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辑:nirvana
前言四川黑水县,位于四川西北,今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中部,岷山和邛崃山脉交汇之处的群山之中,这里山峦起伏,雪峰对峙,坡陡谷深,河流湍急。
此地主要为藏族聚居地,在明朝以来,在黑水的今麦扎乡色湾置有麦匝簇长官司,茂州卫下属的叠溪守御千户所,也在今黑水置郁郁长官司,在没有土司的地方,则是分散的部落和寨子,不相统属,自行管理。
清朝时,黑水大部分地区属梭磨宣慰司管辖,梭磨宣慰司又隶属理番直隶厅。黑水东部的某些地方归沙坝安抚司,隶属茂州,小黑水大部分地方隶属松潘直隶厅。
辛亥革命以后,茂州、理番厅、松潘厅于1913年改为县,军阀防区制,几县隶属十六防区,1935年为十六行政督察区管辖(简称茂县专区)。
简单回顾了黑水的建置沿革,我们再来说说黑水民国时期的社会形势,其实在3月份,我们专门写过一篇《》,介绍了清朝末年开始到民国时期,黑水境内各个头人势力相互兼并造成的各种人间悲剧。此地民风彪悍,崇尚武力,因而械斗频繁,加之互不统属,故而在当时的内地人看来,这来实在是畏途。
但是在抗战开始后,随着国民政府的西迁,一大批学者随之进入西南地区,为了国家的大后方,曾经被忽视多年的边地问题得到了重视,因而在这一时期,有不少学者开始进入川西北地区考察。
我们今天要说的两次考察,一次是1941年,民国社会学家李有义教授,在1941年夏,应邀参加华西坝四所大学合成的大学生边疆服务团,利用暑假两个多月的时间,在四川西北地区的考察。另一次是1943年,于式玉女士同蒋旨昂先生等赴川西理番县黑水地区对当地少数民族的考察。
壹在1941年的时候,当时的国民政府组织了教授学生50余人,成立了大学生暑假边疆服务团,由成都经灌县到杂谷脑,后部分团员在李有义先生的带领下,又由杂谷脑出发,经马塘转入黑水流域。路途千余里,行程一月余。
服务团到达杂谷脑后,一方面开始考察当地的情形,一方面就开始做赴黑水的准备。李有义心中,其实一直想前往这个中外学者几乎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地区。
所以从离开灌县后,他就开始一路打听黑水的消息。
询问交通有无梗阻,治安有无问题的,但事情就是这样,从不同人口中得出的往往就是不同的结果,有的说那有什么问题,去就是了,有的却说,绝对不能进去,如冒险进去,能否生还都是未知数。
杂谷脑
到了杂谷脑后,服务团分头拜访了当地的士绅,因为他们和黑水的关系比较密切些,希望从他们中间可得到确切的消息和必要的便利。
几经磋商后,士绅们答应帮忙服务团,给他们写介绍函至黑水区的头人公高洋平和苏永和。但是无一例外,当地士绅们都谈到了一个绝对要服务团必须遵循的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
服务团最先很疑惑,后来一经点拨,方知道这其中的秘密,那就是黑水鸦片贸易问题。这件事,黑水方面对外界特别是国家性质的工作人员进入黑水非常敏感,当然服务团也做出了承诺,只要能进去,什么条件都肯答应。
果然,不久就得到了黑水方面的答复后,欢迎服务团前来黑水。
服务团喜出望外,于是挑选了愿意前往的17个人,在李有义的带领下,准备前往黑水。
谁知刚开始准备就遇到了难题,那就是杂谷脑往上,挑夫就不容易雇了,因为由此往上,路既难走,治安已成问题。汉人挑夫多半到杂谷脑后就不肯往前走了,所以在这里必须顾驮马。
此时又不是杂谷脑贸易旺季,所以藏人很少大队前来杂谷脑,好不容易才请到了驮队和通事(翻译)。
1943年8月6日,李有义他们总算将一切准备就绪后,开始出发了,他们沿着杂谷脑河上去,看到沿岸的木商利用它的水力,将木筏运到灌县和成都去卖的场景。而且在沙滩上和转弯处,随处都可以看到搁浅的木筏,这些木筏在等候再度涨大水时方能冲下去。
之后,他们开始翻越著名的朴头梁子,当上到山顶,李有义叹道“山顶上向西望,我们看见了一座大雪山,白皑皑的雪和蔚蓝的天空相映,大自然的美丽,真非笔墨所能形容!”
