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年间,四川木里与云南地方武装冲突事件及第十二代大喇嘛之死

火耀西南 2024-06-09 09:33:30

文/编辑:nirvana

木里,地处青藏高原与云贵高原结合部,在这里,土司统治时间长达三百多年,而且他的这种统治制度和其他各地方都有区别,非常有特点,那就是喇嘛兼任土司,混合政权、教权、军权为一体的僧侣政治。

作为其上层统治力量的大喇嘛、活佛以及八尔老爷完全垄断了辖境内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大权。

今天我们在说这件木里与云南地方武装的大规模冲突事件之前,由于其中很多词汇的生疏,和我们回顾瑶族石牌制度一样,有必要先来简单了解一下这个神秘的木里王国一些政权结构。

木里政权结构

(这一段介绍,大家可以粗略看看就行)

木里大寺前的木里喇嘛和官员

木里的政权结构和西藏的政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木里政教大事记》中记录了公元1580年,西藏第三代达赖喇嘛索南加措亲临理塘负责修建理塘大寺和主持大寺的开光仪式,传播黄教。

此时,木里方面听闻后,当即派出甲呷西洛则巴前往理塘拜见,并求赐传木里黄教。第三代达赖喇嘛索南加措答应后,派出门下弟子昌多却吉松降初活佛前往木里传播黄教。

在他去世后,其转世灵童木里人降央绒布成为了木里第一代大喇嘛(兼二世活佛),同时在这时还规定了今后木里土司(大喇嘛)世代都必须由降央绒布家的人来担任。

降央绒布属于八尔阿楚(项氏)家,就是后来沿袭至解放前的八尔斯丕贵族家。自此,木里历代喇嘛都是八尔家的后裔。

木里大寺

因为土司就是大喇嘛,所以不婚娶,其继承者按照弟兄或胞侄充任,如兄弟二人,兄为土司,兄死则以弟承袭,或以弟娶妻生子,以备承袭。

此娶妻生子之人谓之'人种’,养尊处优,备受保护。项氏家族在白碉境内的八尔地建有庄园,专有土地与奴隶,以为供应。此住所谓之'八尔衙门’、“人种衙门’或“老爷衙门’,其佃户谓之'八尔庄子’百姓谓之'八尔百姓’。

土司的产生,多以打卦而定,但仍按传长传之例,传之胞弟、胞侄。其俗因姑母之子亦为胞弟,姐妹之子亦为胞侄,亦可承袭。

准备承袭之人,必须自幼学习经典,入寺为喇嘛,始能承袭土司之位,故名“候袭’。”

在大喇嘛下面,又设有门工、大苏班、大仲译等一系列的官职,其中又以门公权力最大。

门公由木里三大寺,八司人会议推荐,由土司任命,掌管军政实权,承土司之命办理一切内外事务,境内和外地差官、头人到土司衙门办理事务,通常由门公接见。门公每届任期三年,如能取得土司言任,可继续任职。

除此之外,木里还设有一个非常有特色的“八司人会议”,它是木里每个大寺和衙门的最高权力机构,每次会议大约三、四十人不等,由大喇嘛下面的当政人物和寺庙实权人物组成。

而且这个会议,规定了,土司、活佛、八尔老爷和门公均不参加,负责决策辖区内的一切重大行政、宗教事务,守护疆土。处理边界纠纷,对外战事以及民事纠纷,只有特别重大的案件,才有大喇嘛亲自出面或授权八司人会议酌处。

该会议相对独立于土司衙署,掌握有自己专门的财产和佃户以及武装,这个是非常有特色的一个组织,他不但限制了土司的权力过大,同时也能够在土司无暇顾及的时候,拥有行政权。

