欧尼的父亲病危住院,要她回去看望,丈夫却不准她离开。她气愤至极,不想活了,要投河了结一生。
听了她的哭诉,波诺朋安慰小姐,并许诺,一定会叫她的丈夫重新爱她,而且在很长时间里,至少两三年之内,丈夫不会再爱大老婆和二老婆。
只是作为报酬,小姐必须给她10万泰铢。欧尼听了波诺朋的承诺,自己主动把报酬加倍,要给20万泰铢。
波诺朋要她明天傍晚7时,约丈夫的另外两个老婆一起去逛街。欧尼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晚上,欧尼如约叫了两人一起上街。在一家服装店里,3个热心的女服务员,把她们分别拖进了一个试衣间。
欧尼进的试衣间有个后门,波诺朋就站在门后,要欧尼快去叫她丈夫,同她丈夫一起去一家服务馆,直奔6号、7号房。波诺朋神秘地嘱咐欧尼,要跟丈夫说,大老婆、二老婆出事了。
欧尼马上打丈夫的电话,电话中她急促地要他赶快来,大老婆、二老婆出事了。很快,丈夫开着车来了,欧尼拉着丈夫的手,直奔服务馆去。
走进服务馆,欧尼要丈夫进6号房间。丈夫推开房门一看,大老婆正和一个男人赤身裸体缠在一块。
欧尼拉着他又走了几步,去开7号房。房间里是他的二老婆,也是同样的画面。丈夫气得一阵眩晕,坐到地上,欧尼拉着丈夫出去了。
这一切都是波诺朋安排的。
她提前安排了两个男人,藏在试衣柜后面,这两个男人把她们拉去了服务馆,然后波诺朋再要欧尼通知她丈夫,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完全按照波诺朋的设想发展了。
这件事以后,欧尼与波诺朋成了朋友,后来还给波诺朋介绍了好几档生意。
波诺朋给自己的武装队,制定了一个执行任务的原则:不能像其他武装队,真刀真枪地干。
即使你武艺高强,强中还有强中手,难免会失手伤人,甚至牺牲生命,这样就不划算了。
有过几次,有五六个不法分子,见到两个女人走在路上,便来调戏,或者叫她们去提供服务。
那些人想不到,眼前的女人其实是波诺特手下执行任务外出的女武装队员。队员不搭理他们,直接走了过去。
不法分子再追上来,她们直接掏出枪,把那些人一枪崩了就走。
她们不会留下活口,开完枪就跑。等死者的同伙赶来,由于金三角经常有火并、开枪的事情,没有目击者,根本弄不清是谁开的枪。
这样的女武装队,专门为受欺凌女人打抱不平,专门为大户人家受委屈的女人出气,因为这样的女人有钱,又敢出价钱,也容易得手。
波诺朋也在不断收留和她经历、境遇相似的女性,后来逐渐发展到30人的规模,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有了钱,波诺朋就完全与无家寨脱离了关系,在金三角的孔崩山建了寨子,让女子武装队全部住了进去。
在过上自由的生活后,波诺朋直到30岁也还是单身一人。在夜深人静孤独之时,她难免不想男人。
她也想过,现在自己已经离开了无家寨,又有了经济基础,找个男人成个家应该比过去有条件了。可细想,她如今年纪大了,又不想生小孩,有哪个男人会真正喜欢她?万一找的男人又知道了自己是无家寨的人,提出离婚怎么办?