下山后,他们沿着关口、简阳坪一路前进,在简阳坪找到小店住宿时,几乎所有第一次来到藏地的团员都被藏人做晚饭的事情所吸引,只见那些藏族驮夫们在草地上用三块石头搭起一个三足架,把锅架在上面,底下用柴烧起来,之外,他们还带了一个发火的工具,就是羊皮吹火筒。
这种工具在藏地是极常见,但是团员们却是第一次看到,当看到他们用这吹火筒很快的就把一锅冷水烧开了,团员们感觉到非常神奇。
然后藏人们开始熬茶,解开了自己的干粮袋,用随身带的小木碗拿热茶和着粘巴吃。有的团员只顾参观他们吃饭,连晚饭都忘了吃。
贰沿着简阳坪上行,抵达古尔沟,在路旁小店午餐时,只见门前有一条小溪,水非常冷。据调查发现是发源于附近雪山中的雪水,他们以漱口盂盛开水,浸入水中,顷刻即冰冷饮之,凉入心脾,只是少数胃口不佳、水土不服的团员,饮后竟腹痛不止。
那天,他们住宿于大丘地,李有义对藏族人家的厕所和厨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厕所多半修建在二层或三层楼上,就在外面的墙壁上,突出一个小廊来,很像一个瞭望台,然后在地板上筑一个孔。大小便即由此落下,高度约有三四丈,因此臭气完全熏不上来。非常清洁卫生。
此外,厨房也是藏人家庭中的一个重要设备。厨房大多在二层楼的中间,也是最大的一间房。在房屋的中部有一长约七八尺,宽约三四尺的火盆,火池子上加有一个铜的或铁的三足架,这就是所谓的锅庄,全家人吃饭聚会以及接待客人举行宴会都在这里,藏人最著名的跳锅庄歌舞亦是在这里举行。
次日,在凌晨五点半的时候,李有义他们就被阵阵小孩的诵经声所吵醒,醒后见有三四个小孩年龄均约七八岁,盘坐地上,前面置一小凳,上摆放佛经一部,朗朗奉诵不止,很像汉人儿童读书,此时还有一个老人在监视。
团员好奇的问他,什么要让这三个小孩念佛经,他说他们不久就要送到喇嘛寺去做喇嘛,凡是要做喇嘛的,一定要从小就学习经典。
到了米亚罗,杂谷脑河至此已接近尽头,成为一小溪流,不再有奔腾澎湃之势。
两岸森林茂密,古老巨木有粗至十围,高达数十丈的,而野花怒放,灿如茵锦,行此道中,是不能不令人感叹自然之伟大。
再翻过最高的鹧鸪山后,终于到达了汉藏贸易商埠——马塘。
在马塘的一周时间,李有义和团员们分头前往各处进行考察,了解汉藏贸易,边疆的局势,见到了以货易货的事情,内地的茶叶和草原上的马匹在这里交易,其中又还有昂贵的鹿茸和麝香。
这期间,李有义接触了不少由内地前来的汉人和从草原上来到这里的藏人。
其中他着重写到了一个号称东北军退职军长刘某前来川西北开采金矿的事情,当他夸夸其谈后,李有义听得津津有味,结果出门后,有人告诉他,刘某根本不是什么军长,以采金矿为名而实际是私运军火,经营非法贸易者。
李有义遂觉得有被欺骗之感,叹气到,中国边地情形之复杂,此种人物亦系主要造成分子,当地人有“好人不走边”之语,确实有些道理。
同时,团员们从各地回来,去当地藏族人中考察,由于语言习俗不同,也收获不大,李有义认为边疆研究绝非短期可有成绩,必须有较充裕时间先学习当地语言。然后方可言调查。走马观花,则所得者不过是肤浅的印象,毫无学术价值。
这时,他也谈到了藏人的尚武精神,提到与来此交易的数藏人交谈,他们都穿着盛装,并带有枪械,他们的射击技术极佳,曾当面射一相距约二千米之一山石,应声而中。藏人似乎非常重视射击技术,凡射击技术佳者即为人所崇拜。