当然这个东西相对比较繁琐和复杂,我们有机会可以详细展开了谈,今天我们进入正题,说一说清朝同治年间的这一段木里旧事。

清朝同治六年(1867年),正是木里第十二代大喇嘛昂翁扎什当政时期,那时他的门公是巴丁鲁绒。

他在木里大寺居住期间,和“格西”喇嘛巴里郎森交好。

藏传佛教的学僧学修到一定的阶段,通过考试后,可以得到格西称号

后来二人却因为一些政见不合而产生了矛盾,巴丁鲁绒就利用门公职权找理由把“格西”喇嘛巴里郎森赶出了喇嘛队伍,让他回了桃坝老家。

当然巴里郎森好歹是个获得过“格西”学位的人,也不是个善茬,虽然被赶回了家,但是他从不说门公的任何坏话,逢人只说是自己修为不够,博得了不少人的同情。

而且巴里郎森表面上对门公巴丁鲁绒非常恭顺,时不时还来孝敬巴丁鲁绒一些小礼物、时令果蔬等等。巴丁鲁绒于是就开始放松了对巴里郎森的戒备之心,两人又“和好如初”。

但是背地里,巴里郎森一刻也没忘记要报仇,他每时每刻都在想方设法找机会报复巴丁鲁绒开除他的仇。

终于在几年后,巴里郎森等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那时,门公巴丁鲁绒得了病,不管是怎么求神拜佛都治不好,身体越来越消瘦。

这天,巴里郎森突然来看望“老朋友”,做出很关心巴丁鲁绒的样子,然后神神秘秘的告诉巴丁鲁绒,这病其实能治,但是有些违背常理,我们悄悄的处理,保证您很快药到病除。

巴丁鲁绒大喜,问该怎么治疗。

巴里郎森凑到巴丁鲁绒耳边,说道:“只要找一个没有结婚,又才有13、4岁的女子来同你睡,你得的这种病就会好!”

巴丁鲁绒本来也是喇嘛,知道佛门禁忌,但是一听能治好自己的病,什么都不顾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巴里郎森很快就为巴丁鲁绒找了一个少女,将这名女子装在背篼里,面上装些马草,亲自送到门公的住房。

从此以后,每隔三五天,一到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巴里郎森就把那个女子给门公送来,夜宿早出。

巴丁鲁绒没想到巴里郎森对自己这么好,感激不已。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巴里郎森早就悄悄的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和他关系特别好的那几个喇嘛,一场阴谋至此展开。

这天,巴里朗森又按时背着少女前往木里大寺,谁知,就在这时,几个喇嘛突然从暗地里冲了出来,抓住巴里朗森要求检查,巴里朗森假意挣扎了一番后,束手就擒,这一番喧闹,引得全寺的喇嘛们都出来看热闹。

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喇嘛们将背篼上的马草掀开,竟然发现背篼中藏着的是一个少女,顿时引起了极大的喧哗。

巴里朗森在一番“审问”之下,吐出了实情,说是供奉给门公巴丁鲁绒的。

喇嘛们愤怒的割下女子的耳朵,连耳环一起挂在大寺衙门口上;又写出了白头贴子,指责巴丁鲁绒当了门公,还在佛门圣地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同女人乱来,违犯了教规,玷污了菩萨,触犯了神灵。

一时间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但是大喇嘛昂翁扎什却因为门公巴丁鲁绒有恩于自己,一味的包庇,想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巴丁鲁绒本来飞扬跋扈惯了,做事既苛刻又恶毒,对寺里的喇嘛又一直就不好,大家对他早有怨言,加之见到大喇嘛一味袒护于他,更是激起了大家的愤慨,纷纷要求昂翁扎什处罚门公。

随着事态越来越不可控,木里大寺上下是一片混乱,最后大家只得求助八尔老爷前来处理这件事。

八尔老爷到了木里大寺,为了安抚众喇嘛,不顾大喇嘛昂翁扎什的说情,当即撤掉巴丁鲁绒的门公官职,把他赶出了寺庙。

这件事虽然因为八尔老爷出面,让事态平息了下来,但是大喇嘛昂翁扎什心里却气不过,他认为自己好歹是大喇嘛,就这么撤掉了自己门公,自己的脸以后往那搁。

于是自此开始非常记恨这些下面的喇嘛,越看他们是越不顺眼,心里有了报复之心。

当然,木里大寺的八司人和一干喇嘛也对得罪了大喇嘛的事情,心怀忐忑,于是大家凑了些钱,买了一大堆礼物去昂翁扎什那里解释赔罪,声称巴丁鲁绒门公带头违反教规,平时对我们也不好,八尔老爷惩办他是应该的。我们对你大喇嘛是绝对尊敬服从的,还请大喇嘛不要记恨我们才是。

