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坐标|标杆,还是镜子?——已故撒拉族企业家韩明连哈吉印象

拓客说宗教 2024-03-29 05:24:33

马有福

韩明连哈吉是我的老朋友。2004年的一次闲聊中,他说他已73岁了。按此推算,他可能生于1930年前后。在他生前,因着参与各种公益活动之故,平时,我们之间总少不了隔三差五地见面,对于其年龄一直没有怎么太在意。说话喝茶吃油香,不约而同,常常相逢在一起,由此渐渐地有点熟视无睹了。

但他走后这么多年,真想为他写几行文字时,我却一点儿也回忆不出他是哪一年走的,走之前,我们最后是在哪见面的。悲夫!一时之间,山重水复,云遮雾罩,幔帐加厚,如处暗夜,不见星光,我有点深刻的自责与羞愧。这文章写不下去了,泪光中,就顺手拿起手机,想问问对于时间记忆有着特别敏感的新安兄弟。但他说,正在会上,其后查明了再告知。

无可奈何,随翻机屏,忽地堕入朋友圈一书界好友的隶书上:课已无方唯自省,修身有道在清居。端详许久,电光忽闪,我一下明白:原来,韩明连哈吉早就悟透并达到了这样的境界,他向往着这样的境界而离开了我们。因为我们之间相知相交几十年,早惯于君子之交,无事不相扰,这就使我连一个人的具体生平年庚都不大关注了。正因如此,他活着时追求淡然处之,寂寂无名,从不汲汲于吃吃喝喝,卿卿我我,无常后还哪能兴师动众,招摇一方?我就这么地自我安慰着,蓦然顿悟:要不是有了这几十年的时间差和空旷的时代坐标,多少人,谁曾真正地理解过这位朴素的撒拉族老人。

我想,他的朴素是含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的。走在大街上,要不是经人介绍,从着装打扮上看,谁都想不到他是青海大名鼎鼎的私营企业-----青海循化雪舟三绒集团的创始人之一,西北有名的畜产品专家,国家羊毛标准委员会委员,五大类畜产品(绒毛、皮张、肠衣、鬃毛、羽毛)技术的鉴定家,在畜产品生产、收购、出口、加工、价格等系列品质技术鉴别方面,炼就的不是一般的行家眼光。当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市场经济为何物时,他早就是是青海企业界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了。

那是1985年,从外贸部门退休之后,来不及休息一下,他就一头扎根故乡,在循化先后开办起了振兴民族贸易商行、宁化三绒厂、青海循化三绒厂,很快把自己的很多亲戚以及更多的撒拉族老乡带到了办企业,创事业的道路上。据说,在他的带动下,一时之间,循化县雨后春笋般诞生了大大小小十几家牛绒厂,循化由此抢得全省、乃至西北绒业加工和出口先机。由此,当时流行起一句广告词:世界牛绒看中国、中国牛绒看循化。

一句话,当时的绒毛事业正可谓轰轰烈烈,发展势头也的确是如日中天。靠着牛绒加工、出口等一条龙服务产业链的不断延伸,循化成为青海私营企业界的一枚冉冉升起的朝阳,一时孕育出了雪舟三绒集团等全省明星企业。看着这一切风光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光环,搞企业的很多老板就自觉不自觉地飘飘然起来,不知收敛,甚至有点张狂。但韩明连先生却因此坐立不安了。为此,在企业内部的大小会上,饭局上,他不止一次地告诫合伙人、青年人:花无百日红,任何企业在风头正劲之时都要有忧患意识,长远意识;否则,你飞多高,就会摔多惨;我们必当防患于未然。然而,那时已经尝到了成功甜头的青年人们谁还听得进他这不合时宜的忠告?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争不辩不做更多说明,这就选择了急流勇退。那是1996年的开斋节后,在朝觐前,他主动提出辞去厂内一切职务,并和气分得投资股金以及利润的共三百多万元资金之后,从此悄悄离开了企业。

在当时,三百多万元,可是一大笔钱呀,他完全可以因此过很阔绰的日子,或者再投资创办新的企业。但他却从此选择了朴素的活着。普通的住房,大众的衣装,家常的饭菜,进饭馆还是一碗牛肉面,几十年如一日,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他这个人哪能忽然间摇身一变就脱离大众,而过起自己都未曾想过的日子?他知道,在他的身边,还有很多人没有吃饱肚子,没钱改善基本住房条件。他们需要帮助。而金钱对他来说只不过是造物主考验自己的一面镜子,灵魂干净与否,全在它面前的姿态和作为。对着这一大笔钱,他很一直清醒,也很冷静,并从此踏上了要把它使在刀刃上、花在公益上的漫长道路。