叁在马塘呆了一周后,他们决定出发前往黑水了,达达芦花后,得到头人及太太很大的帮助,离芦花沿黑水东行,因数日霾雨。路上泥滑难行,初30里路还好,30里后,黑水南折,流入一峡谷中,路甚险峻,两岸尽系大山,森林茂密。
这次头人给他们准备的背行李的娃子,大多是妇女,其中还有哺乳的妇女,前抱婴儿,后背行李,样子极为可怜。此外,尚有七八岁的儿童数人随行,均系随其母而来,因恐留家中无人照料,而随着母亲一起前往。想着这些幼童也要跟着走80多里的山路,服务团的团员们都感到很不好意思。
这天下午,他们来到了一处距离麻窝还有十来里的山寨里,这里寨落七八处,交叉路数条,不知哪条是到麻窝的路,于是向坐于一寨门前的数名藏族女子问路,他们都指着向上行,然而我们正要前进时,她们忽然大笑不止。我们恐有误,乃愕然而止。
正彷徨间,同行的一个汉商到了,告诉他们向下行,方知这些藏族女子给他们指了错误路径,乃向他们以汉语大骂数声,她们听了也不知什么意思,仍然大笑不止。
之后,李有义又说,当天他们遇到了这一次旅程中最为有趣的事情,当李有义他们先行出发后,在后面的团员也到达了那里,随即这些藏族女子竟然拦截住他们,迫令招亲。几个团员费了很大的功夫才逃出藏寨。
当服务团费尽千辛万苦到达麻窝后,一个姓傅的工作人员和头人衙门中的两个通事来迎接了他们。
这个姓傅的工作人员是黑水大头人的幕宾,曾经做过松潘国立职业学校的校长,之后李有义写道,他“是个很狡黠的人物”。
傅校长将团员们带到距头人衙门约两里许的一寨子内,共指定藏民两家为团员的住所。
然而当团员们进入寨中时,各藏民均纷纷闭门,幸好有头人的通事,随即解释,尚未遇任何困难。
当进入指定藏人家中时,藏人家中老妇也以为大祸将至,大哭不止,团员们乃以好言相慰,并立即赠予少许礼物,方停止哭泣,李有义感叹,此地民之闭塞,尤为可惊。
这时,打前站到达的团员给李有义说,头人对全体极表欢迎,希望大家能多留几日,并且说头人也派人赴茂县购食品,将于后日设宴招待全体。
团员们讨论结果决定尽量谢绝应酬,并希望于一二日内离此赴茂县,因成都各大学于九月初即开学,恐耽搁过久,将误功课,其团员中有多人系负学校行政职务者,是不能迟误。
次日清晨,李有义起了个大早,想去民间参观一番,谁知才走出十几步,就有藏人喝令他返回,他不愿,仍然前进,旋即就有小块石头投来,此外又有恶犬数头追吠。李有义观此,唯恐生其他意外,于是折返。
早餐后后,李又与头人派来的通事八斯基交谈,希望他向藏人说明,不要敌视团员。
李有义这才明白,应该是此时是鸦片烟收获的季节,这是黑水方面故意的。
团员们也纷纷表示也遭同样待遇,在此种情况之下,调查事务无法进行。团员们猜想或系头人之意,他表面上虽然欢迎边疆服务团,实际上则不希望他们了解黑水的真相。
他们本来准备早点去访问头人苏永和,结果半途碰到了傅校长,傅校长告知苏永和尚未起床,于是李有义和傅校长进行了摆谈。
傅说目前黑水已成为一是非之地,如无特殊关系,殊难在此逗留,不为地方所忌,即为政府所忌。最后说,开发边疆是一极为复杂之问题,非仅凭热心所可办者。
对于傅所言,李有义是这样总结的,即目前黑水有两种势力在竞争,一即地方势力,换言之,即垄断毒品贸易之秘密社会组织以及社会势力,地方势力似在设法把持头人,拒绝政府势力进入,目前情形显系前者占优势,政府势力尚不足道,不过如傅校长之流者,即非政府代表,也非地方人士,乃奔走于二者之间,乘机取利者。