但是昂翁扎什还在气头上,将礼物一概拒收,并放出话来一定要收拾这些闹事的喇嘛们。

就这样,这场矛盾又转移到了喇嘛们和大喇嘛昂翁扎什身上来了;

一到晚上,昂翁扎什的住所就会被愤怒的喇嘛们丢石头袭击,抓不到人的昂翁扎什这时在木里大寺眼看是住不下去了,不得不宣称要巡视其他寺院,找了个体面的理由离开了木里大寺,前往瓦尔寨大寺居住去了。

一到瓦尔寨大寺,昂翁扎什就开始调集东朗、麦日、唐央、博窝的呷咪青壮男子“团兵”,携带武器到瓦尔寨准备打仗。

随后,昂翁扎什就派出这些呷咪兵前往攻打木里大寺。

木里大寺虽然有些武力,但是和善战的呷咪兵相比还是显得力不从心,于是只得向云南方向逃跑,呷咪兵穷追不舍,双方又在宁蒗山上大打了一场,木里寺喇嘛们在这里被打死不少,剩下的人逃脱后跑到了大理,投靠了兵多力强,名声很大的汉人杨兴,这一住就是三年。

这杨兴兼营着烟土生意,经常要组织大批马帮驮运着鸦片经过木里前往康定贩卖,最初双方都是相安无事,杨兴也按照规矩要给予木里方面一定的报酬。

但是自从昂翁扎什知道杨兴收留了这批逃亡的喇嘛后,昂翁扎什开始找杨兴的各种麻烦。有次就派兵将马帮截住了,不但没收了烟土,还将贩运烟土的商人扣押了起来,一顿毒打后丢进了木里衙门的监狱中。

在这次事件中,有几个商人逃脱了,回到了大理,将木里被抢劫的事情加油添醋的报告了杨兴。

杨兴听完后一次愤怒,不但是因为这次损失了一大笔银子,关键是有了这次,可能就有下次,自己做生意的这条线路无论如何是不能断的。

故而他立即召见了那些逃亡到大理的喇嘛们,问他们对策。

这些喇嘛都是木里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再回到故土。因而纷纷恳求杨兴派兵攻打木里,他们愿意做先锋。

杨兴在大家的劝说下,当场拍板,发兵木里!

此时的昂翁扎什已经凯旋回到了木里大寺,听说大理杨兴方面派兵来攻打自己,他也不甘示弱,点足兵马前往对战。

谁知当时的木里武器并不先进,相对于杨兴的武装,毫无优势可言。一番对战下来,根本顶不住,败下阵来,昂翁扎什吓得急忙连夜逃往了康坞大寺。

杨兴的军队没留给昂翁扎什一点喘息的机会,在归顺自己的喇嘛带路的情况下,很快就到达了康坞大寺,双方继续恶战,结果木里方面又被打败,这次甚至连康坞的土司衙门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昂翁扎什只好再次仓皇向瓦尔寨方向逃跑,调集更多的呷咪兵马,继续抵挡滇兵。