与其再次被男人抛弃,不如一辈子单身。
问题是,结婚后,男人可以吃喝嫖赌,她作为女人,为何就得在婚姻里亏待自己?这天,她对姐妹们说,我想找个男人陪我。姐妹们当然支持。然而波诺朋的意思是,抢婚。
在金三角一带,一些有钱的富人家女人,因为找不到如意郎君,常常出钱借婚,即要帅小伙当新郎一个月或半年,之后再付一定的报酬给借婚男人,让他走。
波诺朋也想去劫迎亲路上的新郎,把人关在寨子里,伺候自己一段时间。
这天,6个女武装潜伏在湄公河泰缅边界的108号界桩树林里。中午12时,果然有一群人抬着礼品越过界桩,走进了缅甸边界。
突然,女武装队员们从树林里冲了出来,领头的掏出手枪,走到带大红花的新郎面前,逼住他。
没人能够上前阻拦。新郎被蒙上了一块黑布,让女武装人员押走了,留下失去主角的迎亲队伍。
在金三角这样的三不管区域,只有弱肉强食,没有谁来主持正义。
回到屋里,新郎才被揭开黑布。此时,波诺朋穿了条泰北流行的红黑相间的裙子,房子也布置一新。
新郎不敢反抗,担心哪一点冒犯了她,就会被砍去一只手一只脚,甚至被剜去一只眼睛。大概半个月后,波诺朋把新郎放了回去。
她做了一回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事——夺爱抢婚。
波诺朋讲到这些事情,嘴上说害羞,其实还是有些得意的。
每隔几年,她都会安排人抢一次婚。这是她作为大师姐的特权。寨子里的其他女队员,都没做过这种事。
抢婚是女武装队做事原始、传统的一面。波诺朋告诉我,如今时代不同了,用武力来求生存,已经落后。
各国都在搞经济建设,她们也随机应变,用她们的方式参与到经济发展的活动当中。
波诺朋甚至邀请我,去跟两个女队员外出,看看她们是如何执行任务的。
第二天,波诺朋把两个人叫来了。一位留着一头红褐色长发,眉毛描得浓黑,相貌不算出众,但皮肤白皙,微笑时有股优雅的气质。
她叫阮广,25岁,18岁就加入了武装队。
另一位身材高挑,处事玲珑,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种特别的灵气。她叫猜莲容,20岁。
波诺朋对阮广、猜连容布置任务,要她们拿下一个日本商人。
她还吩咐说,日本商人身边有几个临时请的女保镖,如果保镖来硬的,就做掉,来软的就好办了,你们大不了花点钱。
这个任务来自一个泰国商人,他给了10万美元定金,要波诺朋公关日本投资商,将一项1000万美元的大型医院计划,安排在泰国清来,而非他们已经走访的缅甸、老挝边界。
下午5点30分,我随阮广、猜连容,来到了清来大酒店。我坐在离8号雅座大约10米远的位置,能看清雅座里顾客们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儿,阮广领着一个打扮性感的女郎下来了,脸色严肃。大概阮广有意让我听见她们说话,她把性感女郎拉到我旁边的餐桌上坐了下来。
你们有几个人?阮广问她。女郎答,三个人。
到过日本商人房间没有?阮广继续问。
女郎回答,还没有,刚要进去,你们就来了。
阮广告诉女郎,不要进日本商人的房间。桌下,阮广的手枪已经指住了女郎的大腿。
威胁过后,阮广收起枪,又从包里拿出一叠钱,安排她们3人,今晚通宵缠着日本商人的3个随从,还必须收服务费,不能暴露自己是被安排的。
夜幕渐渐降临,清来大酒店立在璀璨闪烁的灯海中。一会儿,阮广、猜连容陪日本商人和3个随从下了楼,坐进8号雅座。猜连容挽着日本商人的手,阮广领着另外3人。
富原先生,您对泰国印象如何?阮广问他。
很好,特别是金三角美丽的异国风光。日本商人说。
如果你将医院投资在金三角的泰国方,保证你很快就会收回成本。
为什么?
金三角风景美丽,这是不争的事实,另一个事实是,这里因为吸毒者多,又是亚热带,各种疾病比内地多,医院不愁病人,不出一两年就能收回投资成本。
日本商人发问,那我建在老挝或缅甸不行吗,为何要在泰国呢?
