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一个初秋的傍晚，我挑着半担稻子，去她的村庄，也就是距我的村庄不到一百米距离的大米加工厂。

路过一个小塘埂时，她正好在塘后潲的菜地浇菜，她远远的看着我，就关心地说：“嗯也挑稻搅（碾）米呀？可挑得动晒？尽管她很面善，但是初次见面，我只好笑笑，说我没有挑多少，又没有多少路，就不再多说了。

这是初到婆家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这种友好的问话，让我感觉很温暖。我算得上是个木讷的人，也就是不容易和别人套近乎的人，一般情况下，我不会主动跟人打招呼，因此这边的人也不太熟悉。

回家时，我把她的相貌特征说给婆婆听，婆婆立马就说：“哦，那是小艺，人不晓得多好，只是脑子坏了，”我一惊，我怎么一点也没有看出她是个不正常的人呢，她的言谈举止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呀……

接着婆婆就开始讲述她的故事，她的娘家就在安合路的那边，和婆家也就是一条路之隔。她原本是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子，就在她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母亲得了精神病，一人离家出走了，家里有一个哥哥没有成家，还有一个妹妹在上学，面对家庭的变故，父亲只好让她退学，这本是她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情，可是面对如同乱麻的家事，她也没有心思坐在教室里听课了，思来想去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在她不满十八岁时，就为大龄青年的哥哥换亲，到了成份不好的丈夫家里。

好在丈夫是个精明能干的帅小伙儿，只是成份不好，没有女孩子愿意嫁他，婚后第二年她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可是孩子不到三岁就夭折了，她的病就是儿子夭折时留下的根，后来接连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政府强制接扎了。在那重男轻女的年代，女儿长得再漂亮，都不能填补没有儿子的遗憾。

此后的小艺就三天两头的开始骂人，有一次，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她居然跑到隔壁村庄的一户人家里，说那人家里的儿子，是她丈夫的，说她自己的儿子死了，就是因为丈夫和那家的女人生了儿子，克死了自己的儿子，骂的时候，大喊大叫的，两个村庄的不少人都知道了，弄得那家女人哭笑不得。

后来有人说，她的男人年轻时和那家女人关系确实不错，这或许也是她脑子坏了的另一个原因。虽说她是个脑子不好的人，除了喜欢自言自语，作天变时喜欢骂人，干活和正常人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喜欢用一条红布箍在头上，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的，冷时喜欢戴个用多种颜色自己编织的很显眼的毛线帽子。

听说她是个编织高手，无论是钩针编织还是棒针编织，她都是得心应手，也有人说她脑子太灵光了，才会得病。

也许那个夭折的孩子，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有一次打雷快要下雨了，她还拿着家里装糖的兰花瓷罐，放到屋后山上的一座小坟上，有人问她做什么，她说，天太热了，让孩子渴了有点甜水润润心。也不知那是不是她孩子的坟，可能她还没有到家，瓷罐就被人拿走了，待有人告诉她丈夫时，那男人说，随她去，家里祖上留下的瓷罐都被她丢完了，有的兴许还是古董呢！

好在她男人对她真的不错，不管她怎么胡言乱语的骂，都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就像不是骂他，也许是习惯了，也许真是无可奈何……

别看她是个脑子不好的人，有时候做出来的事情，比正常人还要让人敬佩，她能做到的，或许正常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每年的过年过节，她都会买二斤肉，送给我们村庄的一个小孬子，年年如是，从未间断过。有一年独自一人外出寻找失踪的母亲，半月未归，后来被丈夫带人找回来了，此次出门也许吃了不少苦，此后再也没有出过远门。

那年我在外受伤回家，她端了一大葫芦瓢鸡蛋，足有三十多个，走到我的床前，就像亲人一样说：“嗯是么搞之晒，作这么大的祸事，”临走时又说，没关系，不要急，只要皮没破，长长就好了！多会说话的人呀！字里行间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真诚温暖。此后大约有五六年的时间，每到端午节，她都会送五六个鸭蛋给我，每次都重复着说：“嗯奶奶人好，我那年牙齿痛得要死，她老人送了鸭蛋还有鸭蛋水给我喝了，后来就好了，这个情我一直记着”。

别人对她的好，她都记得。她对别人好，从不要求回报。那一年她横穿公路，被车撞了，我也送了一些吃的东西给她，几次都送了回来，还说她没有什么大碍，可听人说头都被撞瘪了一块……

这些年听说她好了很多，其实从她大女儿考上大学，小女儿招亲生了儿子，就明显感觉她好了很多，或许是大女儿圆了她的上学梦，小女儿的孩子给了她精神上的慰藉。长期郁闷的心情得到了宽慰，病情自然也就好了，也许是上苍的垂怜，也许是否极泰来，她命运多舛的人生，终于有了个黄昏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