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nirvana
编辑丨nirvana
1914年的“乡城之乱（也称陈步三兵变）”是民国康藏史上的一次重要事件，事件起因是川边第一旅旅长嵇廉派遣营长陈步三（兼乡城知事）前往稻城贡嘎岭平乱，陈因未能擒获首要被革职，遂其反心，杀死旅长嵇廉，打死打伤旅部官佐19人后，纠集所部官兵，侵扰康区数县及川内十余县，该兵变使民国初期的康区及川内社会陷入动荡，后叛乱虽被扑灭，但导致乡城13年后方恢复县治，造成康区及川内人民财产严重损失。
前言
清末驻藏大臣与西藏地方官员合影
清末民国时期边疆危机频发，此阶段是中国近现代边疆得以形成、边疆与中央关系重新形塑的重要时期，其中川边地区，因清朝重视对西藏的经营，在清朝前期和中叶清廷中央权力也逐步向这一地区渗透，同时川边因同属于藏传佛教文明圈而在政治宗教等方面受西藏地方影响颇深。
清代绘制由打箭炉（今四川康定）出发入藏的北、中、南三条路线。
在清末民国时期为应对日益危急的西藏边疆危机，作为汉藏中间地带，或汉藏文明双方边地区域的川边（康区），越来越受到中央及川省的重视，并最后完成了从边地到行省的蜕变。包含了清末民国一以继之的中央治边政策从传统向近代的转变，以及传统王朝国家向近代国家建构的转变过程。
但是在这一过程中却是充满了各种艰辛和反复，特别是在辛亥革命前后，随着国家政权发生更迭，中央权威迅速衰落，中央政府对边疆的管控和危机应对乏力。
本次“乡城之乱”正是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发生的，所以我们首先来看看当时的川边地区是一个什么样的政治生态环境。
壹
辛亥革命的爆发，反清武装起义的风暴迅速波及全国各地，西藏驻藏清军也随之发生内乱，继而演变为汉藏冲突。
藏军旧照
1912年，西藏地方发生前清驻藏官兵被驱逐事件，紧接着，十三世达赖喇嘛在境外势力的撺掇下，派出藏军东犯康区，稻城、理塘等地相继被藏军占领。
藏军还趁机煽动川边各土司和藏族群众起事，康区在清朝赵尔丰时期改土归流的那些土司也活跃了起来，复辟的土司向东进军，先后攻占了乡城等地、 阻隔了川藏交通；
又攻陷了江卡、乍丫、稻城、三坝、南敦等处，理塘、河口、盐井也相继失守，巴塘、昌都被围数重，打箭炉亦危在旦夕，川边局势岌岌可危。
至此，川边尚未陷落之地仅存泸定、打箭炉、道孚、巴塘、瞻化、炉霍、甘孜、德格、邓柯、石渠、昌都等11个县，其余诸县悉为复辟之土司所掌控。
一时之间川藏交通断绝，“警报飞至，中外大震”，全国舆情激愤。
尹昌衡西征出征前照片
这时，刚刚当上四川都督的尹昌衡立即致电上层，称“前藏若失，边地势危”，“藏亡则边地不守，边失则全国皆亡”。尹昌衡主动请缨，率兵西征，并一举收复了理塘、巴塘、昌都等地，配合出征的滇军也收复了盐井等地。
1913年3月，川军击退了藏军对川边的第二次进攻，但是乡城一带仍被藏军所控制。
川军西征军
1913年8月，攻乡司令部成立，嵇廉任总司令，进驻喇嘛垭，4月，孙绍骞接替嵇廉为征乡总司令，指挥川军向乡城连续作战。
1914年春，乡城藏军终于被一律肃清，川边镇守使张毅裁撤攻乡司令部，孙绍骞调回成都，攻乡川边军改编为川边陆军第一旅，嵇廉被任命为旅长，驻守乡城，专任乡城招抚事宜。
当时，川边地区的部队有两支，一支是川边军，一支是陆军，张毅在1914年也对川边军进行了相应的整编，张毅以刘瑞麟为统领驻巴塘，率防军一个营、炮兵一个队；以刘赞廷为分统驻宁静（原名江卡），率防军四个营；以彭日升为帮统驻昌都，率防军三个营、由川内到川边的陆军一个营、 炮兵一个队。