阮广跟他解释,泰国的医疗条件远比缅甸、老挝先进。在老挝、缅甸的重病患者,都会舍近求远,来泰国治疗。
显然,这番分析打动了日本商人。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眼看就要散席了,只见阮广走出雅座,与一旁等待她的3个性感小姐吩咐了几声,才又走回去。
这时,猜连容已经缠着日本商人的手离开了,3个小姐则满脸笑容地走过去,和另外3个随从走出了酒店。接下来的事,我当然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8时,我还在酒店大厅吃早点,一边等待阮广、猜连容。我怀疑,仅靠性贿赂,真的就能拿下上千万美元的大项目吗?
8点钟,阮广按时来了,她满面春风,问我休息得好吗?
我问她,猜连容怎么还没下来?
她笑了笑,说,如果猜连容8点钟来了就失败了,超过8点钟,9点、10点下来,才算成功。
阮广告诉我,昨晚深夜,她这边也完成了任务。
日本商人的3个随从被拉走后,和小姐们到夜市宵夜,突然有歹徒从路边的林荫下窜出来,手持匕首。阮广及时出现,将一个歹徒踢倒在地,然后一手挽住另一个歹徒的脖子,拔出手枪,质问他们的来历。
歹徒说,自己是缅甸人安排来的。
日本人认识他们口中的缅甸人,以为缅甸人真的要报复他们,为了报答阮广,便答应帮忙劝日本商人在泰国投资。
这些当然都是阮广自编自导的一出戏。
上午9点30分,猜连容满脸笑容,从楼上下来了,是日本商人送她下来的,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返回崩孔,面对波诺朋,我有意问起猜连容任务完成得如何。波诺朋笑说,我手下的兵,个个都是精英,哪有会失误的。
她吩咐猜连容把录音放给我听。
我与阮广(右)、猜连容(中)两人的合影
录音里,是一男一女的声音,讲泰语,我听不懂。
波诺朋边听边解释,男人问,我选择在泰国投资,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女的回答,当然,不只是来看你,我愿天天陪你。
听女人不停说着“你爱我吗”一类的暧昧话语,男人已经深陷其中。
尽管波诺朋如此信任我,还允许我跟随队员执行重要任务,但我在女武装队度过的十多天里,从未放下过警惕心。
例如,我不停观察着女武装队的出入口地形。我毕竟在金三角是初来乍到,每天还总听到枪响,我担心有武装分子袭击波诺朋,便想提前看好自己撤退逃跑的路径。
到金三角那个地方,你总归要多一个心眼,对不对。
更重要的是,我时刻记得自己的任务,就是探听毒贩的情报。
我把重要的信息记在本子里,也要防备着被其他人看到,怀疑我的行动。
凡是有价值的信息,我都用不同的字代替写。
比如说,我要写,某天在某地方,碰到了某个人很重要。那么“重要”这个词,我就用贡献或者其他字代替,使用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密码。
我知道,自己目前得到波诺朋的采访,是由于阿山的介绍。日后,我总会离开阿山的保护,一个人在金三角闯荡。如果遭遇了其他的武装队,他们难免会搜查我的日记本,翻看我的记录。
此外,每天我都要打听国际武装贩毒集团,详细了解他们的情报。例如有哪些会向我们中国境内输入毒品,他们是什么人员构成,会用到什么渠道。
实际上,金三角的国际武装贩毒集团,都想争霸输入中国的运毒渠道。
因为中国吸毒人少,我们打击得厉害,毒品就卖得贵,大概一克要卖到 300 块钱。其他三国,一克只要40 块人民币。
所以对他们来说,中国是个很重要的市场,况且云南这一块国境线,有4000 多公里长,防不胜防,禁毒的任务特别繁重。
我要面对的敌人很多,我需要获取的情报量超乎想象,我所面对的危险就更难以估计了。
但是面对波诺朋,我不能直截了当地索取情报。
我会在自己的采访过程中,无论是对波诺朋还是对其他队员,穿插着问一些打探的问题。
比如说,你们最近去执行任务有没有碰到有危险?有没有看到枪战发生在中国方向?
