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二十年代,四川马尔康松岗土司三郎彭措被杀事件的前因后果

火耀西南 2024-04-25 03:40:01

文/编辑:nirvana

位于今马尔康城西15公里,梭磨河下游的松岗,嘉绒藏语“峡谷上的官寨”,正是因为曾经松岗土司官寨设在峡口而得名。

最早的时候,松岗还是部落割据的时代,直到唐贞观年间,嘉绒地区被吐蕃征服。吐蕃远征军盘热被任命为当地的首领,才开始着手治理此地。

盘热将官寨修在了松岗直波盘果梁子,在接下来的接近七百年的时间里,一直由盘热宗族统治着这里。

松岗土司官寨复原图

1304年,盘热后代牛麦执政46年,死后无嗣,于是迎请了梭磨土司日迦查完的儿子彭措代为管理,随着梭磨土司在元朝初年归顺元朝,彭措也就被任命为了松岗土司,这也是松岗土司的开端。

清康熙年间,当时的松岗土司斯丹巴南木吉被康熙封为长官司之职,这也是松岗土司中第一个被皇帝封授官衔的人物。在康熙年间,当时的松岗势力达到了顶峰,辖地千里,地大民多,兵强将广。

简单回顾了下松岗土司的历史,我们开始来说一说松岗土司在民国初期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件事情在当时轰动一时,不但周边势力纷纷介入,最后属民也揭竿而起,其结果导致了之后的十五年松岗地区没有土司执政,头人形成两派人马,各自为霸,互相攻击,大头人轮流执政,松岗地区混乱不堪。

这就是松岗第十八代土司三郎彭措被杀事件。

松岗土司官寨旧照 1908年 J.W.布鲁克摄

1918年,第十六代松岗土司措罗去世,由于没有子嗣,遂由其妻祁眉俄格护理土司事务。

次年,祁眉俄格感到自己年老体衰,精力不支,于是便想从至亲中找一个门户相当的来继承土司职位。

当时杂谷脑守备高进诚的妻子桑吉展是党坝土司的女儿,与松岗女土司祁眉俄格是表姊妹。

桑回娘家路过松岗,祁眉俄格便同桑吉展商量,让她把第二个儿子司高让恒周(高承业)过继给她,好来继承松岗土司的职位。

桑吉展想到既是至亲又可以当土司,那有什么不愿意的呢,于是欣然答应了祁眉俄格的要求。那年秋天,松岗土司便派人去杂谷脑高守备家把司高让恒周接来承袭了松岗土司。

谁知司高让恒周可能智商差了点意思,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每天也只知道看经念佛,根本就不过问政事,祁眉俄格以为他结婚了可能就好了吧,于是又给他娶来了绰斯甲土司的女儿切旺纳姆为妻。

更令人着急的事情来了,司高让恒周竟然因为那啥,不能与爱人同房。这可把头人们急坏了,到处给土司大人求医问药,谁知吃了一大堆补药后,病没治好,倒把人给吃傻了,松岗土司从此神志不清,以前还能念个佛经啥的,现在连佛经都念不溜了。

民国时期绰斯甲全景

而这时,老土妇祁眉俄格已经病故,所以松岗土司的大权全部落到了新土妇切旺纳姆手里了。而切旺纳姆的背后,则是她父亲绰斯甲老土司哈旺。

这样一来,就成了松岗经常派头人要去绰斯甲请示,汇报,绰斯甲土司就成了事实上的松岗管理者。

那事情总不能白管吧,于是,绰斯甲土司需要给寺庙、官家支应的乌拉差役,松岗人总得分担一些吧?

