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少年玩事·3·淘鱼

文石斋主聊文化 2024-05-23 10:38:24

故乡记事·少年玩事·3·淘鱼

故乡的河

“泡里”的小子们长到十一二岁儿,差不多都学会了淘鱼。他们的学,也不是像干庄稼活计一样儿,有人手儿把手儿地教,而是从五六岁儿、七八岁儿就看着父兄淘,长大点儿跟着下水,在干中学、学中干,潜移默化,时间长了也就会了。

淘鱼,是庄稼人“整鱼”最常用的方式。春夏秋三季儿,人们闲着没事儿,就会到河边儿“看地方儿”,选个觉着有鱼的地方儿,在四周搭埝,圈成一“滘儿”,如果是水沟儿,就选取其中一段儿,从两头儿搭埝,截出一“滘儿”,“淘干儿拿鱼”。

圈水面儿淘鱼,搭埝可以从河沿儿上取土,更多的时候儿是从河底儿就地挖泥,一边儿挖一边儿搭,截水沟,就全从两沿儿挖土皮儿上长着草的“草坯子”,着草坯子搭埝搭得快,搭成的埝还结实,不爱“淌埝”。

孩子们淘鱼,都是在歇礼拜或暑假在家儿的时候儿,一般是两三个、三四个人儿,先天儿后晌商量好上哪儿淘,各自拿啥家伙儿,第二天早早儿起来,各自拿上应使的家伙儿(方言,家具),上一个人儿家里聚齐儿,相伴着奔河而去。大人淘鱼拿的家伙儿是大洋桶、铁筛子、大锹、斗子,孩子们使不了,拿的多半是半截儿桶、洗脸盆和小锹儿、小铁筛子儿。

那时候儿十来岁儿的庄稼小子没有内衣内裤儿,连三角儿裤衩儿都没有,一年四季“光葫芦儿”穿外套儿,到了河边儿,不怕冷的直接脱了衣裳,精着屁股儿下水,怕冷的就先穿着衣裳在沿儿上挖土,一锹一锹地递给在水里等着的伙计,让水里的人搭埝。埝搭完了,日头也上来了,暖和了,挖土的人也脱衣裳下河,大伙儿一块儿着半截儿桶、洗脸盆淘水。

淘鱼是力气活儿,庄稼人说:“淘天鱼,摔天坯,拔天麦子......”,“四大使得慌”,但也有很多门道。

选“地方儿”,“春淘白子秋淘沟”,白子,就是没有草的浅地方儿,“亮水儿”,沟是深沟。鱼是变温动物儿,冬天水凉,爱在凉冰底下水深的地方儿待着不动弹,春天暖和了,大水面儿浅地方儿日头能打透,又没有苲草遮阴儿,升温快,憋了一冬的鱼都奔着去,鱼多;秋天天儿凉水冷,深地方儿暖和,鱼爱往水深的沟里聚,春秋两季儿淘鱼,就得选这样儿地方儿,夏天淘大水面儿或淘沟,就得选苲草多的地方儿,这些地方儿有吃的,有苲草遮阴儿,凉快,鱼爱待。

搭埝,最好是挖草坯子,淘大水面儿“就地取材”,也得着锹挖或者立着脚板儿踩出河底儿“浮泥”底下的“胶泥”,着手兜出四四方方的块儿,一块儿一块儿堆起来压实,把埝搭结实,否则随着从“滘儿”里淘出去的水越来越多,里外水面儿落差越来越大,埝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容易“淌埝”。

淌了捻,外头的水把埝冲开口子,甚至把埝全部冲毁,涌进淘了一半儿或多一半儿水的“滘儿”里,能及时堵上还好,堵不住,就得拉倒不淘了,半天的劲也就白费了,所以有时候儿埝淌得厉害,人们往往急得“会啥儿似的”,叽里咕噜往淌埝的地方儿跑,紧着去堵,有的小人儿干脆冲上去,侧着身子横躺在口子上,堵住缺口儿,宁可闹一身一脸的泥,也豁出去让别人往身前压泥补埝,这也是补埝的门道;如果淌得厉害,水往“滘儿”里冲的劲儿大,直接堵堵不住,最好先着啥东西拦在缺口儿,减小水流儿,然后在缺口略微靠外的地方儿补一道弧形或半圆的“补子”,等“补子”搭好,水不流了,再着硬泥接上原来的埝,把“补子”和埝连成一体,这样堵的捻,往往比原来的更结实,也就不用担心再淌。

而水面儿外高里低,给淘鱼的人造成了麻烦,也让人们找到了省劲的门道。既然“水往低处儿流”,人们搭埝圈“滘儿”,往往圈得大一点儿,等水淘出去一半儿,再在中间搭一道“小埝儿”,先淘干一半儿,然后再把小埝儿从中间扒个口子,着筛子截上,放干后一半儿,这样就省了一半儿力气。

淘鱼

淘水,也有门道。淘大水面儿,最好不几个人儿聚在一起儿,而是分散开,各自选水底有“鼓儿”的地方儿往外淘,这样的地方儿,“鼓儿”做了埝的基础,不至于因为淘水的时候儿桶、盆压或受不住外头水的压力容易淌埝,淘沟则要往下水儿淘,因为水沟儿往往走水,如果顶着水儿往来水的方向淘,本来这边儿的埝就有压力,再顶着淘水,埝的压力更大,更爱淌。