在金三角,难得有哪天听不见枪炮声,这里时刻发生着枪战、火并、贩毒、黑吃黑……她们跟我闲聊,我就知道那些事情一定是毒品的情报。
为了获得情报,我甚至每晚只睡几个小时的觉。半夜三更,听到外面有枪响,我就得连忙起床,把事情记在本子里。
这些也是可以用来分析的信息:几时几分哪个方向传来枪声。
第二天起来我就问波诺朋,问她昨晚哪个地方,是不是谁在打猎,所以有枪响?她告诉我说,不是,是一些贩毒的在火并。
在金三角,几乎是所有的信息,所有的事物,只要你细心去观察,都是有价值的。
我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采访机会。
每天我都是超负荷工作。除了观察之外,我还问了很多问题,问得很细致,也勤快地记下回答。
我说的话也不是很清晰。我的湖南口音,有时候听着还像云南话。
波诺朋的中文很好,但也不流利,时常不明白我的问题。我要把重要的问题一遍遍重复给她,直到她听懂。她手下的年轻队员也会帮我跟她交流。
实际上,在波诺朋这里,是我的金三角之旅中,最轻松的一段日子了。
在阿山和波诺朋的保护下,我几乎遇不到危险,可以专心收集情报。
同时,我也在认真采访波诺朋,为自己的独家报道收集素材。一边写,我一边从波诺朋的经历中产生感悟,由衷地敬佩这位女武装队长。
她从年轻的时候遭遇到各种挫折,一直到现在四五十岁的时候,成立了女武装,庇护一方人。这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波诺朋的身世至今仍是个谜。她出生在缅甸、老挝还是泰国,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只记得在3至5岁时,自己一直说的是中国话,父母可能是华侨。
她依稀记得,父亲是扛枪的,母亲住在山上的寨子里。父母每次回家,都要带好吃的给她吃,有罐头、饼干、糖果,还搂着她亲了又亲。母亲晚上总是搂着她睡觉,生怕她离开家。
1961年2月的一天,5岁的波诺朋和其他小朋友在溪边捉鱼,突然听见枪炮声,吓得赶紧跑回家。
跑回家,寨子已经是火光冲天,房子都被烧毁了。她大声哭喊,妈妈没有回应。邻居阿婆告诉她,她阿妈回不来了,被别人抓走了。
阿婆正要带着她逃走,一队武装队员冲了进来,其中一个夹着波诺朋就走。
波诺朋拼命哭喊厮打,武装人员全然不顾,就是要把她带走。她打累了,哭累了,竟趴在武装人员身上睡着了。
后来波诺朋在一名武装人员家里生活。
这是个扛枪的叔叔,虽然没有父母好,却也从不打她,给她好吃的。叔叔每天都要她叫爸爸,波诺朋不习惯,从没叫过。
她在这个叔叔家里生活了2年,学会了讲老挝话。寨子里全是士兵。一天深夜全部武装开拔了,经过3天3夜的跋山涉水,又到了一个新地方驻扎。
这里大约有100多户人家,四周森林密布,人口稍多一些,波诺朋同寨子里的叔叔、爷爷奶奶相处得很好,很快又学会了泰国话。
这时,她8岁了,才知道寨子叫孟累,属泰国管辖。她开始懂事,叫这个叔叔为爸爸。
到孟累寨子,爸爸把她寄养在一对老年人家里,自己每天外出执行任务,有时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来,爸爸都要同波诺朋讲他执行任务的事,说“好危险,今天又活着回来了”,言语中显露出对扛枪的怨厌情绪。
有一天晚上,波诺朋的爸爸对她说,今天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一个可以让她平安度过一生的地方。
一路上,阿爸背着波诺朋,大约走到第二天黄昏,阿爸要她靠在一个大树上休息,他找点水给她喝。
结果阿爸刚走出不远,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接着波诺朋就听到阿爸的惨叫。她跑过去一看,阿爸倒在血泊中,已经死亡。
她悲痛欲绝,含泪离开了阿爸的遗体。
后来,波诺朋听人们讲,她阿爸想带他去中国生活,结果踩上了反动武装埋下的地雷。
阿爸死后,波诺朋想原路返回,可已忘记了来路。她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走了多少天、多少路,终于有一天饿昏在地。
醒来之后,波诺朋就成为了一个泰老缅三国人人厌弃的无家寨人。
在江边胆战心惊的那一个夜晚,成为了她觉醒的契机。她回想自己的经历,发现面对流氓,自己不是退缩和求救,而是用热水壶防身,举起手枪威胁,才真正保护了自己。
这让波诺朋大受启发:枪能护身壮胆,我为何不组织一支女子武装队,既能为自己服务,不被人欺凌,又能实现自己的某些理想,做一个能与男人平起平坐的女人。
她还想,男人能享受的女人也该享受,男人能大碗喝酒,为什么女人就只能喝水?男人能拥有三妻四妾,为何女人就不能得到应有的爱?