肆苏永和 (鲁尔资巴让)
正午,全体才前往官寨赴头人苏永和的接风宴,苏永和大约四十来岁,席间劝酒甚勤,而佳肴也是完全汉式,餐后,苏永和颇为得意的将其历年所得之勋章奖状及中央、地方当局要人所赠之相片、书信等,均陈列桌上,供我们参观。
其中重要者有林主席及蒋委员长之肖像、国府所赠之三等云麾勋章及省府所赠之勋章。随后又移至院中代为拍照,在民国25年红军过境时,胡宗南将军发给之游击司令委任状,苏永和对司令官的称呼,看起来非常喜悦,至今汉人对他仍称为苏司令官,此藏民间汉人述其及“头人”事,以均以司令官称。
下午三点,苏永和再召集附近之寨首、乡约,嘱团员将世界大势略为报告,地理组王同学,于是简要将欧战及中日战争情形报告,并以世界大地图指示,他们听完似乎不能完全了解,报告完毕,全体唱抗战歌曲数首,最后则全体起立,唱国歌而散。
临走的时候,傅校长嘱赏各寨首,乡约国币100元,厨房仆役50元,团部也获得赠予。
五时许,团员返回寓所,仅留数人向头人接洽驮脚事,因全团决定于明日离开此地。
晚间两名去接洽驮脚的团员回来,愤怒的说此地藏民,拒绝应雇,他们曾向头人哭诉,只是苏永和态度坚决,坚定他们应雇,否则加以处罚。
最初苏永和也仅答应送服务团至洼地,后以洼地不宜雇脚,请其务必帮忙直送茂县。他们初有难色,经再三请求方首肯。
后来才知道他们等不愿直送服务团到茂县的原因。是因为过洼地后即为汉人势力范围,这一带汉人常受黑水藏民骚扰,彼此均有嫌隙,恐过洼地后受汉人报复,故而不肯前往。他们平日极少外出,以固步自封为对付汉人之武器。
在离开麻窝时,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服务团的团员在住处等待脚夫的到来,谁知等了两个小时,仍没有脚夫出现,此时,傅校长来说,藏人脚夫嫌团员送礼太薄,拒绝相送,目前之计,只能补送礼物尚可挽救。
服务团此时出发心切,不愿再生波折,于是只得托傅校长代为设法。他说可向头人处汉商购头发绳两斤,分别送当地重要藏民及头人之属下。他表示愿意代为购买,随即就购来,然后按照他所开的名单分别赠送。
此举还有效,不久,脚夫即纷纷到来,经大家离开麻窝后,团员们才知道这事竟然系傅校长从中作祟,因为团员们与藏人谈话中,并未发现他们有何不满之表示。后又知傅校长在此兼经营商业,所购之发绳,即他的货物无法受脱者。。。
脚夫出发后,全体团员到头人衙门辞行头人。
依然藏地风俗,以杂酒相待。将离去时,李有义的旅行热水瓶被傅校长所瞥见,便说小头人愿意购买。问我可否割爱?李有义当然知道这是傅校长的圈套。小头人怎么会知道这个热水壶?但是李有义又恐拒绝后又生其他意外,只得忍痛赠与小头人,小头人以木婉一枚相回赠。
就这样,李有义等人结束了颇为尴尬的一次黑水之行。后来,李有义将此次行程写成了《黑水纪行》,算得上是一次比较早的不多见的学界对黑水的访问录。
究其原因,1941年4月的时候,苏永和和公高阳平两个头人通过所谓的向国民党中央献金,表示赤诚效忠抗战,然后不久,二人分别被成都行辕委任为了茂理松禁言宣导员和副宣导员。