这件事情让松岗人越来越不满,却又无计可施。

1924年的时候,切旺拉姆已经三十七八了,大权在握,越来越对老公无能感到厌恶,于是便对大头人们提出要求,要重新找一个丈夫来当土司。

虽然这个决定让头人都大吃一惊,但是架不住切旺拉姆三番五次的提要求,最后大将商议决定,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不我们再去杂谷脑找一下高守备家,匀一个男丁过来吧。。。

高益斋

高进诚也就两个儿子,现在这个还要留着继承家业(高益斋),所以想来想去,就只剩下孙儿三郎彭措(高香)了,但是三郎彭措那时才14岁,高进诚的儿子高益斋也为难,说要不等两年吧。。。

但是找老公这事切旺拉姆也留着个心眼,怕来个能力强的自己又镇不住,于是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父亲,绰斯甲老土司哈旺。

哈旺已经管理了松岗这么多年了,好处捞了不少,也明白这个道理,好在三郎彭措还小,自己也还能把持得住松岗的局面,于是如意算盘一打,认为这事情可行,全然没去顾及两人关系其实是婶婶和侄儿的关系。

但是这事情有人非常不满意,那就是卓克基土司,索观瀛。

其实说来,索观瀛本是瓦寺土司之后,承袭了卓克基土司之位,而且索观瀛的妹妹就是高益斋的妻子,但是为了扩大卓克基的地盘,便放出话去,卓克基和松岗历代在亲戚关系上有彼此承袭土司的规矩,你不考虑我们卓克基,怎么去考虑我外甥,一个十四岁的小娃娃?

绰斯甲土司哈旺肯定心里也有想法,你索观瀛1917年才娶了我女儿珍莫妮纤为妻(1920年死于难产),现在你去上门娶我另一个女儿切旺纳姆总归还是不好吧!

杂谷脑旧照 1917年 甘博摄

而且松岗方面的头人、百姓也有自己的打算,你索观瀛对我们难道就比绰斯甲土司那边好?而且高守备那边有权有势,我们头人、百姓每年要下山买茶自然也可利用这个关系,从中都可以得些方便啊!所以最后大家都同意让切旺拉姆嫁给三郎彭措。

以前我专门在一篇文章《》写到过高益斋,有兴趣的朋友可点这个链接浏览,高益斋的关系在整个四土五屯可谓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根基相当深厚,高的妹妹是甘堡屯守备桑少卿之妻。高与上下孟屯守备是姨表亲,九子屯守备是高的表叔。他的母亲是党坝土司之女;其弟高承业系松岗土司;卓克基土司索观瀛不但是他小舅子,还是他侄儿;梭磨土司是他的表叔;黑水的苏永和、公高羊平和龙坝太太均与高有亲戚关系。

索观瀛见松岗方面心意已决,只好作罢,但是就此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1924年,松岗方面正式派出人到杂谷脑守备高进诚家求亲后,事情也就算定下来了。

高益斋与妻子高(索)代玉

下面我们简单说说高益斋这人,因为高益斋确实在杂谷脑算得上是头面人物,同藏、羌、汉各族关系都比较融洽,不管是地方名流还是袍哥大爷、下属千总,都很尊敬他。

而自从1923年以来,四川军阀实行了防区制后,松、理、茂、汶四个县都划给了军阀刘存厚,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叫苦连天。

于是高益斋就多次组织人马进行武装抗捐。到了1926年的时候,川军杀掉了高益斋的大儿子高良,随即高益斋又被川军给骗到薛城给枪毙了,家也被抄了个底朝天。

这时的高家已经是处境非常困难,但是还好松岗土妇切旺拉姆得知这一消息后,很快就派人到杂谷脑将彭措接去松岗。

索观瀛与其“若尔蒂(勇士)”在卓克基土司官寨

结果这事就被索观瀛知道了,随即派兵防守梭磨大路及通往小金两河口的梦笔山,企图阻止三郎彭措上来。

松岗方面当然也担心其间出现差错,当时就决定从虹桥山绕道由木足沟出来,还把少土司化装成一般随员,把一名姚元的随员化装成少土司,沿途提心吊胆生怕出意外,好不容易才来到松岗官寨,与土妇切旺拉姆结了婚,正式当了松岗的土司。

那一年,三郎彭措刚满16岁,而切旺拉姆已经是要到四十岁了。

关键是切旺拉姆还长得不好看,这让正是青春年少的三郎彭措非常不满,两人同房三天后,三郎彭措就不愿和切旺拉姆住在一起了,别人问他什么情况,三郎彭措抱怨道:“这不是我老婆,都可以当我妈了,我怎能和她一起住呢?”