杨兴的滇兵同昂翁扎什在瓦尔寨又打了好几仗都难分胜负,相持不下。那时候,木里地面乱兵所到之处,奸淫烧杀,抢劫掳掠老百姓,整得鸡犬不留,人民硬是受够了战乱兵祸的苦。

瓦尔寨大寺

瓦尔寨的战事拖延了好久,昂翁扎什难以取胜,就派人给滇军带兵官送信,约定日期在瓦尔寨大寺谈判。为表明讲和的诚意,规定双方不准携带武器。

杨兴的带兵官表面满口答应,却在暗地里周密布置,派兵包围了瓦尔寨大寺。

谈判的时候一到,滇军突袭攻入了大寺之内,昂翁扎什的人毫无防备,只好仓促应战。

在短兵相接的一场混战中,呷咪兵当场被杀死几百人。

寺庙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片凄惨景象。

后来光是东孜、沙湾的老百姓,在战场平息后被派差收尸,都规定了每家每户至少要收七具尸首。

据说那时东朗的“佃班”是留的长头发,被滇军抓住了长头发逮去杀了,后头年间东朗的几代“佃班”就都再不敢留长头发,改留短头发了。

在瓦尔寨大寺的那场恶战中,杨兴带兵官有两人被杀;

而大喇嘛昂翁扎什同木里第五代活佛昂翁巴丁降初却被滇军俘虏。

滇兵原来想把他俩押回大理后,要木里拿钱来赎取。

结果押到俄公堡,昂翁扎什大喇嘛就被反叛的木里大寺喇嘛用毛绳勒死,乱刀分尸抛于荒郊。

后来木里寺庙派人拣回他的几块骨头,在他死的地方按大喇嘛的葬礼规格修了灵塔,把尸骨装入塔内,这就是后来木里人知道的俄公堡灵塔。后来年长日久,灵塔早已垮塌,变成了庄稼地。

五世活佛昂翁巴丁嘉措被押到大理关起来后,杨兴要木里拿钱财去赎取。

木里遭了这场战乱,寺庙、衙门无人主事,也拿不出这么多财物。

后来,有个水洛的名叫巴丁的老喇嘛,跑到大理投靠杨兴,取得了他的信任后,暗中想方设法偷偷将活佛救了出来,过丽江,走中旬、乡城、经水洛,路上受了许多折磨,历尽艰难困苦才回到了木里。

结语

木里大寺旧照

木里曾被称为“喇嘛王国”,这概括了旧木里社会的特点:藏传佛教占统治地位,土司及其他衙门的主要职位由喇嘛担任,政教合一。

有清一代,大喇嘛兼任土司,依靠喇嘛及寺庙的力量施以统治,自从康熙年间木里内斗结束以后,外界一直认为的是有外患但无内争,传承有序,秩序井然。

但是自从19世纪后半叶开始,木里的传统统治又开始持续遭遇“问题”,吉米活佛遇害、大喇嘛被囚,两任大喇嘛及个别上层僧侣退位还俗,娶妻生子,建立庄园,支配“庄子”,聚敛私产; “百姓” 负担沉重,逃亡或降为“庄子”,喇嘛减少,情绪不稳,喇嘛统治难以传承下去。

木里旧照

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我们看到一个因果,诚然,地形闭塞、交通困难,距政治、经济等中心远,以及土司效忠朝廷、接受统治等原因,使得有清一代,木里土司未被改土归流; 喇嘛及“百姓”基本稳定,支撑并延续土司兼大喇嘛的统治。

进入19世纪后半叶,急剧变化的社会影响到闭塞的木里,土司兼大喇嘛不能继续自我封锁,独守一隅,必须面对纷繁的外部世界。在内外因素的作用下,政教合一统治不断受到损害,逐步削弱。

在“冷兵器”时代,特殊的地貌能起到屏障作用,阻碍外来者。进入“热火器”后,地理的屏障功能随之降低。所以,同治年间发生的这件事情也成为了一个转折点,痛定思痛的木里方面也在总结此次流血事件。

所以我们看到了他们后来的一系列改革,包括被迫开放,与外界接触增多,土司等上层的观念有了改变,并加强了自身武装力量,使民国时期,至少在当时周边成为了一支让对手不可轻视的力量。

参考文献:

金西旺偏初 口述 刘先进 述记录整理:同治年间木里的战乱

木里县志 ①政教合一的土司衙门 ②军事活动

木里政教史大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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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耀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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