想着,波诺朋豁然开朗,开始为做一个自由的人而努力。
这时已是10月8日。
10天来,波诺朋讲述她的身世、苦难人生、拉起女武装队伍的经过、游刃在各国商人之间的生存之道,这些全部让我折服,我考虑着一定要为波诺朋的女武装写一篇文章。
这时,阿山来了,这几天他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他高兴地告诉我,波队长对你很满意,称你这个人随和、善意,与他国记者不同,愿意真心倾听她的心声。
你已取得她的信任,下一步你继续听她的安排和反映,然后再提出我们禁毒方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果然,波诺朋把我和阿山请进了会客厅。
她笑了笑说,潘记者,我想你通过对我们的接触,回去一定会写文章,你是把我们写成龇牙咧嘴、凶神恶煞,被人唾弃、不屑一顾的坏女人,还是写可以理解的女人?
我知道她是在考验我,我很认真地回答她说,我一定实事求是,客观地写你们,你们真不容易,从人生的角度,你们远比男人活得不容易。
波诺朋问我能不能就在寨子里写。
我说,好,我就在这里写。在她们的客厅里,我开始动笔写,用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一气呵成,写了一篇一万字的文章,取题为《传奇女武装,在各国商人间大显身手》。
文章从波诺朋打小不知父母在何处,不知国籍,到组建女子武装队伍,她的初衷,一直写到她的今天。
第二天,我让队员抄了一份给她留下。
波诺朋只会讲中文,不能读,便让手下把我的文章读给她听。
听完之后,她很高兴,对队员说,把文章保存下来,这是我们的第一份自传,由中国的潘记者来写,作为家谱,作为记录女子武装队伍的文字。
我还给她和其他女武装队员都拍了照片。这次采访让我们建立了信任,后来在波诺朋和队员的帮助下,我直接抓住了一些贩毒分子。
武装队里的年轻女孩们
多年之后,我回到波诺朋的寨子,发现照片里的女孩都不见了。我向波诺朋问起?
波诺朋说“我们这里,来去自由,有需要就来,有更好的前途就走。”
相较于其他武装队,她们的组织似乎更少一些上下等级之分。每个人的出身都不好,因此也都更加自由。
我在采访过程中,见波诺朋常常拿着烟斗,抽一种当地的土烟。不好当面问她,便偷偷问她手下,你们的队长为什么抽烟?
那些女孩说,你不知道,她之所以抽烟,是要显示,自己已经跟男人平起平坐了。
在金三角,任何人为了生存,都要提心吊胆。穷人怕富人,富人怕武装分子,武装分子不仅怕敌人,还怕队友突然背叛。
这是一片弱肉强食的丛林,暴力最终解决一切事情。个人的生活,根本谈不上平等和自由。
金三角的女人,不仅需要畏惧暴力,同时还要畏惧女性身份加码的各种束缚。
波诺朋想成家,就要被男人认可,就要贞洁、要依赖男性、要出身良好……
靠手枪防身的那个晚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离平等和自由越来越远。
这个躲在江边无依无靠的孤儿和女人,亲手拿起枪,为自己拼来一种生活。
她打破了女性身份对自己的束缚,她想像男人一样活。这一路注定充满危险和算计。枪声也没有一天不曾响起。
但从此,波诺朋在金三角谱写起自己的传奇。
编辑: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