自此以后,三郎彭措就开始在外面到处沾花惹草,并且伙同一群从杂谷脑带来的随从胡作非为,强奸头人、百姓子女。有的随从强奸了民间女子,便从女子头上拿走珊瑚珠子。见到百姓当中谁有好枪好马,便强买强卖。

诸如此类,引起了头人和百姓的极度不满。

这时三郎彭措已与切旺拉姆反目,外面又失去了头人和百姓的拥护,在松岗可谓是步履维艰。

1927年的时候,松岗街上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当时在松岗街上有一户姓周的汉族商人,几代人都在松岗做生意,亲戚很多。周家有五兄弟,其中有一个叫周德。

这哥们从外地搞了一支新式的毛瑟步枪回松岗,当时松岗地方还都没见过这种先进武器,三郎彭措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便派人去借来玩,周德见是新土司来借,也不好意思说不给,就将枪借给了三郎彭措。

谁知三郎彭措口中的借,其实就没有还的打算。但是周德心里还是很惦记自己好不容易买来的稀罕货,见三郎彭措把枪拿去几个月都没还,心中不快,就上门去要枪。

三郎彭措不愿退还,便拿自己的一支单响步枪让周德暂时用着,这件事引起了周家强烈的不满,但是碍于松岗土司的权威,也只能忍气吞声。

但是背地里还是说了很多不满三郎彭措的话,很快这些话就被三郎彭措知道了,于是双方彻底闹僵。

但是这周家是做生意的,不光是在松岗做生意,而且还和周边很多地方都有联系,其中一家就是卓克基土司家。。。

不久,索观瀛就知道了这件事,于是便对周家煽风点火。

而另一边,三郎彭措手底下那些喽啰也在时刻关注着周德的动向,特别是发现周德和卓克基土司索观瀛走得很近后,三郎彭措心里也开始发狠,他认为如果不早日除掉周德,将来必成大患,于是,某天便派人去将周德打死了。

当时周母拉住开枪的人,质问道:“你们凭什么要打死我的儿子!”

这时另一个土司的随从又开枪打死了周家母亲,接着又把周家抄了家。

而这件事,就成了松岗头人和百姓反对三郎彭措的导火索,早些时候就有很多大头人对新土司不满,出了这件事后,纷纷私底下指责土司三郎彭措的残暴。

而像木尔宗大头人王真则直接到卓克基投奔了索观瀛,想借卓克基的力量来除掉三郎彭措。

周家的亲戚朋友也纷纷前往里番县知事那里控告三郎彭措,在官方和当地地方势力的声讨中,三郎彭措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而土司家中,切旺拉姆对三郎彭措也早已怀恨在心;有部分大头人原想亲近土妇,好找机会说一说土司的残忍。另外土妇的父亲绰斯甲土司哈旺知道女儿和女婿反目,不能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了,因此也是对三郎彭措狠的咬牙切齿。

三郎彭措也发现苗头不对,想来想去也策划了一条计谋来,那就是和黑水方面联姻,让黑水人来帮忙。

于是这年冬天,三郎彭措就派人到黑水向扎窝头人任真南木尔甲求亲。任是杂谷脑高家亲戚,对松岗的情况早有所闻。

任真南木尔甲是个老江湖了,他提出,成亲,可以!但是我只要一样东西,那就是松岗土司印信。只要有了这个东西,我女儿嫁过去各方面才不能反对,以后,也得是我女儿来执政。

这土司印信平时都是由大头人轮流保管,但是当时已经是四面楚歌的三郎彭措自然是什么都能答应,于是和手底下的喽啰们商议一番后,决定在正月十五办神会的时候,以到折波城赴庙会的机会,偷走土司印信后连夜奔赴黑水。