而此时,其实黑水方面的鸦片贸易活动还是在私底下偷偷的进行,结果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李有义等人进入黑水的行为,很有可能被苏永和等人视为国家来探查他是否有销售鸦片的行为,所以这种处处将团员限制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了。
在这次不甚成功的访问黑水后,我们再来说说另一位民国女学者于式玉和蒋旨昂教授在1943年进入黑水考察的记一段回忆。
于式玉是山东教育名家于明信的长女。1924年随父赴日,先在早稻田东洋音乐学校学音乐,1926年又入奈良女子高等师范攻读文史。抗日战争爆发,她和丈夫、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李安宅先生离开北平同往甘肃藏区,在拉卜愣寺从事边疆教育工作。同时学习藏语文,研究藏族宗教,调查研究民俗,兴办藏民小学,招收少数民族儿童少年入学。
于式玉从一个女性视角记录的这段行程,笔法细腻,读来又是另一种风格。
壹1943年的时候,于式玉和蒋旨昂到达茂县后,时间其实也很不凑巧,这时正是马上要过年的时候了。茂县县长最先为他们物色了一名向导,是当时理番县的一个职员,叫王启新,是中央军校边疆队的毕业生。但是王启新似乎并不愿意前往,最后在县长的劝说下,方才决定正月初三再行前往。
谁知正月初二的时候,刚好有十几个往灌县背咂酒坛的黑水人回到了茂县, 在茂县边民指导所主任蓝主任的请求下,于式玉二人才得与他们一路进黑水。出发前,他们雇佣了两个背子,帮他们背行李,说明除了他们的伙食及穿的草鞋由二人负责外,每天另有十五元的工钱,停留在黑水的日子也照样算钱。讲明之后,大家很高兴地上了路。
回黑水的人中,还有好几个黑水女子,于式玉和她们慢慢熟悉了起来,她写道:“我离开西北藏民已经半年,久别了的边民,真情感,又在黑水女孩们中间重新发现,使我兴奋万状。”
在于式玉的笔下,他还着重介绍了这队人马的通事、黑水伊陵斯人王麻子,王麻子的本名叫“翁刀吉”,为藏文“力金刚”的意思。他常替黑水头人出外购货物:与汉人接触较多,汉人乃将他的名字叫成“王木匠”了。
又因他长着一脸麻子,才叫他为“王麻子”,所以王麻子倒成了无人不知的名字了,他会说国语,遇到外人来到黑水者,头人便找他通译。所以他也有“王通事”之名。
这个王麻子虽然有些狡猾爱占小便宜,但是也在一路上多次照顾了二人。
正月初四这天,一行人住二木瓜子,谁知睡到半夜的时候,就出了意外,一个背夫半夜喊另一个背夫,谁知无人应答,结果起来点起火一看,发现那个背夫竟然背着于式玉他们的粮食直接逃跑了。
第二天一检查,只剩下了一只小皮箱,两个装零碎物品的布口袋和蒋旨昂的皮毛大氅和少量的粮食了。
但是路还是得继续走。
上山时,蒋旨昂见这剩下的一个背夫一身不能蔽体的单衣,此时太阳还没出来,他冻得不住乱抖。蒋旨昂于是将一顶黑羊羔皮的帽子,和一件大衣给他穿戴上,使背子增加一些热力,也为自己减轻一些负担。
当天到达了洼地,住在了当地保长王保家中。于式玉详细的描述了王保的妻子的形象:她手上戴着极大的银指环,镶着绿珊瑚、绿宝石。腕上戴着两副象牙镯。身上穿着青布夹衣,外望着黑面山羊皮背心。鸭蛋形的脸,直直的鼻子,走起路来步履安样,说起话来温柔典雅。
等他们吃完饭,大家见背夫还没到达,也是很奇怪,于是通事王麻子便去寻找,谁知不久,王麻子背着于式玉的行李,提着一个箱子,拿着蒋旨昂的大衣来了。