我知道的是,朝觐归来之后,他曾踏遍循化、化隆的许多贫困山区,在那里留下了自己施舍的脚步。无论是走亲访友的机会,还是专门扶贫的路过,只要看到贫困的人家,他就会走进人家的院子说几句贴心体己的话,然后放几张票子,不动声色,悄然告别。他曾说,左手施舍,不让右手得知,这确实太难了,但我还是在尽量地实践着。

后来,他发现,杯水车薪的扶贫没有止境,贫穷的根子还在于我们身边很多人的认知有问题,于是,他从此把关注点转移到了学生身上。所到之处,看见身破衣烂的学生,他都会专注地看上半天,然后马上行动,就会表达自己的一份心意。当听说一些孩子辍学在家的消息之后,他总是通过各种手段,把钱送到孩子家长手里。

化隆是他的第二故乡,也是他人生的第一个驿站。为了回馈这一片深情的土地,有一年,他咬牙一次性拿出6万元现金,资助化隆二中高中贫困生,让孩子们从中感觉到了来自长辈的温暖于鼓励。那些年,一传十,十传百地听说了他的慷慨,素昧平生的许多贫困大学生都来找他求援。他深知张口之难,一般不会拒绝那些孩子的请求。我曾开玩笑说,那么,条件好的学生在你面前装穷,你还咋办?他说,学生嘛,好也好不到那儿去,求学路上,帮一把是一把,不多的一点钱,我求的是自己的心安理得。就这样,十几年下来,他专为教育的捐助就达一百多万元。

让我难忘的是,那些年,他就像做功课一样地喜欢下乡慰问贫困户,双脚曾踏遍了化隆甘都各个村庄,并由此全盘掌握这些村庄的锅大碗小、经济状况。所以,甘都39座清真寺的修建中,他都是无私参与,在出主意想办法的同时,每每带头捐款,为之渗透了不少心血。在故乡唐寺岗大寺修建教学楼时,他一次性拿出30多万元。在西宁,东关清真大寺等几个主要大寺的修缮和教学活动中,他更是一马当先,竭尽赤诚,明着暗着先后捐款亦达几十万元。

受聘担任开拓杂志顾问之后,他更是常常奔波在兰州西宁之间,忙着筹措经费,发行杂志,扩大其影响力,就像呵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呵护着这份杂志的正常出版。为了结束杂志社辗转多地,游击办公的现状,在募捐固定办公室资金之日,他每每拉下老脸频频进出大小老板私宅,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年迈多病和一己尊严。在《开拓》杂志举办各种活动的日子里,他总是带着自己的朋友们,常常在第一时间赶到兰州助兴。在编辑部里,他总以主人翁的身份忙前忙后,直至活动结束,还帮着编辑们干力所能及的碎活。

那些年,他把自己全然交给了社会公益事业。青海回族撒拉族救助会开展活动的场合,我们总看到他热情参与的身影。看哪儿在举行演讲比赛或《古兰经》诵读比赛,他一定就在现场。我记得的是,学习班举行活动之日,几十号人要一起吃饭之时,无论是在市区,还是在郊野茶园,好多次,他都悄悄买单,不告他人。后来,看马秉文哈吉身单影只一人在办班,他则悄然出面,乐做帮手,与马哈吉一起承担责任,相商主意,把那个学习班越办越好,由此受到社会各界好评。

一发而不可收的公益行动,让韩明连哈吉的三百多万元积蓄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很快告罄,并从此需要动用自己的工资来填补各种不断袭来的花费缺口。但他却无怨无悔,依然故我,从不回头,让自己的晚年生活由此焕发出别样的生命光彩,甚至有点悲壮。

对于我所知道的这一切,他在世时,我们并没有太在意,更没有思考和总结过。如今,事过几十年,蓦然回首,我们这才发现:他之对于金钱的态度,他之对于公益事业的热衷,他之对于人际关系的淡然处之,他之对于自己生活的低标准要求,他之对于民族国家大义的长远思考,等等,堪为今日模范,实为一面镜子。

2023年12月13日西宁

附言:文章写完之后,马新安兄弟告诉我,韩老归真于2012年2月4日,葬于甘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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