但是这事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值班的大头人本来就对三郎彭措极为不满了,当即就召集了附近的百姓将折波城庙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在庙门前向大家揭露了松岗新土司三郎彭措要带着土司印信,将土司印信交给黑水扎窝头人一事。

因为黑水的头人对百姓极其苛刻,如果和黑水开了亲,松岗的百姓和头人都会遭殃。

顿时百姓们为了自己的权益都拿起了武器要庙中的三郎彭措交出土司印信,当时三郎彭措及随行人员在庙子里看见百姓的这种行为,想开枪恐吓一下,当场打死打伤百姓各一。

谁知枪声完全将群众的愤怒点燃了,群情激愤,吼声如雷。

一个老人大声的喊道:“你们带着打印逃跑,还打死百姓,现在赶紧把打印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三郎彭措见势不妙,只得立即把土司印信从庙内丢了出来,但是更多的人根本不准备放过这个祸害老百姓的土司,于是纷纷撞门。

三郎彭措吓得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就跑进了厕所,跳进了粪坑中躲避。

百姓破门而入后,找遍了寺庙也没见到三郎彭措,最后仔细检查才在粪坑中发现了他,愤怒的百姓们扒掉了粪坑的石墙,将一身大粪的三郎彭措拖了出来。

三郎彭措被群众围在中间,吓得全身发抖,苦苦哀求:“请不要杀我,让我当一个娃子都行。”

百姓们哪里肯依,一个人质问道:“叫你好好当土司,你还要带起印信逃跑去找黑水人来害我们,你还能当娃子吗?”

随即,大家纷纷提刀上前,将三郎彭措杀死于折波城庙子内,最后抛尸于梭磨河中。

三郎彭措死后,土司位置空缺了十五年,在这期间,松岗各地头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开始了明争暗斗,互不统属,群龙无首的松岗地区社会秩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而周边的游牧人员和社会闲杂人员也经常乘机到松岗偷牛盗马,抢劫侵扰。

苏希圣

此时,黑水大头人苏永和见松岗土司长期空缺,于是经过当时的理县县长黄莘牧批准,于1943年将年仅11岁的苏永清之子苏希圣(恩波南木尔甲)推荐为了松岗清乡乡长和松岗土司,苏希圣自此也就成了松岗末代土司。

结语

承袭,是土司制度的核心内容,土司政权交接的顺利与否直接影响着当地政局的稳定,而这种以血缘为基础的世袭制度,在非常时期,又往往充满了矛盾和冲突,正如以前诸如此类的文章中,很多朋友在评论区留言“怎一个乱字了得!”。。。

事实也是如此,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松岗土司三郎彭措被杀事件正是这种内部权力斗争的极端表现。这中间,有其自作孽不可活的情况,而更多的是当时川西嘉绒地区各大土司、头人势力博弈的结果。

明清以降,国家设立了一系列项目繁多的承袭流程和操作严格的核查机制,试图通过土司承袭程序的实施与控制以达到强化中央政府对土司的管控以及土司地区的治理。

但是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从高家两代人成为松岗土司的过程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只要有“土司根根”,也就是血缘关系,伦理倒是次要考虑对象。

最后,嘉绒藏区土司头人之间的联姻现象也是值得关注的一项行为,正如我们之前写到的来苏沟,黑水,到今天的松岗地区,这种联姻现象在一定程度上平衡和维持了各大土司头人势力的争斗,但是在真正的利益面前,这种方式却依旧显得薄弱。

参考文献:

额拉口述 杨纯武记录:松岗土司彭措被杀经过

雷伯和:高益斋传略

赵宏:寻访末代土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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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耀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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