实际上，三统各自专决用事，互不统属，他们只受制于川边镇守使。另外还有陆军三个团，边军基本上驻防在金沙江以西地区，陆军基本上驻 防在金沙江以东地区。
贰
现在我们再来说说陈步三，陈步三的身世，在查骞的《边藏风土记》中有明确的记载，陈步三是四川郫县的一名健役，民初以保路运动同志会招安后，编入军籍出关。
尹昌衡爱其才武，于是提升他为陆军第三营营长，驻定乡县（今乡城县）。因为乡城地方边事反复，屡次叛乱，于是尹昌衡又任命陈步三兼署定乡知事（县长）。
时，贡嘎岭发生叛乱，陈步三于是前往征剿，很奇怪的是，尹昌衡觉得陈步三有“才武”，但是在征乡总司令孙绍骞的《平乡纪事》中则几次提到陈步三，包括激变白英村百家藏民等等，认为其表现拙劣，甚至屡次提议要将陈步三撤办。这次陈步三出兵不顺利，没有擒获首要，于是继任的川边陆军第一旅旅长嵇廉正好找到了理由。
当时本来川边军确实已经不是赵尔丰时期那支边军了，士兵成分混杂，组织松散，军纪松弛，而且嵇廉治军较严，本来就对陈步三不满，每每与人说起“陈步三前清蠢役，何堪表率军政？”，甚至已经痛恨到了“必杀之”的地步。
于是此次嵇廉顺势撤掉了陈步三县长一职，并开除掉了陈步三营中三十多名老兵油子，这几十人准备回籍，结果又因私藏烟土被嵇廉所捕获，并愤愤而言：“关外烟土，屡禁不绝，皆此辈为之！来日行诛，以儆效尤！”
其实陈步三手下贩烟土的军士远远不止这三十多人，见嵇廉动真格的了，也有些害怕，于是纷纷跑到陈步三处哭诉说：“明天被杀的兄弟们，太TM不值了，与其被嵇廉给杀了，我们还不如反了他娘的！陈哥你说怎么样？”
陈步三是保路运动同志会出身，保路运动中袍哥占了很大的比例，陈步三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在边军中，他还是袍哥的首领之一。
如果大家看过《艽野尘梦》中记录的那件事，应该还记得当时的川军驻扎春多寺的排长王雨膏，因为在处罚兵士上稍微失当，袍哥们立即在郊外“传堂”，罚令王雨膏跪下。而袍哥执行传堂的首领，只是一名班长而已。
罗长裿
当时的驻藏左参赞罗长裿见到此事，曾愤而言道：“排长处罚士兵，是正当的职责权限。而一名班长，借着袍哥的力量，竟可以使排长长跪不起，这还成什么军队呢！”
叁陈步三其实哪里不知道嵇廉心里在想什么，刚刚被撸掉了县长的位置，说不准接下来营长位置也没了。于是陈下定了决心：“嵇廉平素就无礼，就是你们不反，我也要杀了他！现在趁他还没有防备，我们先下手为强，迟则生变，不然我等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于是，当夜陈步三就揣上手枪，径自前往嵇廉营中请求见嵇廉。嵇廉这时正在和一众妻妾玩牌，卫兵来报说陈步三说有机密求见。
嵇廉拿着蜡烛出来，问：“陈营长有何等机密，需深夜前来？”
陈步三猛的掏出手枪，大喝：“什么狗屁机密？你逼我反，老子是来取你命的！”说完对着嵇廉脑部就是连开数枪，嵇廉当即毙命，陈步三不解恨，又进入内室，将嵇廉的妻妾均枪杀。
门外的陈步三亲信们听得枪声，知道得手，轰然入内。
嵇廉营中卫兵、马弁惊慌失措，正欲到外寻求支援，只见陈步三拖着嵇廉的尸体走了出来，大喝：“已杀嵇廉，兄弟伙些好自为之！”
众人见嵇廉已死，顿时乱做一团。陈步三的手下早有准备，对非同党者皆处死，嵇廉一旅人马见嵇廉死，本来嵇廉又有克扣军饷的习惯，军中多有抱怨，于是大部分军士都归附于了陈步三。