王麻子无奈的说道:“背子丢下你们的东西在路边。人不见了!”原来那背夫趁大家进村的时候,便朝回走,转过一个山角,放下背的行李,拿着吃的,戴着蒋旨昂的帽子又跑了。。。
还好第二天那些和于式玉同行的黑水女子们,争着帮于式玉的行李分开放在她们的背上,替二人分担了重量。
贰次日,在走过无比险峻的山路和经过一座让人惊心动魄的木桥后,到达了色尔古。那天,正好是正月初六。
色尔古到处锣鼓喧天,爆竹乱鸣,正是年节家家请春酒,处处跳锅庄的时候。此处与汉人居处接壤,有很多汉地的特点,如锣鼓,以及门神、灶王、天地财神之类的印刷品随处都可见到,进街口的时候,有熟人的都用罐子盛咂酒来慰劳这些远行回来的黑水人。
期间跑出一条狗来,一个藏族小孩见有汉人进入,准备让狗咬于式玉,幸好王麻子朝那小孩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那小孩才悻悻的牵着狗而去。
在从色尔古往鹅石坝走,于式玉记录道,这里家家户户的门窗之上排列着许多白石块,走近鹅石坝的时候,这种石块更多,老远就看见处处白色。看这种情形颇疑黑水人即是羌民,因白石乃羌民信仰的偶象。
不久,他们一行人遇到了来迎接这些黑水女子的女伴,大家又分担了不少行李,随后,大家天黑前到达了魏古。
这天,房东主妇和于式玉聊天,又教她说了黑水话,她说黑水话称汉人为“鄂”,说国语则是“老庚”。据说“老庚”是四川话“伙计”的意思。他们客气的时候叫一声“老庚”,否则骂一声“鄂兹哈”(烂汉人之意)。
谁知晚上,主妇的女儿见于式玉用一块胰子(肥皂)在洗衣服,便向她索要,于式玉好意找一块碎棕榄皂给她,她认为是坏的,不肯收下。趁我们吃饭不留神的时候将那块胰子偷偷拿走了。
夜晚主妇的一个女儿帮着他们打开铺盖,蒋旨昂正要铺他的皮袄,她立刻拿去穿上了,经蒋旨昂数度催索,她才肯脱下来。
接下来又走了一天,就要到麻窝了。此时,这一行黑水人中的一部分便要往芦花而去,替于式玉背着衣包的人们尚不见来,她只好坐在那里等候。结果等了一个小时,仍不见那些黑水女子来,于式玉也有些慌,正想下山寻找,谁知替她背包的少女背着东西来了,她说:“她们在寨子上卖坛子,我怕你们久等,先将你的东西送来了。”
她说着把于式玉的东西交与她,在分别的时候,她十分恋恋,紧握了于式玉的手到最后一分钟,还是别离了。后来她曾到麻窝来看于式玉,并约于式玉到她的家去。但因为时间所限,于式玉很不好意思的辞谢了她的盛意。
叁在到达麻窝时,于式玉他们走进一个寨子,一群狗追着他们乱吠,成群的孩子拿起石头块向他们抛掷,经过大人的阻止后,其中之一说:“你是川军吗?”此种情形让于式玉颇为尴尬。
于式玉问大人们,哪是头人的衙门,这些黑水人表示得很冷漠,他们无言地往高处一指。再往上走,过了一座经塔,看见了另一些房屋。这时从他们后面来了一位背枪的青年,于式玉还好会几句藏语,于是试着用藏语同他交谈。
见这个汉族女子能说藏语,他也很意外,于是一直送他们到了头人的衙门。
从外地来见头人是需要介绍信的,这时出来一个管家和他们打招呼,于式玉将茂县带来的护照与县长的信件与他。他进去一会儿出来说:“对不起,现在衙门里人多无处住,请在外先找一个宿处住几天吧!”
一面就把拿去的信原封退还我们,后来认识之后,问他我们的信谁看了?答称:“衙门里一个识字的也没有,谁也没看!”