大人淘鱼,多数儿是“抡斗子”,“斗子”,就是柳条儿水斗,是专门儿干柳编的手艺人着柳条儿编成的半个椭圆形木斗,前沿儿着木头片儿箍着,长直径的两边各有一个铁圈儿,底儿上有一个,前沿儿铁圈儿各拴根儿绳子,底儿上的拴两根儿;“抡斗子”,就是两个人在埝里头贴着埝或在埝上对面儿站定,俩手各抻一条绳子,合着劲儿弯腰把“斗子”甩进“滘儿”里舀水,舀满以后一边儿往后直身挺腰儿,一边儿俩胳膊使劲绷紧绳子,拉起“斗子”,当“斗子”到埝顶儿上,松前手,抬后手,把水泼到埝外头。“抡斗子”是累人的活计,也需要技术。孩子们没大人的劲,更不会“抡”——当他们再长大一点儿,十四五、十五六儿的时候儿,自然就会了,但眼前,还只能着桶和盆淘水。

“哗”、“哗”、“哗”,一桶桶、一盆盆的水不断地往外淘,孩子们劲大的使桶,劲儿小的使盆,弯腰舀水,抬头倒水,刚开始还有说有笑儿,但当水淘出去不到一半儿,胳膊抬着费劲,腰也渐渐地疼起来,人们一声儿不吭,闷头儿淘水,坑里只剩下“哗哗”的水声。有的小人儿淘几下儿,忍不住把盆或桶放在埝上歇一会儿,看别人淘,等稍微缓过点儿劲儿,又看见人家并不歇着,只能咬咬嘴唇,再哈下腰,吭哧吭哧地淘——跟着大人做活计,使得慌了说腰疼,大人总是说:“小人儿哪儿有腰?”可一到这时候儿,咋就有了腰,又这么疼呢?

好在就在快要顶不住的时候儿,“滘儿”里的水也浅了。当水没不过筛子,劲大的孩子就叫淘不动的到身后不远儿的地方儿搭“小埝儿”,中间留个口子,立上筛子截鱼,把淘水的盆或桶放在刚搭好的小埝儿上盛鱼。大水面儿圈的“滘儿”往往是锅底儿形,水沟儿则象种地的垄沟,越到底下越窄,到这个时候儿,水越淘干得越快,很快,四外的水没有了,水和鱼都聚到筛子前头的小水沟儿里。这时候儿往往只需要一个人往外淘水,别的人都来到小水沟儿边儿上,或者着锹扒拉顺水儿流近筛子的浮泥、苲草,或者翻检边儿上的草底下、小坑儿里猫着的鱼,看筛子的则一捧一捧接连不断地往盆里、桶里捧鱼。

“淘干儿拿鱼”,淘鱼最大的快乐,就是这个时候儿。一天的辛苦,一身的疲累,在这时候儿都化作满天的欢喜:黑鱼、鲶鱼、嘎鱼爱躲在坑边的苲草底下,嘎鱼在草底下还有窝,浅浅儿的一个小圆坑儿,底儿光滑锃亮,水退了也不出来,当翻草的人翻着,惊呼“这儿有个鲶鱼”、“这儿有个嘎鱼”,或翻开苲草,爱“蹿愣”的大黑鱼箭一样刹开泥底儿窜出去,人们更是欢呼雀叫,兴奋不已。

千寻万找,坑里再没有鱼,一天的欢乐结束,孩子们扒了鲶,看着水涌回淘干的水坑,就着水流儿洗去脸上、胳膊上、手上、腿上、脚上沾满的黑泥,洗干净一应家伙儿,着筛子涮干净淘着的鱼虾,装进桶盆,搬着抬着,欢欢喜喜儿地回家。

到了庄里,找个宽绰地方儿,分鱼。鱼有大有小,先把“成个儿”的鱼在地上按大小个儿排队,从两头往当间儿“挤”,最大的搭配最小的;不“成个儿”的小鱼儿小虾米儿“均打匀摊”,有几个人分几份儿,说好哪个是几号儿,然后着一个人儿找草棍儿做“勾”,最长的是一,短一点儿的是二,以此类推,有几个人做几个,做成了攥在手里,只在拳头眼儿上露出一般齐儿的头儿,大伙儿“抽勾”,抽着哪个就是几,按号儿拿鱼。有时候儿有闲人在旁边儿看热闹儿,一张张小脸儿就不免露出傲气。

孩子们淘鱼,不用大人担心出去淘气,淘儿鱼来一家子又有鱼吃,按说是好事儿,但那时候儿人们困难,多数儿人家儿粮食不够吃,所以大人有时候儿并不欢喜,尤其是当爸爸的,下地回家看见媳妇儿、闺女“咔嚓”(方言,用刀、剪拾掇、刮砍)鱼,往往会说:“又淘鱼去着?‘臭鱼烂虾,送饭的祖宗’,还得多费两碗粥,总整这个去干啥!”

但孩子们不管,哪天高兴了,还是去。

儿时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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