川边镇守使张毅在打箭炉（康定）听闻乡城兵变，大惊，一边紧急密电成都，一面派出官兵征讨。
民国时稻城旧照
陈步三知道自己手下就那么点人手，无法抗衡大军征讨，于是假意示弱投降，并诱前来征讨的邱昂青旅长及朱森林、张煦两名团长前往稻城受降，结果这三人信以为真，结果前往稻城途中陈步三派兵将三人轻而易举的就抓了起来，禁锢于乡城，三名主将被俘，康南大震。
张毅一面痛骂邱昂青等人，一面不得不即令边军分统刘赞廷率部向盐井、得荣、巴塘交界地严密堵防、独立团团长陈遐龄奔赴理塘的喇嘛垭驻防。并急电川督胡景伊派两个团来川边进剿。
陈步三自然知道，嵇廉的人马为什么会跟了自己，主要还是因为嵇廉时常克扣军饷，现在他一上台，马上就要给这些人发饷银，他陈步三也没什么钱，那自然是要靠抢了。
10月中旬，整顿稳定好队伍的陈步三部五百多人，突然袭击了云南中甸金厂，抢劫村寨两处并杀伤十余人，后经防兵力战了四小时才击退了这些叛军。
11月，川督胡景伊委任刘成勋为旅长兼“征乡军宣抚司令”，带预备团及特科两连，又从川中调四师兵一团人马分两路征讨乡城。
肆
陈步三听闻后，勾结乡城地方势力罗松达哇，并将部分枪弹发放于罗松达哇的人，两队人马由乡城出发，经稻城桑堆，过木拉石，抵达雅江西俄落，与当地驻军激战数日，全歼西俄落驻军一个连并毁掉了雅江平西桥以遏制关外边军后援，并放出话来要攻打打箭炉。
1914年，“平西桥”被定乡叛军陈步三拆毁，从此雅砻江又成为了入藏的天堑。
雅江平西桥是清末赵尔丰经营川边时所建，请了外国工程师并费币百万修了三年方完工，纯用钢铁搭建，桥建好于清朝便垮台了，赵尔丰和他的继任者傅嵩炑，都来不及剪彩开桥，便同满清一齐倒台。
直至1913年尹昌衡率兵西征，途经雅江，当地官绅，才请尹为桥命名剪彩正式开桥，取名为平西桥，伙同陈步三起事的罗松达哇等人锤凿斧劈数日才将平西桥凿断。
陈步三要进攻打箭炉的消息很快传开，打箭炉的官员们纷纷请求应该驻华领事路易斯.金率领代表团从中调解。但是陈步三根本不相信调解这一套，扣押了路易斯.金和挪威人索任森以及法国传教士古纯仁，继续进攻打箭炉。
1915年的正月十五，陈步三攻破了雅江，率领六千之众直扑打箭炉，当时的打箭炉守兵只有三百多人，根本无法抵挡。
张毅吓得先行弃城而逃至泸定桥，并拆除铁索桥练，防止陈步三继续推进。
农历正月二十一，陈步三率军围攻打箭炉，打箭炉三百守军与叛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但是不敌，打箭炉最终被攻陷。
打箭炉失守的消息引起了北洋政府的震惊，当即将川边镇守使张毅及征乡军宣抚司令刘成勋撤职，责令二人戴罪立功。
刘成勋
在打箭炉失守的当天。川督胡景伊也在陆续往康区增兵，不久，刘成勋部组织起了人马卷土重来，和陈步三率领的叛军在打箭炉展开激战，击毙叛军两百多人，陈步三不敌，只得败退离城，经鱼通逃遁。
出城后的陈步三并没有撤回乡城，而是虚晃一枪，率部突然朝泸定而去，并在烹坝渡过了大渡河，由昂州（今泸定岚安）窜扰天全，天全县知事听闻陈步三五六千人来攻打天全，早吓得魂不附体，根本没有组织抵抗，就自己跑往雅安去了。
陈步三的叛军于是勾结大股土匪，将该县的富商大贾掳掠一空，一路上更是奸淫焚烧无所不至，后又窜逃到芦山、名山。建昌道杜庆元特调彭山县知事刘辅周移任天全县。
陈步三亲率精锐四百由天全小道至邛崃，因官兵此时已经集结，陈步三未得入城，于是窜扰崇庆，郫县，金堂诸县，“所过掳掠，如饥狼饿虎出柙，莫或敢撄”，就连省城成都也闭城遏险，没有良策抵御。