于式玉尴尬的回忆“原来我们的介绍信是毫无用处的。。。”
管家给二人安排了一家人家住宿后离开。后来于式玉才知道。其实他们所以当天不见生人,是怕来人从路上带来了不干净的邪鬼,冲犯了,不吉利,过一天再见便无事了。
次日,他们见到了这个在川西叱咤风云的黑水大头人,苏永和。
苏永和
于式玉回忆:(苏永和)短小的身材,黑黑的肤色,两只眼睛滚滚乱转,两嘴角的肌肉十分谨严,不肯轻于言笑。在嘴角下有一个黑痣,上边长出长长的三四根黑毛,显得他整个面孔都特别严肃而且坚强沉毅。
他是一个深谋远虑的边民领袖,以他固有头人的身份,竟抓住了黑水及黑水以外的若干地方及民众。虽说他善于利用血缘而造成的局势,但也不能不承认是他富有机谋。
肆于式玉对麻窝衙门也做了详细的介绍:
麻窝土司官寨遗址
这是一座四层碉堡式的建筑,坚厚的墙壁上向东开了一个小门,门两旁竖着两杆红旗,随风飘动,具有保佑宅子平安的功德。门楣上摆着一块刻着藏文“玛尼”(六字真言)的石板,石板上又放了一排小白石头。
进此门又有一个向南开的小门,对着一面斜坡,通过居民的住宅。进门转过是楼房,南房四层,东西三层,北面两层,圈成一个长方形的院落。
基层为房,除去西北角上是为犯人设的禁闭室外,其余都用作马棚猪圈,从室内到院中,满都是牛溲马粪及吃剩的草渣,似乎从未经人打扫。
廊下系一条番狗,见人狺狺作声,扯动铁链乱响,令人生畏。
苏永和之妻高丽华(达罗曼)
同样,于式玉又用她作为一个女性的观察,记录了苏永和的妻子,麻窝夫人高丽华:
据说她是黑水最漂亮的女子,她虽然面皮不见得白嫩,但是她有一对大而有神的眼睛,直直的鼻梁,两个带窝的嘴角,这些都很合适地配在一个近乎长方形的脸上,显得亦庄亦雅。高矮适度的身材,落落大方。她那爽直的性情,和颜悦色的态度,令人感觉到她确实是可爱可亲。
于式玉他们在麻窝住了接近两周,期间对麻窝和芦花衙门的运作,以及各种人物都有较为详细的记载。相比于李有义等人受到的冷遇,于式玉的待遇已经是非常好了。
后来因为学校快要开学了,于式玉也是归心似箭,告别了头人后返回了内地。
当到达理番县时,当地县政府已收到了成都教育厅、民政厅,省训团的几个电报,替华大探问于式玉他们的行踪。这次旅行,在黑水虽托人向外带信,但都未带出。他们久不见于式玉的消息,加上平日一般对黑水的传说十分可怕,都在疑惑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于式玉做了解释后,也因学校开课已久,归心似箭,准备尽力赶路返回成都,于是十三日辞别理番县长,费四天功夫于十六日晚饭之后,平安回到华西坝小天竺寓所,结束了这次旅行。
结语在这一系列民国时期的边地纪行中,我们写到了木里,康藏高原以及黑水,相比于木里和康区,民国时期的黑水地区,更加呈现出复杂和多样性,这其中,不但有自然原因,更多的则是人的因素。
由于长期的隔阂和冲突,自晚清以来,这里一直纷争不断,就像黑水人哭诉不愿外出一样,双方在很漫长一个过程中,一直存在着非常大的隔膜。
而对于当时的边地问题,要真的深入进去,又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由于边地居民在生活、教育、医疗等方面的需求与内地存在较大差距,这也使得这一带的居民对内地的认同感较低,“好人不走边”,从而影响了该地区的稳定。造成的结果就是,去过的人写不出来,或者不愿写出来。写得出来的人又去不了那里。
而在政治治理上,清末以来,中央政府往往难以有效控制边地,地方政府、土司、头人等地方势力则往往利用他们特殊地位谋取私利,这进一步加剧了边地及其毗邻区域的社会动荡。
虽然由于篇幅问题,我们无法向大家呈现出当时边地的全貌,但是以管窥豹,通过这两篇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很有代表性的两篇历史文献,我们对此也应该有了一个较为直观和理性的认识。
参考文献:
黑水县志
李有义:黑水纪行
于式玉:记黑水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