伍
陈步三窜入川内后，藏地人均返回，而加入的土匪、袍哥人数逐渐增加，队伍进一步混乱，陈步三觉得局势已经失控，于是也摆烂了，听其党自拥队伍，焚杀淫掳，陈步三本无大志，现在一路劫掠下来，手头也是有了很可观的一大笔财富，因此一入川内，就开始思考如何隐退。
于是他和众首领商议分四路裹挟，然后自己准备悄悄退隐，隐姓埋名做一名富家翁。于是，他悄悄脱离队伍，只带了一名护兵胡金廷到了犍为县牛华溪。结果刚下船，就被曾经在川边工作过的财政科员曾济光和乡城知事署庶务员高琨认出。
二人立即向当地监防，团防汇报，请派人协助缉捕，不久，就在下河街剃头铺将陈步三擒获，押解至乐山，讯供确实后，将陈步三就地正法，后将陈步三首级送往打箭炉，悬于炉城以儆效尤，历时半年之久的陈步三兵变方平定。不久，张毅因“乡城之乱”被解职，刘锐恒接任川边镇守使。
“乡城之乱”造成的影响
陈步三于乡城叛乱后，川边镇守使张毅在战术运用上确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当时，刘赞廷曾请求予以率军征讨，但是张毅并未同意，只是让其驻防在盐井、巴塘一带防堵。当时刘赞廷手中有边军四个营，防地离乡城也是最近的，如果果断出击，加之还有陈遐龄的一个独立团，前后夹击，陈步三不会窜出乡城。
康定（打箭炉）县府旧照
然而张毅却是电请成都方面派军进剿，援军由川中调来，在川边完成合围，耗时数月，川军又不熟悉关外康藏地势，陈步三一路猛冲猛打，直逼打箭炉，张毅手中已无兵可调，剩下区区三百人守城，自己还仓皇先逃窜泸定。
在看乡城，陈步三兵变后，大肆给当地乡民发放武器，在陈步三入关后，这些乡匪返回乡城，又是一路大肆劫掠，导致康区社会陷入动荡。
叛军窜扰十几个县，导致川边元气大伤。而此次动乱，也导致了各地学校无形停顿达二十余年，乡城及附近的牛马损失也是不计其数，结果很长一段时间，关外输送粮队“无驮可运”，理塘“数月未接粮米，军政各官均缺食粮。”
如果说清朝的时候，瞻对是清廷的一根芒刺，那清晚期到民国初期，乡城就是康之祸根。在清晚期，乡城就一直是康区的变乱地，难以根治，给川边治理带来了很大的挑战。
赵尔丰
从赵尔丰进剿乡城到尹昌衡征伐藏军，再到陈步三兵变，乡城人民是饱受战争之苦，加之乡城人对赵尔丰和尹昌衡痛剿乡城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乡城本来也是民风彪悍，一直伺机报复，因此，陈步三的兵变，乡民是一呼百应，纷纷加入叛军行列。
就是陈步三伏法后，其军大量枪支散于民间，乡城仍然有股匪十几支，多为陈步三的散兵，他们抗拒汉官入境，导致了乡城长期成为化外之地。
1917年，川边曾向乡城派出县长，但是不到数月，县长就不得不撤回，直到1927年，颜虎成上任，乡城才恢复县治。
总之，在民国初期，政局动荡之际，兵变几乎遍及全国各地，有学者对此做过统计，1912-1916年期间，全国兵变次数高达113次。民国初期，川边军队互不统属，士兵成分复杂，加之军纪废弛，发生兵变也是在意料之中，但是规模如此之大，持续时间之久，窜扰县份之多，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参考文献：
查骞：边藏风土记
裴儒弟：略论民初康区“陈步三兵变”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